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人生。
文:林梢雁
1
夏日的午后,阳光依然毒辣辣,站在户外,感觉整个身体都被热突突的气息所包围。一排高高的梧桐树伸展着比巴掌还宽大的叶子,顽强地冒着油亮亮的光,顺势笼罩起一大片树荫。
梧桐树下好乘凉。
午休以后,小区里退休的老太太、老头儿,就悠闲地坐在阴凉地里聊天。
聊天的内容比较宽泛,聊天人的心情也很放松。
这样的场景甚至常常让年轻人渴望自己的退休生活早日到来。
虽然退休很久的大爷大妈们并不这么认为。
大爷们爱聊点儿国际时事、军事科技,特朗普和普京总是他们被信手拈来——虽然这离他们很远,但似乎并不妨碍他们放眼世界的情怀。
从一定意义上说,对国际时事的精通程度,彰显了中国大爷们的知识储备水平,展现出大爷们平凡日子里的英雄梦想。
偶尔,他们也穿插着聊一下自己的过去,聊聊自己曾经的辉煌。
他们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又热烈。
大妈们比较务实一些,一般聊儿女,聊孙辈,聊油盐酱醋茶,聊种树种菜。
此时,如果有他们圈子外的人路过,定会被盯住审视一下——他们集体向那人行起注目礼。
聊的正嗨呢,老刘骑着电动车赶集回来了,车筐里是青菜、瓜果李桃。
大家跟老刘打招呼。
有的说自己大清早儿已经去赶集了,买得很全乎儿,集上的东西又新鲜又便宜。
有的说昨天刚在超市里买了一些新鲜的菜,吃不完,所以不打算赶集了。
陈阿姨坐在一边儿,一副跃跃欲试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旁人就好奇地问她去不去赶集。
陈阿姨说:“我不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那个老东西负责买菜做饭,我管吃。”
陈阿姨一边说,一边朝她家的方向努了努嘴。
大家就明白了,负责买菜做饭的是陈阿姨的老伴儿——老林。
陈阿姨一脸傲娇的样子,引起了大家的啧啧称赞和羡慕的眼神儿。
虽然老林从不参加大爷们的聊天会,但此刻陈阿姨的心里非常受用。
可不是吗,人年轻的时候儿总是比事业,比房子,比职位。
老了老了,就比孩子,比孙子,比身体,比老伴儿。
陈阿姨觉得自己赢了一局,满是欢喜。
她身旁,深知老林底细的王阿姨却从心里冷笑了一声。
2
陈阿姨和老林是同一个村子,一个住在村东头儿,一个住在村西头儿。
当年的小林比陈阿姨大三岁。
陈阿姨兄弟姊妹七个,她是老大,早早的辍学在家,带弟弟妹妹。
小林家当时的情况稍好一点,兄弟四个,父亲在村里当会计。
村干部自然有不同于常人的眼光,所以小林就走了当兵的渠道,算是在同龄人中拔出了一截儿。
陈阿姨当时看不上小林,她一心想嫁个镇上的人,小林就是个村子里的穷小子而已。
但挡不住小林的软磨硬泡和甜言蜜语,于是在小林当兵后的第三年他们结婚了。
军嫂的生活听起来是非常光鲜,但是也要承担不同于常人的一些艰辛。
比如说一个人辛辛苦苦的带孩子,一年到头儿得不到丈夫帮忙不说,连小林的面儿都见不到。
更何况陈阿姨在家里还要处理和公公婆婆、小叔子的关系。
小叔子一个个成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谁也帮不了谁。
陈阿姨觉得度日如年,在家里既要种地,又要自己照顾孩子,活的很是艰辛,她日思夜想盼着小林早早复员转业。
每年陈阿姨都要去部队探亲。两个孩子相差两岁,头几年去探亲的时候,陈阿姨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后背上还背着行李包袱。
好不容易奔到部队,住上一个来月,再大包小包的带着孩子自己回家。
年年如此。
陈阿姨每次坐火车就像逃难一样,其中的艰辛不忍回味。
好在那段日子也慢慢挺过来,孩子渐渐大了。
夫妻分居两地二十年后,终于,小林变成了老林。老林转业到了地方,还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单位小领导。
陈阿姨本来是一个农村妇女,借着老林的关系办了一个招工的手续,成了一家面粉厂的工人。
食品加工企业在最初的几年还算是红红火火,陈阿姨一度很是得意,她心想:这么多年没白受累,跟着老林也没算亏。
