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洞

    天阴沉的厉害,狂风迎面吹来,卷起满地的垃圾,纵横交错的街道散乱地摆放着破烂的自行车、桌子、炉子、木板子,垃圾桶散发着不可描述的臭味,里面没有垃圾,垃圾全都在天上飞!

一辆出租车停在刚进巷子口的垃圾桶旁,下来一个中等个头的青年男子和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

男子穿一件灰黑色夹克,下身一条黑色商务休闲裤,一双棕色皮鞋,手里拿着公文包;姑娘上身紫色外套,下身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黑绿相间的运动鞋,斜挎一只黑色小包。

两人顶着狂风疾步向旁边一栋淡黄色的旧楼走去。

“我们这个街道就不能来个清洁人员打扫打扫嘛,每天都是垃圾,垃圾桶也没有人清理,天天一股怪味。我上次晚上加完班一出门就碰上几条翻垃圾桶的野狗,吓死我了!我真怕它们找不着吃地把我咬了!”

小姑娘捂着眼鼻,对前面的男子吃力的说道。

“这是老街,离繁华区太偏了,政府要管市容也看不见,就这么将就着了。”

“可我听说我们明年要搬到四方街那栋新建的楼上去办公,是真的吗?”小姑娘终于追上了男子,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唉,这事谁能说得上。我刚来的时候还听说我们要搬到中央广场的大楼上呢。”

风越来越大,天黑沉的更厉害了。

“快走吧,要下雨了,这风真是受不了!”

男子压着已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进了旧楼。

他们刚进楼,大雨点就坠了下来,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印有公司名称的牌匾,那牌匾上昔日鲜红的大红花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已经发白,此刻被雨水浸透颜色竟又变得深起来。

深棕色的办公门半掩着,路过的工作人员都习惯性的朝那门缝瞥一眼:四五个穿着工服,年龄大概在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们手里拿着几张印有字样的纸页正在翻看,旁边一位姑娘正低头奋力在笔记本上写着东西,男子们的对面有什么看不清楚,只听见偶尔有声音传来。

“听说咱们单位今天有面试啊。”

“对啊,我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领导们在面试,我还特意看了两眼。”

“啊,有看着吗?男的女的?”

“管他男的女的,只要有人来分担我们的工作就行!”

“呵,你想太多了,我们单位这两年进的人是不少,你的活少干了?”

“好像没有哎。”

“何止没有,是越来越多好吧!”

“所以啊,来不来新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要是有个好看的也行啊,看着多赏心悦目啊。天天面对咱们单位的大龄衰哥,真是看得够够的了。”

“你想啥呢?就算真来个帅哥人家也瞧上不你啊。赶紧别做梦了,都散了去干活!”

大家哄笑着散开。

平时死气沉沉又阴暗的大楼因为几个面试者被搅起了一汪湖水,空气仿佛都有了波纹,因着人们的窃窃私语也沾染了八卦的气息。

“成哥,你听到大家都说的了吗?”黑黢黢的姑娘探着脑袋,两颗大眼睛发亮。

“听到了。小夏,等会儿跟项目上记得要一下图纸,我们要把预算抓紧做完,估计到时候领导就差不多要了。”

成毅脱下外套,打开电脑。

“嗯嗯,好的。那你说我们科室会不会来人啊?”小夏追问道。

“唉,我说你啊,咱们先把咱们自己的活干完就好,至于来不来人到时候就知道了,这跟你我又没有关系。你这会这么闲,图画完了?”

“还没有呢,我有些地方不会画,成哥你教教我呗。”小夏噘着嘴打开电脑。

“我看看,哪儿?”

成毅走到小夏电脑跟前,打开钢筋软件,大概看了一下小夏的绘制程度。

“就这个,梁的原位标注。”

成毅拿着鼠标教小夏,不一会儿就完了。

“成哥,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快就一根完了。这层梁我都花了一个星期了。”

小夏眼神充满了崇拜,确实,对于她这个既是职场菜鸟又是技术能力为零者来说,成毅的一切操作在她眼里毫不夸张的说就是大神!

“成哥,你上班几年了?”

“三年了,等你过上三年比我还厉害呢!”

“我不信!我感觉我怎么也不会比你懂得多!”

“没事的,慢慢学,等你多画几幅图你就差不多都懂了。这个项目做完,你会有一种成就感的!”成毅微笑着说道。

当初的他在熬了很多个通宵后终完成于第一个项目的预算时的那种喜悦让他觉得自己从此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了,一片广袤无垠、充满挑战和无限可能的未来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不知什么时候走廊里变得安静了,整栋楼又陷入了以往的低沉。透过脏小的玻璃窗,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每个办公室都亮起了灯。这沉闷的天气,沉闷的办公楼,沉闷的人类,甚至连角落里的蟑螂也窸窸窣窣的沉闷。

面试已经结束,不知道那些年轻人们有没有带伞,雨下的这样大,怕是要被淋湿了。谁都会在大雨天忘记带伞,有的人被淋了就淋了;有的人被淋了感觉心灵干净了;有的人被淋了感觉这世界到处是不如意。成年人的生活里,不喜欢被雨淋,喜欢雨的是小孩子......

成毅的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思绪已经回来了。那些过往已不足以让他揪住不放,他现在的目标就是做好自己的工作,努力走好每一步,他坚信时间终会把他想要的一切都给他!

“成哥,下班了我们回吧。”

小夏已经开始收拾下班,左下方的抽屉有一把紫色的伞,她拿出来犹豫着,不知道成毅有没有带伞。

“我先不回,晚上加会儿班。”

“不吃饭吗?”

成毅已经连着好几天加班了。这在小夏看来真没有必要,这个项目太大了,他俩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她已经跟成毅说过了,既然工作加班都干不完那就不加班了,反正也没有加班工资。

“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吃吧。”

“好吧,伞留给你,我跟安安用一把伞吧。”

成毅看着那把紫色的伞,折痕很深,已经有些旧了。小夏向来不在意东西的精致程度,她只管能不能用。

画了一会儿图后成毅起身去接水,转身时眼角扫到了窗外。这栋楼所在的小区只有零零散散的几盏昏暗路灯,对面住宅楼上的灯都亮起来了。没有华灯初上的绚丽,只有万家灯火的心酸。

成毅感到自己的身上忽然压上了一座大山:事业、家庭、房子、车子无一不是他需要为之努力奋斗的,他知道于他而言只有努力他才能拥有这一切;他也知道小夏说的对,既是加班都干不完的活他为什么不在上班时间干呢?他为什么不跟小夏他们一样热热闹闹的去吃街角的好吃的?因为他明白,既是他做不完,他也是花费了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努力这个东西,有些自己知道就好,而有些,需要别人知道。小夏不会明白,当然,成毅也觉得她不需要明白,历来传承,这些目标都是需要男人奋斗的,女人,只需找个这样的男人便好。

