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在《记承天寺夜游》中有这样一句：“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这里的“闲人”一词，其一自嘲自己和张怀民是清闲的人，闲来无事才出来赏月的，其二为自己的行为而自豪——月夜处处都有，却是只有情趣高雅的人能欣赏的，有了人的欣赏才有美，只有此时此地的月夜才是最幸运的，因为有情趣高雅的人来欣赏它。其三，包含了作者郁郁不得志的悲凉心境，作者在政治上有远大的抱负，但是却被一贬再贬，流落黄州，在内心深处，他又何尝愿做一个“闲人”呢？赏月“闲人”的自得只不过是被贬“闲人”的自慰罢了。
由此观之，“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一是感慨世人忙于名利而辜负了良辰美景，二是表现了作者安闲自适的心境，三是透露出自己不能为朝廷尽忠的抱怨。
可见，苏东坡的内心是复杂的，是徘徊的，是挣扎的。他既悲观，又乐观；既有出世的洒脱，又有入世的渴求。这种复杂性，在苏东坡的文章里俯拾皆是。
《记过合浦》中记述了苏东坡奉旨内迁途中，乘舟航行在海上时遭遇艰险的事情。他在危难之际还能淡定地欣赏“水天相接，星河满天”的海上美景，最后发出“天未欲使从是也，吾辈必济”的感慨，可见其积极自信的达观精神。然，不知大家是否注意到这样一句：“吾何数乘此险也！”苏东坡说，我为何数次经历此类艰险啊？我们大约都知道，此时的他，刚经历了被贬海南儋州“九死南荒”的人生劫难，这里的“艰险”就不会仅仅指自然界中所遭遇的困境了吧。原文中，这句话后面用了一个“！”，这种强烈的质问，不正表现出郁闷不甘么！但作者的情感状态最终的落脚点还是达观积极的。
《儋耳夜书》一文中，己卯年元宵节作者在儋耳与数老书生夜游，归舍已三鼓，作者“放仗而笑，孰为得失？”苏东坡这里的“笑”多少有一些自嘲的意味，他笑自己没有摆脱患得患失的心态，不能超然物外。这笑里就笑出了他的豁达，但也隐隐有人生失意的郁闷在里面。后面一句话更有意思：“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钓者，未必得大鱼也。”意为，也笑韩愈教人钓不上鱼便到更远的地方去，他不知道钓鱼的人，未必都想钓到大鱼。这里难道不是苏东坡借钓鱼的人未必想钓到大鱼来隐晦地表达自己其实也并不想钓到“人生的大鱼”么？这里读来，就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了，不得志的郁闷也隐隐在其中了。但再来统观全文，这篇文章其实意在说不要患得患失，要超然物外，便又是豁达的一面了。
苏东坡这种情感的复杂性与其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苏东坡出生于书香门第，他才华横溢，诗、词、散文、画画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还开创了“豪放派”词风。二十二岁的他，就考中进士，年轻时代他的仕途也非常顺利，人生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这样的人生经历奠定了他积极乐观、豪放豁达的人生底色。
自从东坡怼上了王安石，命运就急转直下，先是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调任杭州通判，后又转任密州、徐州、湖州知州。元丰二年，更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宋哲宗继位，苏东坡被召回朝，但后来又因与人政见不合，被贬五次。终于等到宋徽宗时遇赦内徙，却在北归途中病故于常州。仕途不顺，怀才不遇，屡遭贬谪，纵使乐观豁达如苏东坡，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悲观、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入世不得的痛苦和悲愁。因为苏东坡终究不是神，而是人。
这样，我们便能理解苏东坡在意念和精神里徘徊、沉浮的生存状态了。但苏东坡终究不是凡人，面对坎坷的人生，面对沧桑的世事 ，面对艰难困苦的生活，他并没有放弃希望。他踏遍祖国山水，他广交志同道合的朋友，他肆意人生，他在痛苦中寻得闲情雅趣，为自己寻得一个精神的出口。
没有经过苦难的乐观不是真正的乐观。几度风雨、几度沉浮，苏东坡的积极乐观、阔达豪放终于成为他生命最美丽的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