可是很快,随着粮食供给的放开,企业衰败下来,陈阿姨的早早退了休,退休金一个月只有1000块钱,远远低于红火的那几年。
陈阿姨虽然有些失落,但老大工作了,老二上了大学,日子过得还算平稳。
虽然两地分居的时候有相思之苦,但是真正的生活在一起后两人又免不了拌嘴吵架。
陈阿姨的文化水平不太高,一直生活在农村里,许多观念和思维都和老林的想法不太一样。
虽然吵架,也没有别的办法,有两个孩子,也不能随便放弃,况且陈阿姨也没有放弃老林的条件。
但越是平静的好日子越不会长久,总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3
果然,出事了。
原来老林搭伙嫖娼,被公安局给抓了。
20年前嫖娼,被公安局抓后,如果单位去领人,就要交5000块钱。
如果家属去领人的话,可以少交或不交。
好多人选择了让单位去领人,不敢让老婆孩子知道。
老林也是,被单位领回来。
毕竟集体嫖娼性质恶劣,作为一个公职人员,作为一个单位的负责人,既然组织上知道了,也绝不能就此了之。
于是老林被调到了另外一个单位。
先是调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单位,然后组织上再下发处分的通知——这样算是保住大单位的颜面,让外人感觉事情是发生在后续单位,虽然事情发生的真实时间是在他原来的单位。
没办法,单位强硬就是有好处。
小单位不甘心也没办法。于是,老林在小单位背了一个党内处分。
不过,这个处分可是要放进档案的,污点要跟随其一生。
陈阿姨愤怒地几乎夜夜失眠,头发都掉了一半儿,她伤心,她悲恸,她不明白自己在家里辛辛苦苦带孩子,操持受累,老林竟然用这种方式来回馈她。
更何况老林不是找情人,竟然是去嫖娼,嫖娼得有多脏啊,得有多恶心,一想到这些陈阿姨就反胃。
她想把老林撵出去,又想到两个孩子以后的前程,又想到整个家庭的颜面和名声。
她不得不打掉牙齿和血吞,尽管在无数个夜晚,她一次次被气到憋闷醒来,瞪着屋顶一直瞅到天亮,但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离婚。
毕竟,她要维护家的名声,毕竟她还没有离婚的资本。
她想不通,老林之前还因为二弟出去乱搞,还教训过他二弟。老林亲自开车去那个女人家里把二弟捉回来,二弟不想走,老林就用绳子捆着二弟的手,拴在车后面,拖着他跑了好几里地。
可如今老林身败名裂,成了大家的笑柄。
老林似乎也老实了不少,也收敛了不少,在家里也变得低眉顺眼儿,不再横眉冷对,也不敢再和陈阿姨争辩什么。
这种日子陈阿姨也觉得不好过,即便是他不瞪眼,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陈阿姨也觉得他是装的,并不是发自肺腑,他是在赎罪。
陈阿姨越想越气,就用恶毒的语言去骂他,两人就又不免进入冷战。
过一段时间关系会好一些,再过一段时间又会再吵一架。
后来,老林退休,依然背着一个被处分的包袱,所以为人处事总是显得那么不够有底气,更何况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每个人的底细都相互知道,即便是他想翘尾巴,可是谁又买账呢。
慢慢地,老林承包了家务,陈阿姨变成了一个甩手掌柜。
老林觉着能够换到一个心安和笑容也就默默认可,于是这种模式固定下来。
陈阿姨变得享受这种模式,她觉着老来有伴儿终归是一件好事情,不至于形单影只,也不至于家庭的名声受到影响。
虽然偶尔她也想起老林做的丑事,像吃了一个苍蝇,感到浑身难受。
无数次 ,她怒火中烧,又无数次劝自己,人一辈子不就是这样吗,那些别人看起来的圆满和善终,也不过是像一个包子一样,把所有的烂馅儿包在了里面,而外面是光鲜的的表皮儿啊。
就这样,陈阿姨一边气恼,一边和解,一边和解,又一边气恼,不经意间,就和老林到白头了。
而世间又有多少人,在一地鸡毛和琐碎之中混到了白头。
时间很公平,总是以同样的方式流经每个人,而每个人却以五花八门的方式度过了同一段时间。
其实,陈阿姨最终也没有弄明白,她之前的每一次选择,其实都是一种命运。
选择不同,走出来的当然是不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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