成毅回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思绪又回到了今天下午。

甲方那个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子已经是他们科的科长了啊,说话办事都有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成和圆滑。成毅一年前见过他一次,跟他们领导一起,当时只觉得年少有为、意气奋发,后来又发现这位科长业务水平并不高。直到今天跟他们的人闲聊才知道原来人家的父亲是某个机关的领导。

唉,有的人轻而易举就能踏上的一个台阶需要他这样的人不停地找桌子,找椅子,找梯子才能勉强爬上去,而当他战战兢兢的爬上这个台阶时人家已经迈上了好几层台阶,无论怎么借助工具,他似乎总是追不上人家的步伐。可是在这栋破旧的灰色大楼里,成毅是所有正在奋斗的年轻人中最耀眼的那个,可能清楚自己是耀眼的,所以成毅从来都不刻意收敛自己的野心,他用这“耀眼”默默地浇灌着自己的野心,希望有一天它能破土而出,所以他才会努力地去找桌子啊、椅子啊、梯子之类的东西来帮助自己。所以在他站到顶端前,他得为自己找寻足够多的稳定的桌子和椅子,这样他才能稳稳地走上去而不掉下来!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新来的年轻同事们一脸愁相的坐在会议室里。这似乎对于已经通过面试相当于有了正式工作的人来说有点不太合理。

三个月的实习期还没过,就已经有人辞职了。这对小夏来说太惊恐了,为什么要辞职?为什么要辞职?为什么要辞职?当她在办公室经过咆哮三连问后,坐在门口新来的小王幽幽开口了:

“夏姐,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好吗?”

“这都不算事?”

小夏尖锐的语气让成毅皱起了眉头。

“小夏,你声音小一点,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你的大嗓门!”

“他说不是事耶,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张狂了吗?”

小夏依然尖叫着,似乎只有尖叫才能表达她内心的疑问和愤懑,心里的不舒服感达到了极致,她搞不清楚自己这会在愤懑什么。

“夏姐,不是说我们不干这份工作就张狂,生活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我们至于把自己献给工作吗?工作有那么伟大吗?至于我义无反顾的为它赴汤蹈火吗?再说了,就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不喜欢就换咯。”小王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为什么来?”

“我当时以为咱们单位就跟电视里演的那样:高大气派的大楼,大家穿着精神干练的职业装,在井井有条的办公室里有序忙碌着……”

小夏不嚷嚷了。他们单位好像是与他想象中的有些差距,嗯,很有差距。

“可是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啊,你想好了吗?”小夏还是没有放弃劝说小王,她居然嫉妒他!都是来受苦受累的,凭什么别人就可以做到云淡风轻!而自己除了无能的嫉妒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这有什么可想的,走一步看一步,未来那么多变数,我总不能都想好吧。好了,我也要去交辞职报告了。”

小王轻松的结束话题,像只自信飞扬的花蝴蝶一样飞走了。

“他们还是太年轻,不知社会艰辛,就让他们多去社会吃吃苦头,有他们受的!”成毅说道。

小夏闷闷地不说话,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发呆。

“成哥,你说待在咱们单位有出头之日吗?”小夏过了好久问道。

“你如果自己没本事待在哪儿都没有出头之日!”成毅忽然有些生气。“我们单位是小,可是你如果在这个小单位里都没有能力往上爬,那些大公司又凭什么要你?要学历没学历,要才干没才干,打杂的吗?他们缺吗?”

“可是,如果在大公司了机遇不是会更多些吗?算了,反正我也没有那样的本事。可是,我觉得成哥完全可以呀!”

成毅沉默了。

他可以吗?

没有高学历,所以他没有敲门砖;能力呢?他的能力在那些精英集中的地方显得太平庸了;背景呢,要是有背景他就不会待在这里了,虽然这里的大部分人也都是有背景的。

所以,他不是不可以,他是不可能!

“尚科长今天说了,月底要把这个项目的预算做完。”成毅忽然说道。

“月底?啊,那不就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我的妈呀,这能算完吗?成哥啊,能不能去跟尚科长说说再宽限几天?”

“你为什么不去说?”

“你不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嘛。”

“做不做的完是一回事,态度端不端正又是另外一回事!”成毅冷冷地说道。

“唉,看来我晚上也得加班了啊。”

正说着,小王迈着轻快的步伐进来了,小夏满眼羡慕,成毅满眼不屑!

第二天小王就收拾东西走了,临走时送了成毅和小夏各一盆绿植,感谢成毅和小夏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

“看不出来,这小王还挺会来事的呀。不过我这盆绿植是什么啊?成哥,你认识吗?”

“不认识。”成毅看了一眼自己右上角的绿植,又看了一眼小夏的。

“你的那盆应该是竹子,是什么竹子我就不认识了,我给咱们查查!”小夏翻开手机对着她和成毅的绿植一阵拍。

“哈,原来我的是栀子花啊。”小夏凑近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估计是因为没有花苞的原因。啊,成哥你那个竹子叫节节高升。这小王,送你竹子,送我花,还挺有意境的。”

成毅不喜欢小王,但是他倒挺喜欢这盆绿竹的,长得不错,寓意也好。

临近月底,成毅和小夏的工作还是没有干完,在开科室会议的时候尚科长批评了小夏,表扬了成毅。会后成毅还是跟往常一样,晚上加班继续,即便再没有人严格要求他什么时候做完,做的有多精确!

女朋友打来电话,要晚上一起吃饭。成毅最近天天加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女朋友一起吃过饭了,他本想拒绝,可是听到女朋友抱怨委屈的语气,成毅硬生生地咽回了那句“不行”。自己最近确实有点冷落了她,于是成毅点了一下保存按钮,订好了地方,出了单位。

送女朋友回家后成毅又去了办公室。

成毅的女朋友是本地人,人很好,也很理解他,知道成毅着急事业没有多少时间陪她,她也不闹,只是默默地陪着,帮他打气,这对于成毅来说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爱人了。成毅以前谈过一个女朋友,他们天天见面,女朋友很爱粘着他,那个时候的成毅不仅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女朋友很可爱。

大学毕业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记得当时前女友控诉他变了,可成毅并不觉得自己变了,只是觉得前女友有点无理取闹。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可能他真的变了,他只是变得明白他们之间不合适,他想要的不是粘人的,而是理解他,支持他的!

