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一妈妈到小镇卫生院抽血检查,下午报告单显示血糖高达17.6,医生建议三天后再来检查一次。周四早晨五点多在闹钟声里起床后快速的刷牙、洗脸、烧水,开水兑昨晚的凉白开温热顺着口腔唤醒起全身的细胞,涂了点乳液在脸上,拿着帽子和口罩锁上门。阜阳到颍上一个小时的车程要留够,隐隐觉得检查一下医生给开点药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七点半我们到达县医院,排队等待的人不是很多,内分泌科15号,先看医生再抽血化验、检查心脏,下午两点半结果出来,17.5确诊是糖尿病,还好心脏没问题,医生拿到化验单建议立即住院,说这种情况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休克,还说没床位加床也要住下来。那一刻的我表面很平静内心确是极大的惶恐,一直觉得妈妈吃的香、睡的饱,和瘦弱的爸爸相比她似乎真的不需要我担心,她总是扮演着照顾我们的角色,偶尔不舒服也能很快的好起来。去年检查血糖是七点多,医生说不用吃药,平日里控制一下就能保持在正常的范围内,当时我们都没在意。年后这段时间她经常说口渴,浑身乏力,容易犯困,疫情期间我们都不太敢出门更不怎么想去医院,所以前些日子就耽搁了,加上红薯稀饭、糖糕、汤圆等甜食都是妈妈爱吃的,闲着在家的时光吃了不少也没想着忌口。
为了掩盖我的忧虑与慌张,走路本就不慢的我不觉间又加快了双脚的频率,妈妈在后面跟着,我偶尔回头告诉她“慢点”,但自己从没因此停留,我迫切的想知道住院部十二楼有没有床位,脑袋里充斥着“如果没有床位要怎么办?该怎样让医生加床?如果要睡在过道怎么办?”下午三点等待电梯的人依旧很多,心跟着楼层显示灯跳动,十二层很安静。先去了东边,值班护士说满了,让我们去西边看看,立即掉头,西边的护士很忙,让我们等一会,没告诉我们有没有床位,对着电脑处理完一些单子后,又打了很多通电话,一通抱怨这边人手不足,其他的是关于病人的事。我们在旁边静静的等待,我死死地盯着她,因为一个高个子的男士一直跟在我后边,他是给自己的妻子办住院手续的,他妻子怀孕了,妊娠期血糖有点高,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心里默默的对比后觉得先来后到啊,我先来的,他没排队站在我旁边。护士终于忙完了看了我们一眼接过医生给开的单子,核实了姓名年龄后,开始查看空床位,她一屋一屋的找,“没有、没有、没有……”在许多个“没有”之后,十八号先给了怀孕的女士,接着又是几个“没有”,每一个都像是抛在我心底的石头,无声却很痛。八号床安排给妈妈,她让我们找住院医生,隔壁的医生拿了化验单后咨询了一下妈妈的情况,告诉我们哪些食物不能吃、饭前胰岛素饭后测血糖之类的,填了卡让到一楼窗口交钱,再去小超市复印一份张身份证正反面交上来,我让妈妈在楼上等着,独自快速下楼办手续。
一个房间住三个人,妈妈的床位在中间,左边的床位上没人,床头柜上放着日用品,估计是出去了;右手边住的是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闭着眼睛平躺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一手扳着腿一手抚弄着短短的乱发坐在床边,妈妈和他打了声招呼,他像是待了许久终于有人能说上话了似的,发起了牢骚。床上躺的是他父亲,吃了一把香蕉血糖升高后摔了一跤,胯骨出了问题,躺在床上不能动,需要喂吃喂和接屎接尿,已无生活自理能力,言语间满是埋怨,说他父亲好吃、那么大年纪了管不住自己的嘴,他这个时间在外打工一个月能挣六七千,这倒好被栓得死死的。老人应该没睡着,闭着眼睛不时地皱起眉头,一只手的手背搭在额头上,看上去有些痛苦。他还告诉我们另一张病床上的人腿都抖了还出去打牌了,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想来妈妈住在这里是有诸多不便的,虽说医生眼里无男女,但仍有点不舒服,我去找护士,希望她给我们换一下床位,她告诉我没有多余的床位了,只好回来。住下了要买的一些日用品,我到超市买了牙膏、牙刷、漱口杯、洗手液、两个盆、毛巾、抽纸、卷纸、湿巾、牛奶、小黄瓜、番茄。阳光刺眼,无暇顾及路边的树,我是一个步履匆匆的人,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有种想减掉它的冲动。
回到十二楼,妈妈坐在床上挂水,护士要给旁边床上的老人打胰岛素,老人不同意,儿子呵斥他、护士劝说中隐隐的透着威胁,老人妥协了。给他打好针,妈妈的水挂完了。下午五点多,医生嘱咐饭前一定要打胰岛素,让自己过去打,说是每个人的饭点不统一,陪妈妈去打胰岛素后去食堂买了咸馍和鸡蛋,医生不让喝粥、喝酸奶、豆脑,不让吃面条、饺子、馄饨、粉丝、水果、动物皮、各种油大的食物,这样下来本就总类不多的食堂真没什么可买的。饭后半小时才能喝水或牛奶,看好时间盯着手机让妈妈准时喝水。我买好晚饭回来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正在给隔壁床的老人喂饭,他的儿子抱着两臂站在一旁,忽然一声闷响一阵恶臭袭来,我拉着妈妈出去了。
