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河流,只在毫无生气的河床中剩下零落的砾石。
——刘慈欣《三体》
垂垂暮年的老人,不问以后,不说从前。总是静静的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的那一片风景。
老林坐在窗前,远处那几棵长着眼晴的老杨树和他对视着。
都是几十岁的老家伙啦,冬天的几场大雪,那瞪着眼睛的老家伙们己经被压断了好几棵。
对于老林来说,现在就是最好的。安安静静的,波澜不惊,从前的己是经历过的,没什么了不起。未来的可想而知,也不会改变到哪里去。
靠近人生终点的乘客,知道自己该在哪里下车,所以不再有年轻人的慌乱。
屋子里静悄悄的,老林就像一座凝固了的雕塑,与周围融为了一体,没有时间的流动,只有思绪的迁栖。
有时年轻丰满的记忆已逐渐变得干涸,反而让人归于平静。
记忆深处那些曾经砥砺心扉的往事,那些曾让你敏锐得汗毛竖起的心痛,总会如磐石般压住岁月的流动,任凭沧海桑田。
这些如干涸的河床中的烁石,是河流一生所积累下来的财富,没随流水而去,却因干涸而现。
人生的际遇无非如此。
老林也唯有此刻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存在的,他就像那窗外的老杨树一样,虽然粗壮,但内部却逐渐的疏松,风雪之后随时都能听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这树或许也能感觉到疼痛。感觉到疼痛是幸福的,那是因为你还活着,老林觉得自己很快就不会感觉到疼痛了。
也许自己已经看不到那几棵压断的老杨树再重新抽枝发芽了,医生说他只能活三个月。
老林没有给远在外地的儿女们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把自己送到医院切得到处是口子,插上各种管子苟延残喘吗?
徒增儿女烦恼,自己也死不安心,现在这样最好,他回到了多年不住的老屋,那里有着他和故去多年的老伴的记忆,也有儿女们幼时欢乐的笑声。
就是这里吧,远处的那棵老杨树下还埋着那只一直陪伴着自己的老狗大黄。
老林回头看着相框中老伴胖胖的圆脸和厚厚的嘴唇,用手抹了抹上面的灰,不由又咧开嘴笑了笑,说道:"现在看你还是那么的丑!"
年轻的女子,总盼望遇见个温雅的男子,雨夜里他频频为她添香。年轻的男子,总希望有个良善的女子,清寒渐重的暮光中她悄悄为他添茶。最后,执手的,却总是那大咧咧为她添衣的男人,那骂咧咧为他添饭的女人。时间并不残忍,只是美与真之间若只能二选一的话,总是留下真。
——扎西拉姆多多 《喃喃》
老林年轻时是个浪漫而感性的人,是个在诗书和文化中浸润出来的人。但老伴却是个朴实能干却没什么文化的人,那个年代,他这种地主家庭出身的人能有人肯嫁他,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这个又丑又黑的胖女人和自己从来就没有过共同语言,却和自己过了整整的一生。
其实人生就是这样,你所求的并非你真正需要的,而你得到的,也并非是你心甘情愿的。人生如果没有遗憾,那就并非是真正的人生了。
老林之所以在老伴去世后再也没娶,那是因为这个丑老伴没人可以取代,虽然她没有身无彩凤双飞翼的浪漫,却是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懂你,丑老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自已的女人。
丑老伴经常给老林边剪着指甲边说,:"你这个手是一双有文化的手,你得靠它识文断字,人家都知道我掌柜的是个大先生哩!"
老林每到此时就会去亲亲她那厚厚的嘴唇,丑老伴会吓得杀猪般大叫着跑掉,老林每想到此处就会乐得笑出声来。
就要再见面了,丑八怪。老林想着,披了一条厚厚的毛毯,将沙发拽到了窗前,静静的躺在了上面。
累了,真得好好的睡一觉了,这些年把儿女们都培养成人耗尽了老林一身的骄傲。
嗤!又有什么可骄傲的,中国人不都这样活吗,一辈子又一辈子的,到头来还不是活儿女呢吗?此时此刻或许在这繁华的都市里,像自已这样的老家伙也许和那老杨树一样多吧。
儿女已经长大成人,自己也算完成了任务,也对得起九泉下老伴的嘱托了,自己也到站了,该下车了。
一切终会离去,只有岁月如约而来,生死不离。
老林走了,就在大年三十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