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红华
雨下得正是时候。
这个活泼的清晨，山间雾气升腾，有风轻拂，鸟雀脆鸣。泡壶茶，把个建盏，我在小楼阳台间坐定，眼前是一盆“清白之花”白鹤芋，以及待阅的十几篇作文。白鹤芋花叶兼美，轻盈多姿，舒泰别致，给人以“纯洁平静”之感。
这时候，头顶上的雨棚，莫名地“啪嗒啪嗒”作响，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啪嗒啪嗒”，继而“哗啦哗啦”，就这么真真切切地来了。它渐次铿锵，瞬间酣畅淋漓，俨然要下个透似的，颇有情至深处，愈发浓烈的意味。细瞧去，雨线，一丝一缕，细细密密，可以被看见、被触摸、被描述。
真正的秋天，是从一场场秋雨开始的，秋雨给秋日注入了真正属于秋日的生命内核。“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绝美的景致只有在秋日午后才能一现。“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也只有在秋雨后才能体味出老杜的千古孤寂心声，即便是庄子的《秋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也只有秋雨才能铺垫秋水的放浪不羁。
这一场与秋雨的偶遇，于我，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听，那种宁静而孤寂的感觉，犹如清风明月揽入怀，无边的惬意。山里边空气清新，一方小阳台，一桌四椅，一壶一杯，无一分羁绊，整个大地都是雨的声响，随风而起，自由洒落。掬一口茶，以一闲人的姿态聆听，雨声犹如天籁，可遇而不可求。一会儿，我便沉浸在这狂放而又肆意的清凉世界里。
披上外套，我突然生出一种错觉，除了雨，好像所有事物都静止了下来。阳台小花园里，桌椅是静的，作文簿是睡着的，雨帘封住了一个半明的世界，我在阳台上一个人坐着，微妙地感到了一种独有的宁静，亲切又孤寂的那种宁静。小径上青黄散落的叶子，湿漉漉的台阶，白色的球鞋。我似乎隐约地感觉到了，这是秋天的气质，带着点寡淡的沉静，来接手我的生活。
在迷蒙的秋雨中漫溯，在迷离的秋色中伫立。近处的民舍，不远处的溪塘，葳蕤的草木，似乎都浸润在雨的世界里去了。
秋来草木香。阳台边的那棵常绿香樟，树冠宽阔，是成校庭院里的一道风景。“闻讯书堂士，门前有古障。植根深入地，盘势阔连罔。雾合琴书润，风来砚席凉。试赓云下曲，馀韵绕琳琅。”十月之秋，成串淡青色的圆青果，沾了雨珠，释放出淡淡的清冽香味，或浓或淡，有草木的气息，给人的感受是视觉的，也是嗅觉的。“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这秋日的香樟，呈现出壮年的气象，长得高大粗壮，却似生活在低处，毫不起眼，与庭院小径弥漫的桂花香孑然不同，那是深秋季节里的沉静与厚重。而桂花，则是深秋里的香妃，随处飘香且让人沉醉。在中年男人的眼里，南方的秋，特别得干燥，土地干燥，空气干燥，思想干燥，干燥是此季的质地。而细雨中的香樟，叶叶沾珠，青青闪亮，俨然让秋多了一份润泽和高阔。
若是长久地盯着漫天的雨丝，那过程是很没意思的。而一旦有了雨的加持，掬一口茶，又是一种难得的沉沦。我打开作文簿，阅览学员们的第一次作业。这学期，我受邀参与初中社团课外辅导，再次与嫩瓜少年文学院的孩子们结缘。嫩瓜是我在2012年创办的文学社团，之后的四年，做成了市级精品课程。如今，我将在新的平台上，重新打开那份热爱——走进文学现场，提升读写能力，涵养美学素养，体验生命感受。
第一次作文的命题是“秋天的味道”。而我正在体验的“听雨”，恰好呼应了它。我眼前的每片瓦、每片树叶和土地都湿漉漉的。台阶口，几颗绿柚高悬在枝叶间；过道边，几树橘子出了墙瓦。风动着，又像停着。秋风摇落一树金，香樟枯黄的叶片几乎落尽，散了一地。不远处高大的梧桐，安然地享受着雨水的恩泽，无惧黄叶飘零。
七年级学员解子玉也写到了秋雨，“最妙的是下点小雨呀！那静谧沉静的秋雨打在脸上和身上，细微而清冽。那种清冽，如同晨风的轻拂；那种细微，犹如温润的抚摸。”她还写到了桂花雨，“那一簇一粒的桂花儿，终究经不住雨水的浸润，纷纷坠入草丛中、泥土里。”“雨点纷纷扰扰地落在了分水江面上，泛起点点涟漪，有鱼儿突然跃出了水面。”真实场景再现，妙不可言，让人眼前一亮，绽出一个笑来。
学员姜新蕊感受到的“秋天的味道”，是金黄，是火红，是满满的甜味。稻田，桂花；枫叶，柿子；番薯、栗子……视觉里的形态与色彩，味觉里的滋味，嗅觉里的香味，正是初学写作者需要去悉心观察、揣摩与体验的。
八年级学员廖雨欣则把网柿子的有趣经历生动地展现了出来。“啪啪”，竹竿敲打柿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接着掉下来的不是黄橙橙的柿子，而是几片叶子。“往右再挪一下，”她撸了撸袖子，长呼一口气，“啊呀，网袋还是够不着。”啪啪几下，打中了，柿子落到了沟渠里，“怎么一股酒糟味？”原来是熟透了呢，她又馋又恼，捡起烂熟红透了的柿子，分了一半给伙伴，吐槽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可真是甜啊，原来秋天的味道，是柿子的味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我分明闻到了清新鲜活的气息，弥漫在山野间。少年行走在自然之中，去真实地感知风物，必有所得。
雨终于停了，雨水在瓦缝间急溜溜地穿行，从楼房的檐口高处跌落，一直地流，一线一缕，如香芋圆子过唇舌间般的丝滑。雨还没下透呢，石坎缝隙间尚有留白，我也还未尽兴。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这是秋雨的常态。你听，就在一两篇作文的批阅之间，秋雨又骤然而至。
索性撑起一把小伞，行至树荫间的小径上，树叶吹落的雨点，一下子将心情落到秋的寂寥中。而泥土里长势喜人的小青菜，篱笆墙边泛黄的丝瓜花，又让人心生欢喜。生的清晰和蜉蝣于渺渺中的恍惚，在迷离的秋雨中真实地上演着，那是一种真实的皈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