我未曾责备,我的青春曾经辜负了我的期望……
我的左手腕,一直带着不同的手链。衬着纤细的手腕,总是会让我自己想到这么一个词,妩媚。
曾经有很多人,问过我,为什么不喜欢别的饰品,偏偏喜欢手链。我就浅浅地笑着说,因为只有它让我忘记我曾经的那片天空下,落了那么多伤心的雨。
2004年的初春,我短暂性失去记忆。
伴随着的,还有一次严重的抑郁症,我用父亲那把精美而且锋利的刀划伤了我的,左手腕。
那个时候,其实不知道什么是疼痛。喜欢医院窗外的风景,喜欢楼下卖黑米粥的那个老奶奶,喜欢父亲整日整夜地陪着,以及在安静的地方一个人不断地行走。
一直记得,我住的七楼8号病房。和我在同病房的是一位老奶奶,年过七旬,头发像雪一样白,每天都会掉很多。她女儿小美美特别漂亮,像所有办公OL女性一样,时尚但绝不庸俗,总是化着精致的妆,笑容温暖,纤长的指甲上涂着好看的指甲油。每次她来看老奶奶的时候,就会冲着我满满的微笑,我感觉她的笑容美的像春天一样,或者是春天盛开的花朵,哪朵开得好看,哪朵就是她的微笑。
老奶奶病得很严重,但是思维很清晰,她总是夸我的眼睛长得好看,我也常常在小美美不在的时候,帮她看吊瓶叫护士换药,搀扶她去卫生间。她吃很少的东西,总是喜欢躺在床上仰着头,看药瓶里的药水,慢慢地消耗殆尽,她总是说,药瓶里的药水就像是她的生命,慢慢地,即使你使劲地认真地盯着它看,它也会慢慢地就不见。
于是我也喜欢盯着药瓶看,看时光究竟怎样夺取那些命中注定的温暖。
父亲,一直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给我讲好听的故事,或许,应该准确来讲,都是我在很小的时候,晚上赖在他的被窝里不肯睡觉的时候,他讲给我听得。讲了好多遍呢吧!
但是那个时候,我就是记不起他讲了那么多的故事情节,我究竟曾经听过多少遍。他一直很耐心地,给我讲许多许多关于我的快乐的故事,讲到我的三好学生奖状在家里快贴满了一面墙,讲到我六岁的时候在乌鲁木齐火车站差点被弄丢,讲到我冬天的时候把脚扭了坐在雪地里疼得哇哇大叫……讲到的那些平凡的事情,经过他思维的重新组合,都显得那么完美。
我爱吃糖,父亲就天天下午牵着我的手,去逛各种大型超市,所有不同牌子不同口味的水果糖,他总是给我买很多。花花绿绿的水果糖摆满了病房的床头柜,在那段时光,它们在病房里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护士来换药瓶的时候,都会微微笑着瞅上它们,看好半天。
母亲容易哭。每次坐好几个小时的车,颠簸过来,一见到我就忍不住流着眼泪。然后我就发现,她来一次,憔悴一次。母亲总是盯着我的眼睛,轻轻地说,孩子你看清楚,你记得我吗,我是妈妈!那一刻,我只知道,是她,是眼前这个憔悴的女人告诉我,她是我的妈妈。
我会拼命摇摇头,又拼命点点头,惹得母亲又是不停地抹眼泪。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我真的是那么的残忍,用我坚硬的心割伤着母亲柔软的心。
母亲会让我安静地靠在她的身上,我们对着窗外,看风景。同一个窗外,我们看着不一样的风景。常常,我看到的风景过于空白,能把窗外的那棵苍松看成枯枝败叶,毫无生机。母亲看到的风景常常流着悲伤的泪,因为母亲总是红肿着眼睛不停地对我说,好好,好好的。
因为弟弟年幼,母亲总是陪上我一会儿就匆匆回去,甚至连一起吃碗面条的时间都没有。我会安静地跟着父亲,任凭母亲紧紧捏着我的手,有时候会感觉被捏得生痛,安静地把母亲送到医院门口。
父亲对母亲说,别哭,快点回去吧,路上小心。母亲会看着我,可是我却叫不出一声:妈妈。母亲失落地走了,夕阳把她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仿佛拖到了我的心上。看着她的背影,我就感觉莫名的痛苦和悲伤,可是我给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因为我的痛苦是空白的,悲伤也是空白的,没有一点点痛的内容,可是就是痛,痛个不停。
在一个夜里,我摸到了父亲放在窗台上的那把精致而锋利的刀。我看着满天闪烁的星星,难过地流下了眼泪。父亲在我的身边,背负着难以言喻的伤心沉沉地睡去。病床旁边的老奶奶,很安静,呼吸微弱。
我问自己,现在,究竟是为什么,我感觉生命那么空白。看着那把刀,幻想着它亲吻着我的肌肤的感觉,慢慢地,它就爬上了我的左手腕。
纤细的手腕和锋利的刀,在窗外精致的夜色下显得那么——妩媚,真的是妩媚,很妩媚。
我其实,一点儿轻生的念头都没有,我只是想给自己寻找一点感觉,一点有意义有内容的伤痛,即使痛着,也可以无所谓,只要让我感觉我是存在的,就好。
手腕上的血,一滴一滴,在夜色的衬托下,开出好看的花朵,精致地开在洁白的地板上,暗下去,暗下去,我好像还可以听见,它们从我的身体里涌出来,开放的声音,很动听。
父亲,突然从睡梦里醒来,看着我的样子,吓坏了。卷起枕巾,包在我的手腕上,就大声喊着医生……
在一个清晨,太阳还没有笑出声的时候,老奶奶安静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小美美哭泣的眼,竟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动人。
所幸,时光的那条泪眼滂沱的河流,我终于跨越。其中的千辛万苦,只有藏在我心里,才会在生命某个开花的季节显得美丽,动人。
我的左手腕,留着浅浅的伤痕。但是,不同美丽的手链,还是让它,比以前更加妩媚动人。
左手腕,它不在乎,我曾经那么毫不犹豫地伤害过它。
所以,我也不责备,我的青春,曾经背负着我的期望,没有在阳光下,绽放出靓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