已经十点了,成毅加快步伐往办公室走去,女朋友的电话来了。

“你到了吗?”

“到楼底下了。”

“那你加班不要太晚了。”

“好。”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你早点休息。”

“好。”

电话挂了。

成毅通过了国家相关的资格考试,顺利拿到了证书。这些证书在建筑行业的含金量是很高的。正所谓一证在手,走遍天下,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新的一年,成毅的事业完全有望更上一层楼。

如果说以前的成毅是头沉默的羔羊,那么现在的成毅就是蓄势待发的苍狼,他已经褪去了羊皮,从前那点烛火般的耀眼仅仅只是点亮了他,并不足以大放异彩,而现在的他如一颗明珠,只等机遇。

在这小小的一层办公楼里,同事之间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八卦、成就、荣耀、心机、城府、马屁,皆为人知!在这小小的办公楼里,所有人都靠着这些微小的改变滋润着自己已经趋于疲态的脸庞。

在所有人的热烈讨论中年底公司人员升职名单下来了:没有成毅!成毅一直心心念念的位置被另一位空降人员取代了。领导对此给出的安慰是:你还年轻,努力努力,以后一定会有一番天地!

难道升职加薪拼的是年龄吗?能力、态度、品德全都是放屁?在那一瞬间,成毅觉得天地都黯然失色,他的余生仿佛一眼就望到了头:干死都是一个小职员!

朋友来安慰他,就连女朋友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他的逆鳞,这让成毅更加愤恨!

几天后,成毅的直属领导找他谈话了。

“你的这件事,在旁人眼里,顶多就只是不公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在这个世界上每天、每个人都得不到公平,可是那又如何。你没有抢到第一份抛上来的钻石,难道就没有力气再去抢第二份?第三份?”

成毅不明白,他跟他的直属领导之间并无太多交集,在他的印象中,这位领导并不是一个体恤下属,爱惜才俊的人,可是今天他说的这番话忽然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通情达理,更是爱护有加。

一个月后,成毅的这位直属领导就离职了,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成毅知道机会又一次来到了他的身边。为了这次机会,成毅决定一改往日的做事风格,如果他再这么守株待兔下去,那么这次机会依然会与自己擦肩而过。

成毅开始了官派作风。倒不是说成毅以前不跟人来往,只是以前的来往没有目的,而现在他所交往的人都是刻意挑选过,带了功利性的。以前的自己跟井底之蛙没有区别,如果不跳出去,终有一天,外面的人会将那井堵上,没有人会可惜他,因为井外面还有井,井里还有别的青蛙,还有人,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在这里,永远都不缺替代品......

成毅当初看着那些为了前途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去交际应酬的人嫌恶的不行,总觉得如果自己来做这些事,一定不会像他们一样做的那么没水准。可当他开始接触后,他才明白不是他们做的太差劲,而是这件事本身就不高雅,如果一个人能把一件很俗的事情做的高雅,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人家已经站在了制高点!

从最初的不知所措到慢慢的得心应手,成毅做的很费劲,不仅仅是因为打交道的人,还有他那颗挣扎着不甘沉下去的心。他很想朝着自己要去的方向单枪匹马的走下去,可是路途敌人太多,他不得不需要一个军队!

成年人的交际说白了就是吃喝玩,至于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彼此是隐秘而又心照不宣。成毅以前总觉得这是不正之风,应该杜绝,谁曾想自己嗤之以鼻的事情现在做的是得心应手,唇舌动的永远比脑子快,那些拍出去的马屁在他的唇舌之间已经根深蒂固,都可以脱离大脑的掌控了,而他,都没有时间去思索。

事情没有那么开心,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一次跟妻子聊天的时候,成毅说起一个有权势的人和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找了一个女人,虽然那男人什么也没做,可他也没有闲着。妻子听完他的话只是问他是否也这样,他回答不是!

成毅的女朋友已成为他的妻子,至于为什么要告诉妻子这件事,妻子不得而知,可是他的妻子在那一刻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通情达理,可能对于女人来说有时候适当的坦白与忠贞无异吧。

其实男人很喜欢女人的,就算不是肌肤相交,他们也很乐意花钱去瞧瞧那些女人,那些白的黑的,瘦的胖的,高的矮的,就算是没有贼胆,光是能满足他们的贼心就已足够他们颠三倒四,更不用说好看的女人了,尤其是别人掏钱让自己享受,那就更是义不容辞了。

成毅既然下定决心要扩大自己的交际圈,这些事情他就要参与,与其让妻子哪天来个不期而遇他倒不如先直截了当的告诉她,这样日后即使心里不舒服也会忍耐!

在众多事情中,成毅只挑了这一件告诉妻子,妻子开玩笑的问他是否特意告诉她这件事?成毅诚实回答是!在成毅的心里这件事情会影响他们的夫妻情感,他不想他们之间有隔阂,至于其他的事情妻子没必要知道,知道也无妨。

从最初的支持到后来的不解,妻子开始讨厌成毅整天整天的应酬,没有女人乐意自己的丈夫半夜醉醺醺的晃回家。每次她都会跟他闹别扭,这已经成为他们相处的常态。成毅醒着的时候妻子不在,妻子醒着的时候成毅不在,好不容易两人都在,都醒着,这一天又在吵吵闹闹中度过。

成毅不奢求完美的婚姻生活,他知道大多数的婚姻都是在小吵小闹中走下去,他也不例外。可是他却要求他的妻子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每天发生的每件事,这让成毅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可他对妻子却从来没有做到坦诚相待。

交际活动的增多使得成毅偶尔无暇顾及工作,自然也就有了懈怠。起初成毅会觉得影响自己的形象,可时间久了成毅发现领导们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对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准确地说应该比往常对他更加赞赏有加,他只打下了那点微薄的人脉,在领导眼里就上了不止一个等级。聚会,会议,他的名字开始出现在各个领导的口径相传中,这让成毅信心倍增,交际活动更是频繁。

按照如此发展,事情似乎都朝着成毅预期的进行,可他依然不敢松懈,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有必要确认每一个细节,保证每一个步骤!

如果说每个单位都有一个工作不怎么上进,但对任何八卦新闻都有涉及的人,那么在成毅他们单位,这个人就是小夏!

小夏不热衷于搞事业,对于她来说,有份稳定的工作养活她就行,上班的时候插插科打打诨,一天也就过去了。

“成哥,跟你说个事。”

这天的小夏忽然悄悄凑近成毅。成毅因为宿醉,对她心里有点厌烦,但是他知道一旦小夏有这种动作,必定有什么事情,所以他强忍着不耐继续听她说下去。

“昨天下午我去连总那儿送报表,正好尚科长也在,他们说起了王奇,你猜怎么了?”小夏跳动着她粗黑的眉毛,眼睛闪现出独家仅有的八卦光芒。

“怎么了?”