六点多天黑了,我没有要走的意思,准备晚上和妈妈在小床上挤一挤,妈妈不同意,硬是让我回家,说什么这里环境不好,让我回去给我爸做饭,真是的,心想他那样大的人了,家里什么都有,饿了自然是会做的,也该动动手了,做饭又不是什么难事,以前又不是没做过。七点多天完全黑了,我妈一会又让我回去给她洗衣机里的衣服洗了,充电器之类的带过来,经她这么一唠叨,我去了趟护士站,问护士的意见,她说有自理能力的话可以不陪护,晚上十一点多、凌晨三点多都会监测血糖的,医生护士都在,有点放心,我开车回去了。路两边的黄色灯光遥远又迷茫,路上的车不是很多,我这个路痴没开导航竟没迷路。
晚上七点半老爸对着煤气灶下面条,看见我有点惊讶,问我怎么回来了,将那里的情况说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么严重让老妈安心养病。那面条丝毫勾不起我的食欲,拿盒牛奶下楼了,虽然他在身后一直强调多少要吃点。临睡前习惯性的关了手机,忽然想起来不行,留的是我的手机号,一定要开着。
呼呼的风声和闹铃唤醒今天的我,六点半我洗漱好,装好妈妈的换洗衣袜、拖鞋、充电器、口罩,用勺子盛起爸爸煮的两个鸡蛋向医院奔去,因为打两个电话给妈妈都没接,本打算带根玉米的,可惜太烫还不好拿,算了,想来玉米是甜的也不能吃。路上妈妈打电话来说医生让化验尿常规、拍胸部CT,放下东西陪她去做这些,做好后她上楼我去买早餐。今天屋里的三张床上的人都在,老人带着呼声睡着了,他的陪护是一个新面孔——小儿子的老婆;左边昨天出去打牌的男士瘦瘦的高高的白白的,右眼睛看人的时候向外斜着,他和老人的陪护闲聊着。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老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昨天我们见到的那位男士是他二儿子,昨天晚上来送饭的是他女儿,老人有七个孙子,其中六个都是大学生,听的人都说好,而我想到的是他儿子们的家庭负担多重啊。他的小儿媳妇说老人昨天夜里又把被子尿湿了,昨天没带尿不湿时尿湿了两回,晚上明明带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妈说老人昨晚一直说话,声音很大,说什么养了两头牛、多少只鸡之类的,一会要吃的一会要喝的,他儿子将柜子里的零食扔给他后睡了,老人一直吃,晚上老人要上厕所,儿子就将尿壶递给他后继续睡,没扶着,所以都尿在了床上,早晨保洁来倒垃圾,从床下扫出一堆包装袋。我怪妈妈多嘴,妈说她说的都是实话,他儿媳妇在一旁说没事,怨他二儿子没照顾好,难怪昨天老人的闺女来后都哭了。妈妈一晚上没睡好,问护士今天能不能换床,答案是“不行”。早餐后两小时测血糖25.6,我赶紧去找医生,医生问了一下妈妈的感受,让打一针胰岛素,九点多去护士那里打针。
快十点我到一楼取CT结果,上来找医生看情况,值班室内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和医生争论着什么,仔细听来,医生要她做一些检查,她说自己在上海做过了,医生让她把结果拿过来看看,她说东西都在上海没带回来,医生说尊重你的意见,你愿意查就查不愿意我也不逼你,她说自己昨天来的时候才六点多今天怎么变十六点多了,而且早晨没吃什么就吃了一块饼之类的,怎么会越瞧越严重,医生说你住下了但你吃的是自己带的药,你又没让开药……说了好久才出来,敲门进去医生看了胸部CT结果后说,没什么。
一会儿,刚刚和医生争论的女人直接走到这边房间和我妈聊了起来,她说她是一个人偷偷从上海回来检查身体的,她嫌上海查病贵,每次都要花一千多块钱,而且医生不和她多聊,也不能报销,于是就回来了,没想到来了后血糖更高了,还拿出手机给我们看她拍自己最近吃的东西的照片,什么胡萝卜稀饭、咸菜、咸鸭蛋啦,大家告诉她医生不让吃这些,她偏说那些天她一直吃这些血糖维持在六到七之间很正常的。心想正常为何还来检查,而且是从上海回来的,疫情还没结束,这样走动怕不是很好吧。她说想和妈妈住在隔壁屋里,她拉着妈妈去找护士,护士仍旧不给换,不久她自己去找医生,医生同意了,出去买午饭时妈妈打电话说换到隔壁六号床了,欣喜。吃饭时问妈妈怎么认识的她,妈妈说昨晚她没有漱口杯,妈妈帮她向别人借了一个,说是借其实并不用还的,不得不佩服妈妈这种和谁都能聊起来的能力,吃饭的时候还有两三个人找她下去散步呢,有点开心,我不在身边的时候有人一起说说话,想来一定比和我在一起时有共同语言。
六号床位上的老人七十三岁上午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坐在床边等待家里人来接,老人面色红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少十岁,家里人给送来后一人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现在血糖控制住了拿点药吃可以出院了。午饭后我妈又和他聊了起来,老人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二女儿过的不错,小女婿有点干啥啥不成的味道,十几年前结婚不久后买了辆六千多的摩托车,在上海跑摩托,由于平时爱打牌,钱没挣多少,一年多后上厕所时摩托车被人偷走了。儿子娶了个独生女,成日里和丈母娘家住一起,孙子五岁了回来告诉他,他爸爸是他姥姥的儿子。老人和老伴在家种了十几亩地,照看着大女儿的小儿子,说是在上海上学不方便。想来我们这地方在上海谋生的可真不少,有人成了大家眼中的小老板,家里的楼盖起来了,小城里也买了房,甚至有人在上海买了房 ,但多数仍旧是为生存奔波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