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菜摊上的苦瓜,不叫苦瓜,是被称为“涼瓜”的。
好似,这就能避开了“苦”。其实,哪能避得开?它活生生在哪儿,疙疙瘩瘩的外表,红囊绿瓢,天生,就是以苦为特色的。没有苦,也没有餐桌上的它。就如人生酸甜苦辣咸,你逃不脱,也赶不走,缺此一味,生活也似乎少了点什么!
也有人爱苦。清代著名画家石涛就是一位。餐餐不离苦瓜,甚至,还把苦瓜作为案头的清供,自封自己为“苦瓜和尚”。石涛一生颠沛流离,本是明末皇族后裔,却若飘蓬流浪,这说不出的苦,状若苦瓜的淡淡的苦涩。正所谓同病相怜吧!它爱这苦,也享受这苦,把苦作为自己的精神殿堂,吃苦瓜,也满蘸淡淡苦涩的笔墨,画苦瓜,写字,将苦酿出了艺术和人生的淡淡的甜……
是的,苦到尽头,是甜的。
母亲也爱吃苦瓜。夏日,凉拌,清爽清脆。秋冬,放点肉片,荤炒,隽永悠长。常做的,还是素炒,取一根苦瓜,剖开,掏出殷红的内瓤,切成薄片,取辣椒一二,蒜瓣数只,切,拍,备为佐料。起火,待油滚热,将辣椒片、蒜片投入锅中,大火翻炒,一盘色香味俱佳的清炒苦瓜就新鲜出炉了。这素炒苦瓜,是母亲的最爱。早上吃不完,她断是不会丢的,照样留着下午吃,她说:炒了二道的苦瓜,味道更美,那油,那佐料,都钻进苦瓜了,香着呢!
她爱吃,也劝我们吃。她说吃苦瓜好,清火。我们只是看着她吃,很少会下筷子。实在是没有菜,或者推脱不过她的劝告时,会象征性的夹上两片,迅速地嚼上两下,把它吞入口中,然后猛扒几口饭,让饭香盖过这苦味。大多的时候,我们是不会吃的,夹起来,趁母亲不注意,丢给了鸡和猫吃。当然会让她发现的,她也不会恼,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你们这是糟践好东西啊!你们哪知道,不吃黄连苦,那晓蜂蜜甜的道理喔。”
那时尚小,这些道理,我们那里懂?母亲是吃过苦,她是家中老大,姊妹八人,家中生活艰辛。打小,她就跟着外婆做家务,扫地、洗衣、做饭,跟着外祖父打猪草、插秧、割稻、捕鱼。还养过蚕,为了养蚕卖茧,补贴家用,白天,她挑着箩筐,四处打桑叶;晚上,又忙着给蚕换桑叶,倒蚕沙。春天人困,加之劳累,换桑叶换着,就睡着了。即使这样,也难吃饱穿暖。
她给我们讲小时的事,总是带着笑。我问她:你不觉得苦么?她摇摇头,说:“那些苦,逃得脱么?逃不脱,就好好承受。其实,没有往日的那些苦,怎么能品尝出如今生活的甜!”听了母亲这番话,我隐约有些明白了她爱吃苦瓜的原因——或许,她觉得,苦才是甜的开始。
真正喜欢吃苦瓜,是离开故乡的时候。
一个人,漂泊异乡,有思乡的愁绪,有生存的压力。向往过,焦虑过,也失落过,甚至有些扛不住的时候,也想过逃避。这滋味,宛若苦瓜的苦,说不出,道不明,也真实地存在着。为了节省钱,自己支锅起灶,自己做饭自己吃。一次,苦瓜就被我请上饭桌。一箸苦瓜入口,起始,苦得几欲吐出。慢慢咀嚼,却发现清苦味在舌尖荡开,散去,淡了。随之,一丝甘甜向舌尖传来。于是,吃着苦瓜,回味着母亲曾说过的话,我也慢慢咀嚼出一些“苦到尽头就是甜”的道理,也获取了一些前行的力量。
作家张小娴也吃过苦瓜。也应该爱吃,喜欢吃。她写过苦瓜:“苦瓜跟年龄无关,也许跟岁月有关。当你尝过了人生百味,苦瓜的苦,已经算不上苦了。”人生百味汇聚,悲欣交加,甜自然好,苦,也是生活的必然。有甜时,学会珍惜,有苦时,以平常心对待。人生起起落落,只有经得起磨砺、曲折的人,才能将这丝丝的苦涩,酿成生活缕缕的甜蜜。
“苦瓜”“苦瓜”,若是把两字拆分,颇有一些意蕴:“苦”,好似生命的必然,“瓜”,才是甜蜜的期盼。苦瓜苦瓜,苦尽,甘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