“王奇的家人是省上的领导哦。怪不得大家对王奇不一样呢,原来是有强大背景的人啊。唉,成哥,你可得加把劲儿了呀。”

成毅一下酒醒了。之前只觉得王奇特会来事,撇开工作能力不说,单就是相处之道就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没想到他也是一个潜在的敌人。

一直以来成毅只顾着向外拓展,竟忘了从公司内部渗透,要不是小夏,恐怕这滑铁卢事件就要再现一次了。不知为何,成毅认定小夏是站在他这边的,如果不是,小夏怎么会把这个消息特意说给他,而且自那以后,小夏不止一次地帮成毅打探王奇。

恰逢妻子怀孕,成毅正好以这个理由减少了对外的业务,开始主攻内部。既然要从内部下手,就不能盲打,得找准靶心。

成毅暗自将王奇当做竞争对手,在较量过程中他发现同样的工作,不管王奇干的怎么样总能得到赞赏,而自己得到仅仅只是鼓励。这让成毅很是挫败,在他看来,鼓励比起赞赏差之万里,而他需要的是赞赏!更有趣的是,成毅发现与王奇暗自较劲的除了他竟然还有尚科长。

成毅怕王奇跟他抢科长,而尚科长也害怕王奇跟他抢副总,成毅觉得心情大好,他终于不是孤军奋战了,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也让他和尚科长很有默契的走到了一起,一致对外!

他们二人开始时不时地出去坐坐,一起有意无意的聊聊天。

“小成啊,你对咱们科室的发展怎么看?没关系,随便说,就当是聊天。”

尚科长红着脸,端着酒杯,一副很有见地的样子,仿佛这个问题不是他问成毅而是成毅问他。

成毅稍微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我觉得我们科室人才还是有的,第一个不用说,非尚科长莫属,就连您带出来的王奇也是很有能力的啊,所以这将来要是提副总,就凭这能力和经验,绝对是尚科长您了!”

“唉,你可不能妄自菲薄啊,王奇是好,可我更看好你啊,小伙子,你看咱们这科室吧,技术兼学习型人才也就你了,要是让你一直做个小职员,别说别人了,我都觉得看不下去,觉得亏!”尚科长激动的说道,暗想原来连成毅都觉得王奇是个厉害角色,看来自己真得上点心了。

成毅不动神色的给尚科长和他都满上,心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就不信尚科长还能淡定,只要尚科长能透露一丝半点他就不愁找不到突破口!

“哎,尚科长您这可真夸得我无地自容了,论资历、能力我都差得很远,以后希望尚科长能多指点指点我,让我跟您多学学啊。”

成毅表明心态,让尚科长知道自己和他是一条心!

“没事就少些应酬吧,虽然年轻,可时间久了身体也吃不消啊,再说还要照看媳妇呢。”尚科长拍拍成毅,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着,这不媳妇怀孕了嘛,尚科长您知道的,孕妇一般情绪都波动的比较厉害,所以啊我想着多陪陪她,让她好过一点。”

“小伙子不错,还挺疼媳妇啊。”

“哪里哪里,我听说您太太怀孕的时候,尚科长您是天天回去啊。”

“唉,可不吗?那时候还没有买房,媳妇在老家待着,一天不看一下这心里也不踏实。这不一晃十多年了,那时候的我们可真是不如意啊,但是再不如意也是熬过来了,所以成毅呀,不要怕苦,年轻人就要多吃点苦,这样才能功成名就啊,你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

凌晨两点,成毅摇晃着身子从尚科长家出来,蹲在路边的绿化带里吐了一个多小时。

是啊,都喝多了,可他还得一个一个把他们都送回家,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这深夜里狼狈的坐在绿化带里。

王奇好像从来都不需要应酬,他的身上总有一股特殊的气质,好像他拒绝别人讨好他或是去讨好别人都是天经地义的,既不觉得他不通情理,也不觉得他不懂人情世故,与领导交谈更是落落大方,领导对他也格外客气。可是成毅呢?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不同的起跑线,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想要到达同一终点,他不努力吗?可是努力没有运气加持,真的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成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怨别人还是怨自己?

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凡事都觉得不过如此,人生起起落落,能落到自己头上的好处凤毛麟角,能惹上的苦难也是屈指可数。可是有一天,前所未有的天大的好处正往他的头顶砸来,他的得失心,贪婪,欲念在那一刻都涌现了,他开始害怕那个好处会跟他擦肩而过然后砸中别人,尽管,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大到了60%,可他依然为属于自己那40%抛掉了他曾云淡风轻的一切。想想真是可笑啊,人总是因为自己的低俗而成就的伟大的世界,真是讽刺!

缅怀过去,有什么意义呢?成毅挣扎着站起来,妻子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催他回家。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残月,忽然觉着真好,有人惦念真好。

年底温度急剧下降,天寒地冻的,每天都有来来往往的人流,再加上接近年关,本就忙乱的人们更加地急躁,大家都压抑着自己在爆发边缘徘徊暴躁脾气,大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成毅快速地在各个办公室里来回穿梭,这已经是今天第四次汇报同一件事了。这一个月来,这件事从尚科长再到总经理,他就没消停过,数字是他辛辛苦苦认认真真扒出来的,他就不明白了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成毅耷拉着脸将文件扔在桌子上,心中的怒火越燃越旺:真是些老东西,什么都不懂,净在哪儿瞎叫唤!解释也不听,听了也跟没听似的,那还让自己做什么!

小夏背着包包准备下班。

“你活干完了?”成毅没好气地问道。

“嗯,差不多了,我又没有你那么多活,当然完了呀!”

“真是,凭什么就我那么多活,还干不到前头去!”成毅抱怨道。

不知为何,他是信任小夏的,有时候也会跟小夏抱怨一下工作,小夏也跟着附和一下他。

“能者多劳嘛!我走了,成哥。”

小夏背着包包高高兴兴地和安安商量着下班到哪儿去吃好吃的。

第二天早上,成毅刚到办公室小夏告诉他领导找他。

成毅心想不会是昨日的数字,领导又有新想法了?不过没事,自己已经有办法说服领导了,他自信满满的走进领导办公室。

“王总。”

“小成啊,你来,我刚跟尚科长商量了一下,这个你最近手头上活比较多,产值的事情就交给王奇处理吧,这年底了,你那边应该事不少,专心去做吧!”

成毅目瞪口呆地看着王总,又艰难地将头转向尚科长,突如其来的减压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

“就按照王总说的办吧。”尚科长无视成毅难以置信的眼神。

成毅苦涩地说了声:“好。”

下午成毅请了事假。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妻子看着提前回来的成毅问道。

“我请假了。”成毅在门口换了鞋走进客厅。

“你怎么了?”妻子觉得成毅脸色不太对。

“今天产检怎么样?”

“一切正常。你怎么了?”

“是吗?”

妻子从来没有见成毅这样过,她小心翼翼地在成毅身旁坐下,将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你知道吗?我没戏了。”成毅痛苦地说道,“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就是比不上别人,在那群人眼里,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已经认定了我比不上王奇,我既然比不上王奇,为什么又要给我给这样的机会,显得他们伟大吗?我会感激吗?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将我的欲望扼杀,这样我岂不是更感激他们?他们高高在上就可以随意玩弄别人的付出,对别人的付出视而不见吗?这世界为什么要有这么恶心的规则存在?为什么?”

妻子在旁边听得浑身发抖,她站起来穿上衣服就走。

“你去哪儿?你也嫌我?你也觉得我没戏了?”成毅冷冷地看着妻子的背影,质问道。

“我去你们单位,找你们领导,问问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就因为你没有背景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可况我还是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算了,你不管了。你这么大个肚子我还跟你说些,让你也跟着不舒服,不去了。”成毅急忙走过去拉住妻子,他是愤慨,可他并没有将事情闹大的想法。

“可是他们太过分了!”

“没事没事,明天就都好了。”

第二天成毅跟没事一样继续去上班。

“下班我们去喝两杯,今天冬至,吃饺子去!”走廊里尚科长提议道。

成毅本能地要拒绝,他已经跟他不是同一阵线的了,昨天他还不是帮王奇说话吗?难不成他想脚踩两只船,拉拢他的同时也拉拢王奇,那他跟王奇在尚科长眼里岂不都是被愚弄的小丑?

“行呢,等下班了我们就去,我知道有一家饺子馆不错!”成毅回答。

他是对尚科长不待见,可是这会他想知道尚科长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昨天那个数据,小王下午就做出来给王总了,王总很满意。”

几杯黄酒下肚,尚科长终于说出口。

成毅呆若木鸡,怎么会?怎么可能?他只给了王奇基本的数据,具体的他还没交代呢?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做完!

“你给王总提供的那个数字和王总要求的差别有多大?”

“差的不是特别多,但还是有一定不同的。”成一一口将酒喝尽,一种挫败感占据了他的内心。

“是吗?王奇给王总的数字和王总要求的差不多。你要明白,命令和商量之间是有差别的。”

原来是这样,人家早就告诉过他按命令执行,可他偏偏自以为是的要较这个真,还千方百计先要纠正人家,以为是人家的错,原来错的是自己!

后来成毅去问过王奇怎么做出的那个数字,王奇告诉他是根据他给自己的那些资料大概估算出来的。

“万一不合适呢?”成毅问道。

“不会的,这个东西可以精算也可以估算,要这个东西的人呢,他们压根就没想什么细算,全都是估算,既然是估算,我们的数字怎么可能会差那么多呢?”

成毅恍然大悟。原来同一份工作,只要不出大的纰漏,没有人会计较你花了多少时间,下了多少功夫,做的有多精确。在领导心里,他们要的仅仅是他们想要的答案,无论何种方法。

原来他跟王奇差的不只是一个背景,还有观察力和理解力。从一开始王奇就站在领导的角度去做工作,想事情;而成毅,却是以职员的立场去干工作,去行事,相较之下,高低立分!

一段时间后公示下来了,成毅和王奇同时被提为副科长,相对于成毅的付出,王奇可以完全说是躺赢。

但成毅并不介意,只要他升职了,至于谁跟他一起升职,升什么,无所谓。就算以后的王奇对他依然有威胁,他还是可以跟他竞争,当下他想要的已经到手了。

相较于成毅的意气风发,尚科长显得愁容满面。副总的位置仍然空悬,这就意味着他不是领导心目中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同时也意味着除了他,还有成毅、王奇,甚至是外面的人都有可能坐上这个位置,虽然成毅和王奇目前是副科,但还是让他心里不踏实!

有同样心理的还有成毅,只要尚科长挡在他前面,他就没法再更进一步,除非他能跟尚科长同一个级别,不然他怕是很难有出头之日!

尚科长现在是有意拉拢他们,成毅也明白,因此时不时地找个由头主动约尚科长出去坐坐。好几次,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尚科长也叫了王奇,不过王奇去的次数很少,尚科长也不恼。成毅也早已习惯了,随着尚科长的意思走,想怎样就怎样,他可不是过了河就拆桥的人,万一到时候功亏一篑,他就真的没戏了!

尚科长是越来越离不开成毅,不管是大事小事,还是出去应酬,他都会带上成毅。

由于副总空缺,由尚科长暂行副总职责,但总归名不正言不顺,让很多人都生出了心思。这时候的成毅特别期望着能从小夏嘴里冒出点独家消息来。说实话,成毅有时候都会怀疑小夏是不是也是一个有背景的人,她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候告知他一件关键的事,但事实是小夏就是一普通人,什么背景也没有!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成毅今天就格外想和小夏聊聊天,而小夏正好也想诉说一下。

“小夏,最近看你和安安不怎么往来了,下班总是看你一个人,闹别扭了?”

“没有,就是安安要调走了。”

“调走?”成毅大吃一惊,这一点也没听说啊。

“对啊,她走了就我一个了,唉,没有人陪我了。”

“她调哪儿去?怎么没听说过?”成毅追问。

“上海,下个月就走了。”小夏声音闷闷的,在这个单位里能和她玩到一起的就只有安安,现在安安走了,她又成了孤单单的一个人。

“上海总公司?”成毅更加吃惊了,他虽然也有向上爬的欲望,可他从没有想过要爬到总公司去,那对于他来说遥远的就像是星星。

“安安这么厉害?”

“她爸爸是总公司的领导,能调到总公司很正常啊。”

“他父母不是离婚了吗?我记得她现在的父亲?”成毅忽然不说了,他已经明白了。

“之前你知道的那些事也是安安跟你说的?”

“是啊。”

原来如此,成毅心里一阵苦笑,他还不如小夏呢。

“成哥,你想当正科长吗?”小夏忽然问道。

“什么?”成毅不自在地问道,他自然是想的可他又不想直白的告诉小夏。“这个,其实……”

“你是想的,对不对?”小夏直接说道。

“我觉得没有人不想吧,难道你就没有想过?”

“我不一祥,我没有那个本事和能力,也不热衷,可是你想!”

小夏斩钉截铁的说道,虽然有时候她也会羡慕嫉妒那些同龄人,可是她也只是羡慕嫉妒。她跟安安只是在这个单位互相做个伴,安安没有什么可帮她的,她也没指望靠安安出人头地。

“王奇家和安安家是亲戚,安安说王奇年底可能会升职哦!”

成毅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在车里坐了一会。他现在心里很乱,白日里被那些强大的抱团背景砸的晕晕乎乎,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是积累了上代人,上上代人,上上上代人的财富权利换来的,而他除了努力还是努力。他已经不抱怨了,只是感慨,感慨自己的不足。

年底的时候,安安调走了,王奇提拔为正科长,不过不是他们这个科室的,而是另外一个科室,这下王奇可是真正地跟尚科长平起平坐了。成毅不知道小夏何德何能能跟安安走的那么近,也不知道尚科长事先知不知道王奇被提拔。如果尚科长不知道,现在这一刻估计对他是晴天霹雳吧;可如果他事先知道,这段时间他竟能忍住只字不提,成毅倒还真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么能沉得住气的一个人,怕是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吧?

成毅也有点失意,现在不管是尚科长还是王奇被提拔为副总,他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往上爬,但如果从外面调来一位副总,他怕是更难了!

三人战争变成两人战争,成毅在这个战场上被他们开始当成双面间谍来用。自己现在倒成了香饽饽了。即使明知道他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他们还是那么热情,好像只要成毅站在他们那一边,他们就有了盟友,作战也不是一个人了。

成毅选了尚科长。

他跟王奇之前就不熟络,之后也用不着,免得留话柄上别人说他见风使舵!而他跟尚科长,虽然说不上是共患难,但毕竟曾在一个战壕里待过,不论情分上还是经历上两人都更为相似!

成毅知道这是一场赌博,他把他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尚科长身上,一旦尚科长赢了,那他也就有赢的机会;如果王奇赢了,那么他们要么在这个单位就这样干到死,要么另谋高就。

自从安安走后,小夏就再也没有什么内部消息透露给成毅,成毅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公司内部有什么变动。说来也是可笑,自己都已经是副科长了,可他依然离这个单位的核心管理层好远好远,除了身份上的变化,其他什么都没变。想想也是悲哀,尚科长还有个自己给他当个半吊子军师,可自己到现在还连个半吊子军师也没有。之前他还想把小夏当成自己的军师,偶尔跟她聊聊单位内部的事情,可安安走后,她这个军师就跟个摆设似的,再也起不了作用,成毅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心思去跟她聊什么“内部机密”了。

第二年年中,尚科长被提拔为副总,在这之前成毅毫不知情,尚科长也没有透露一点风声。

成毅女儿已经三岁了,小小的人儿,特别讨人喜欢。尚总有一个儿子,在上初中,再加上他的妻子又特别喜欢女孩儿,因此两家来往也算频繁。

成毅知道自己想要跟王奇平起平坐,尚总是关键,这也是他尽力为尚总做事的原因。如果说以前两人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走到了一起,那么现在,成毅是花了心思去研究尚总的。

成毅比以前更不着家了,工作越来越繁忙,应酬也越来越多,每次出去没有一次是清醒回来的。

成毅不知道自己多少次夜里翻箱倒柜地找胃药,他的肠胃早已向他提出了严重的抗议。为这事妻子不知跟他闹过多少次了,但每次都无疾而终,在成毅心里有些事既然已经付出了代价就一定要将它做完!

尚总不喜欢王奇,自王奇升为科长后尚总对王奇的态度也不再遮掩,不仅仅是因为王奇有可能影响他的地位,还因为王奇对他的态度。平时王奇几乎很少跟尚总一起出去,每次都找各种理由婉拒,虽然王奇拒绝的很有礼貌,可还是让尚总心里不舒服。原来他以为是自己职位不高,所以王奇对他不在意,现在他成了王奇的直属领导,王奇对他还是如此,这让尚总心里如一根刺扎着,除不掉,化不了!

成毅也不喜欢王奇,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处在全是人物的环境里,王奇的处事方法、做事风格都比他显得从容多了,这更让自己相形见绌。对于尚总,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他没法像王奇一样拒绝尚总的任何要求。如果可以,他也会像王奇一样愿意为了王总而开罪尚总,毕竟在这里,王总才是头儿,可是王总瞧不上他。

中秋节的时候,尚总的妻子喊他们一家到家里去吃饭。以往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他们才会在家里聚一下,可是这次尚总专门喊他们一家来家里吃饭,这让成毅心里有点犯嘀咕。吃过饭后,妻子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尚总从柜里拿出一瓶好酒。

“我先敬尚总一杯!”成毅接过酒杯,给尚总和他添上酒,端着酒站起来说道。

“你坐下!敬什么敬,就咱哥俩,分什么上下级!”尚总说着一把将成毅拉过坐下。

“你这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拘束了,你看看你什么时候都把我领导来看待,弄得而我想跟你说点私心话都不好说。”

“没有,尚总,我就是敬重您。您看这么多年了,您对我一直是照顾有加,真的,尚总,我是打心底里感激您的,这杯酒也是我真心实意要敬您的,您就不要推辞了。”成毅说着又站了起来。

尚总欣慰地点点头,一饮而尽。

“小成啊,你这副科长做了几年了?”

“三年多一点。”

“三年啊。”尚总瞧着成毅,嘴里连连说着“不错不错”。成毅沉住气,知道尚总一定是有什么事要说。

“这次呢,我们科室要提一个副科长,一个正科长,正科长我推荐了你。”尚总给他和成毅又倒了一杯酒。

消息来得太突然,成毅只觉得难以置信。

“多谢尚总抬爱。唉,不瞒尚总,我总觉得自己还需要历练,怕到时候辜负您的一番苦心啊。”

“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你的能力我看不见吗?再说了,咱们科室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小伙子,年经轻轻的别顾虑太多啊。”

“尚总说得对,我再敬您一杯!”成毅的双手因为激动开始轻微颤抖。

回家的路上,成毅将这件事情说给妻子,妻子有点怀疑,怕尚总是在给成毅画大饼,她不是不相信尚总,她只是怕到时候空欢喜。

听妻子这么一说,成毅心里也有点没底。

“要不,给尚总送分礼?”妻子出主意。

“平时该送的一点都没落,再说了这个时候送礼,未免太有点那个了。”成毅觉得不妥。

“那你自己看着弄吧。”

“你们科室不是已经有科长了吗?”妻子忽然问道。

成毅这才想起王奇,刚才太激动了,完全没有想到王奇。前一段时间,他们科室和王奇的科室合到了一起,说来也是讽刺,王奇又归尚总管了。

“这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我记得那年尚总和王奇也同时并列当科长,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那个时候是两个科室啊。是不是王奇也要升职了?”妻子猜测。

成毅有点吃不准,按理说王奇是绝不会止步于此的,可是他们科室现在已经没有可以竞争的位置了,难道王奇要尚总的位子?可是尚总离退休还早呢。

一个月后,成毅升职的公告公示了,同时公示的还有王奇。他又跟尚总平起平坐了,看着公示上王奇的名字,成毅真真感到了人生如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前脚刚进办公室,后脚王奇就跟着进来了。

“哥,恭喜恭喜啊!”

王奇比成毅小五六岁,自己熬了十多年才熬到科长的位置,而王奇却已经到了副总的位置,因此看到王奇,成毅总会不舒服,尤其是现在,不管是谁来恭喜他都没有王奇的恭喜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谢谢,谢谢王总,也恭喜王总了。”成毅笑脸相迎,不知王奇为什么会降尊来恭喜他。

原来王奇是约他吃饭的,这让成毅更加受宠若惊,这么多年他还真没跟王奇一起吃过饭。

“我还约了尚总,到时候一起啊哥。”

“这本该是我请王总的,哪有王总请我的啊。”

“哎呀,就这么说好了,下班咱们一起走。”

成毅觉得纳闷,他以为尚总不会去,可谁知这次事情又出了他的意料,尚总不仅去了,而且还很是热情,整顿饭,成毅吃的是如云里雾里。

王奇自己开了一辆车,成毅和尚总一辆车。

“知道王奇为什么请我们吃饭吗?”尚总问道,声音很远很冷。

“不知道。”成毅从后视镜上看了一眼尚总,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热情。

“王奇下个月就调走了,调到上海总公司了。”

果然,他是永远也超不过王奇的。

“其实换个单位也好,你说是不是,小成?”

车里安静了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漆黑的夜晚因为两旁的路灯显得一路光明,可是路灯再亮照亮的终是这一点点地方,远不如阳光啊,照亮四方和万物。

“这次面试的里面有几个年轻人感觉不错,这几个,你看看,怎么样?”

尚总将几份简历递给成毅,成毅大概翻了一下,都是应届生。

“是挺不错的。不过,尚总,我们现在急缺那种上手就能干的人,这些年轻人虽说都好,可一下也上不了手啊。”

尚总想了一下,他们手上现在有很多工作要做,每一项都耽误不得,可谁都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一个新手。

“一般有经验的人可能没有那么快能招到,再说了那些有能力有经验的人我们也不一定能留得住啊,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说来听听。”

“尚总,您看这样可以吗?我们一边招应届生,一边招有工作经验的人,让有能力的人带那些新手,等过上一年,那些新手也就可以直接上手了,您看如何?”成毅沉默了一会说道。

“嗯,这个倒是可以,既解决了我们人手紧缺的问题,又给公司培养了新人,那好吧,就这样,我去跟王总商量商量。”

成毅走到门口时尚总又喊住了他,“你留意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成毅点头答应了。

说起合适的人他还真有,只是这事不能太操之过急,这人要怎么找,找的怎么样,合不合适他都要好好合计一下,尤其是要不漏痕迹的把他介绍到王总跟前。

几天后,王总专门通知成毅,让成毅找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很快成毅将名单给了王总。

“这里面哪两个是韦拓介绍的?”王总问道。

成毅指了一下其中两人给王总看。

“除了这两个,你觉得那个比较合适?”王总翻着其他人的简历,不经意地问道。

成毅看了尚总一眼,尚总示意他直说。

“这个,王波,业务能力不错,一级建造师也过了。”

“嗯,一建过了还真能用得上,现在我们公司急缺这些证书。对了,你完了也督促督促我们公司的这些年轻人,也都去考考!”

尚总连声说是,这几年来,除了成毅没有一个再考过一建,虽说这不是强制要求,可每当各单位坐在一起说起这些事总让他觉得自己管人不力,育人不紧!

“刚才说的那两个,一建过没过?”王总问成毅。

“没有。”

“二建呢?”

“也没有。”

“上班五年了?”

“嗯,我大概算了一下,今年七月就满五年了。”

“五年了,二建还没过?”

王总又自顾自地翻了一下,留下尚总,让成毅出去了。

事后尚总通知成毅让他们三个入职。对于这个结果,成毅并不意外。王波没有背景,但胜在有能力,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能吃得开,就算是背景扎根的公司里,也需要像王波这样的人,所以他才会拉王波一把。至于另外两个,确实难成大器,不论是学历还是能力,只不过是买韦拓一个面子而已,方便以后办事。

“你就好好干吧,其他的话就不多说了。”成毅对感恩戴德的王波说道。

那些简历里和王波旗鼓相当甚至比王波优秀的人都有,可他偏偏就选了王波,要说私心,可能就是因为此时的王波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吧。

“王波已经报道了,就安排他工作吧;至于另外两个,你随便看着安排些什么干吧,反正也是指望不上的,卖人情的嘛,你自己看着办吧。”尚总告诉成毅。

“嗯,好的。就让他们整理资料管后勤吧,这些事虽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也是要一定劳力的。”

“行呢。今天下午韦拓有个会,你去参加吧。”

下午的会议,成毅带了王波。会后,韦拓的齐总和成毅在他办公室坐了一会。

不知什么时候,王总身边开始有了成毅的身影,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昔日的尚总和成毅,变成了今日的王总和成毅,而成毅和尚总开始渐行渐远。一段时间后尚总调任的公示突然出来了。

成毅一时呆若木鸡,他一点都不知道!不管是尚总也好,王总也好,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这件事。其实很多事,他是从来都不知道的,也不需要他知道。

成毅觉得心酸,自己就好像是一条觍着脸的小狗,总是乖巧地跟在财大气粗的主人后面,他知道他的主人藏了一块肉,他原以为那块肉是给自己的,可是有一天他发现主人把那块肉给了另外一只小狗,而且是当着他的面。

借着给尚总送行的名义,成毅想要约尚总一起聚聚,被尚总婉拒了。成毅不死心,又约了几次,尚总也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成毅只好去尚总家,结果尚总不在,成毅等了一会离开了。

妻子不明白尚总为什么不见成毅,明明他就在楼下转悠。

有什么可见的,他原以为成毅是只猎犬,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是头狼,他比当初的王奇更加贪心,更加无情无义,对于王奇来说,他得到一切是他应得的,或者说那本来就是自己的,所以用不着争取;而成毅,从来没有什么应该的,他想要的一切只有去争,而且争得理所应当!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生出过特别的情感,更多的是互帮互助和彼此利用。

对于尚总的离开,成毅觉得有些遗憾,他们连个告别都没有。

当初尚总帮了他不少,他们之间有帮助,有信任,也有利用。尚总止步于眼前的成就,这让成毅显得很是无用武之地,他就像是一座大山,既让成毅觉得踏实,但也挡住了成毅的视线!成毅不想止步于科长,他这么努力,不是为了只当一个科长。尚总一直帮他,却从来不懂他,他总是拿自己的想法来要求成毅,觉得自己是成毅的救世主成毅理所应当就应该听他的,为他所用,可是,成年人的竞争世界里,谁又甘心为谁所用。可惜尚总,四十多岁的人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成毅很快升为副总,可是公司的闲言闲语并没有减少,成毅也不在乎,当初大家都说尚总的胜任要感谢王奇的调任之恩,现在的自己估计也要感谢尚总的调任之恩吧。

比起尚总的忿忿不平,成毅倒是听之任之,无论是什么时间,什么机缘,是他的,他绝不放手。他没心情,也没时间去跟那些嚼舌根的同事说个一二三,这对于他来说,太浪费时间,太不值得!

成毅的事业,在一般人眼里是成功的,可正如每个人对成功的定义不同,有人羡慕,有人不屑,有人觉得过于屈才,有人觉得德不配位!

当初,成毅被提为副科长,有的人认为他不配!其实何止是成毅不配,每个人都觉得其他人不配,谁当都不能服众;可若真是从外面调来一个,又觉得更不公平,他们每个人为这个公司作牛又作马,难道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啥都没干的外来骡子?

成毅深知每个人的心理,但他真的不在乎,那些以为能左右公司离了自己公司就转不了的人太蠢了,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自以为聪明,转头跟别人说三道四的人最是没脑子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成毅会忽视小夏的原因。

小夏是聪明的,可她却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一回事,把公司当成一回事,既然自己都不当回事,别人自然也就不会拿她当回事!看这世界多精彩,心想事成多简单!

有人在敲门,成毅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最近因为王总退休的原因,他时不时的总会想起这些,这些心理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有过了。

“进来!”

王波走进成毅的办公室,看到成毅正在打理那盆散尾葵。那盆散尾葵王波初来这家公司的时候就见过,这些年仿佛没怎么长过,但好在一直绿油油的,看着倒也不错!

“成总,这是下午开会要的资料,已经给您准备了一份。”王波将整理好的资料放到成毅的办公桌上。

成毅放下喷壶擦了一下双手,拿起资料。

“最近这件事得抓紧解决,最好赶在王总退休前把这件事办了。”

“好的。”

“还有事吗?”成毅看着欲言又止的王波。

“是这样的,成总,上次您说的提副科长的事情,我考虑了一下,按照您的要求提了两个人,您看一下。”

王波将那两个人的名单放在成毅手旁,成毅看了一下没有说话,这让王波有点吃不准成毅的意思。

这几年来,在王波心里成毅是一个正直、公平、能赏识他人的人,对于他来说成毅即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伯乐。可能是因为性格相投的原因吧,王波总是能准确快速地捕捉到成毅的心理,可是这次,显然,成毅另有想法。

“把奇遇的名单提上去吧!”成毅漫不经心的说道。

王波一时有点反应不来。

奇遇是和他当年同时进的公司,他不喜欢奇遇,不管是哪个方面,如果说奇遇能提为副科长,那这个科室里的任何人都可以当副科长!

“为什么?成总,我觉得我们科室其……”

“其他人比不上奇遇!”成毅淡淡开口。

“是因为他的背景吗?”王波觉得苦涩。

“这是一方面。”成毅抬头看了王波一眼,走过来拍拍王波的肩膀,“不要觉得心理不舒服,我们科室有你这样的人才,技术方面自是不用担心的,可是我们光是技术性人才也不行啊,这交际应酬什么的也要跟上,这应酬好了,办起事来不是更方便吗?虽说这奇遇技术能力不行,可他嘴皮子功夫不错,让他去外面应酬,是最佳人选!”

“工作上的事情,只要我们尽力总能办好的,不需要搞这些啊。”王波有些委屈。

“是能办好,但是时间呢?如果说一件事最后有同样的结果而只是时间的问题,为什么不选择时间快的那个方法呢?好了,你去忙吧,准备一下下午的会!”

成毅不想再跟王波讨论这个问题,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王波能明白最好,如果坚持钻牛角尖,那他也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

他还是跟其他人一样,王波失望地想道。

“小夏,下午的会议你也参加吧。”王波走进小夏办公室对小夏说道。

“好的,王科长。”

王波看着小夏,他记得刚来的时候他跟小夏是一个办公室,那之前是成毅。这个办公室的人一直再换,只有小夏没有换过,本来这次的名单里王波提了小夏,可还是被否决了。

“小夏,你有没有觉得不公平?”王波试探地问道。

小夏犹豫了一下,笑着对王波说道:“王科长,我从来没有想过‘公平’这个东西,可能我会觉得不甘心,可是这种不甘心不是因为我没有受到‘公平’的待遇,而是我在情理上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  

小夏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夏了,在一定程度上,她更信任王波而不是成毅,可是不管成毅也好王波也罢,他们之间都没有情谊存在,小夏所谓的“情理”只不过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代名词而已。

情理上的照顾?王波走出办公室。

有多少人成功在了“情理”上,又有多少人多少人败在了“情理”上?

十一

公司新上任的总经理到职了,外公司调任的!

成毅的那盆散尾葵在阳光下献出一圈绿色的光晕,同公司的把总推门而入。

“哟,成总浇花呢?”

“几天没浇了,今天浇浇,把总这是怎么了?”

“嘿,没事,这不马上年会了,刚从高总的办公室出来顺便到你这儿来看看。这花好像没怎么长啊,我看你就先别浇花了,我们一起商量商量年会的事情。”

“年会的事情高总不是交代你了吗?”

“这不第一次,没经验嘛。”

“可以问问汪总啊,他有经验。”

“唉,也行。”把总挺着个大啤酒肚哼哧哼哧的走了。

成毅看着那盆散尾葵,好像是没怎么长过啊,既然不长了,那就送人吧。他从办公室出来,打算去找王波,路过把总办公室,汪总和连总也在,几人高兴地正在交谈着什么,远处高总走了过来直接进了把总办公室。

成毅神情有些恍惚,这位新任总经理年龄貌似比自己还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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