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个解救被拐卖妇女的案子被传的沸沸扬扬的,而其中一名被拐卖的女子就是我们辖区的。
我们辖区那名被拐卖的女子叫蒋芳,28岁,是一名会计师,半年前家属来报失踪,称其独自出门旅游时失联。我们联合该旅游地的警方展开了调查,但是因为蒋芳平时爱好绘画写生,其失联当天下午独自去往了完全无摄像头的郊外,后续也因缺乏线索无法追查下去而搁置了。
然而半个月前,蒋芳的丈夫突然跑来,说蒋芳联系了他,让我们赶紧帮忙去救人。
蒋芳是通过一个微信联系他的,微信内容十分清晰简洁。
“老公,是我,我被拐卖到这个村子”
随后是一张蒋芳的自拍照,虽然整体瘦削了,但还是能一眼辨认出。
再下一条信息是一个定位。
“进村子后直走200米,过第二个板桥后右转,100多米后左手边有个水井,水井对面屋子进去,进门右边两扇门,进左边小门,进门直走到墙边衣柜,柜板拆下后面是个山洞,我们在里面,共3人”
“消息偷手机发的,不要回复”
我们马上查了定位的村子信息,并与该地辖区公安取得了联系。经了解,这个村子地处偏僻,民风保守闭塞,与外界交流不多。外人要进村子基本只有一条小路可以走,离最近的公路有十几公里。村子建在山坳处,几乎三面环山,前面有一些农田,但村里大多数人还是靠山货为生。
经过内部会议讨论,我们一致认为这个报案信息大概率是真实的,马上组成专案组前往村子所在地的公安局。汇合后我们商议以搜救队的形式入村,近几年偶有年轻人组队进山探险后遇困向警方求助的,村民对搜救队不陌生也不算太抵触。一年多前还曾有一对情侣进山游玩后失踪,警方组织了十几人进山搜救,当时也进村进行过盘查。
解救的过程就不赘述了,因为蒋芳的信息很准确详细,我们出动的人手也够多,我们很顺利就找到了那个伪装的山洞。虽然带着人出来的时候路上很多人围观,但好在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这个案件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界定买家进而量刑。这三个妇女均是在其他地方被拐,算是全村人集体出资买的,村里人拒绝提供拐卖者信息。而这三个妇女主要的用途是为村子传宗接代,没有明确的买家。根据蒋芳和其他两位女子的供述,每人每晚会与3-4名男子发生关系,直到她们怀孕为止,白天则会安排一些轻体力的手工活。其中一名女子因与原生家庭不睦,家境也不好,而且已经在村子里生了一男一女,被解救后又自愿留在了村子里。另一名女子已经生育了一个女儿,选择放弃该女儿抚养权离开村子。蒋芳当时已怀有2个月身孕,选择了打掉孩子回归原有家庭。目前仅能根据孩子们的基因锁定三个村民参与实施了强奸,但对于其他村民该如何处理目前队里还没有定论。
被解救后蒋芳向我们提了两个要求。
其一是希望我们对于她如何能向外界发送求助信息进行保密,尤其是向村子里的人保密。根据她的供述,她确定怀孕之后村民就没有再安排她做事了,转而让她辅导村子里唯一的准高中生英语。在到这里的前两个月蒋芳就已经确定了,这里的村民都是同谋,落后又无知,根本不觉得买卖女人有什么问题。且村里有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村规,从小在村里长大的人没人敢做出损害村集体利益的事。以前也曾有两个送出去读书的年轻人再也不回来了,甚至还想把家里人也全都带走,有些老人不愿离开祖地,只能在村里抬不起头的过日子,死后他们这一支的人都没有资格入祖坟。后来这里的小孩都是读完小学识个字认个数就不让再学了,而这个孩子是近十年来唯一供出去的,刚初中毕业,是村长的儿子。而村子里未满15岁的孩子是不被告知山洞里女人的事的,所以村长的儿子一直以为蒋芳是隔壁村要支教的老师,暑假被请到这里教他英文。由于她一直装胆小懦弱,村长才允许她来教,她来之前也被警告过不要乱说话,每次还会安排一个人在旁边监视。
发出解救信息的当天,蒋芳照常被带到村长家教英语,今天监视她的是一个很老的阿嬷。学到一半时,这个孩子突然偷摸从抽屉里扭扭捏捏的露出手机的一角,用还不流利的英文问她能不能帮调一下手机。原来他在学校谈了恋爱,不敢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偷偷攒钱买了一个二手的手机就为了放暑假的时候能和小女友联系。前天为了学英语自己把手机语言设置为英文,但调了之后就不会用了,因为对手机也不是太熟悉,找不到调回去的地方,折腾了一天实在没办法才向蒋芳求助,为了不让身后阿嬷发现还一直用磕巴的英语跟蒋芳解释。
蒋芳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答应了对方,但是要求对方将身后的阿嬷支出去,不然阿嬷肯定会告诉村长的。在对方将阿嬷支出去的几分钟里,她用微信给她丈夫发送了好友申请,关闭微信通知后马上进行了系统更新。学生回来之后她说因为系统被他乱调已经乱了,要升级系统后才能调语言,并拉开抽屉一条缝给他看正在系统升级的手机。大概一个小时后,补习快结束时她才要求对方再次将阿嬷支走,就是这时她发出了那些求救信息并马上删除了好友和聊天记录。
她清楚目前案子审理中面临的困难,她不知道最后村子里的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但她知道如果她求助的过程被村子里的人知道后,这个无知的孩子会是村子里受到惩罚最重的人。那些伤害她的人,会用那些无情的村规去迫害这个对她帮助最大的孩子,这个结局太讽刺了。
其二是村子里有一个傻子,也是被看管的,她觉得可能是村外的人,希望我们调查一下,也许是哪里的失踪人口。傻子也被带进山洞过,但是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们,只是自己呆呆站着,然后又离开,有时还会给她们带野果子。如果有机会她希望能帮到他。
第一个要求没什么问题,警方本来也没有义务向村民披露这些信息,只要跟同事通个气别说漏嘴就行。那个孩子我们也进行了简单的询问,询问结果来看与蒋芳说的差不多,看得出来村子里出这个事对他的打击挺大的,我们也承诺了这件事情会绝对保密。
至于第二个要求,当地的警方向村长了解了蒋芳所说的那名男子的信息,村长说是在山里捡到的人,捡到的时候头部受了伤,应该是山上摔下来的,给摔傻了,但听话,也有力气能干活,他们就收留了。警方问村长为什么不报警交给警察,他反问为什么要报警。之后当地警方将那个男子带回局里调查过,证实了他就是一年多前失踪情侣中的一人,叫万国。当时只找到了他女友的遗体,遗体被山间野兽啃咬,被高度损坏,已无法确认具体死亡原因,最终定案为意外,但是一直没有找到男方的下落。万国是孤儿,并没有家人可以联系,且可以看出精神存在一定问题,经医生诊断其脑部确实曾遭受过重创。他对我们的指令都能理解和执行,但也只是执行,不会做出其他反应,因此我们也没办法获得更多信息。后来还是最后一次例行询问后准备带他到收容所的时候,提了一嘴蒋芳,发现他情绪上有波动,才决定联系蒋芳看下她能不能有办法和万国进行沟通。
蒋芳到了之后要求与万国进行对话,但是这个对话看起来完全是单方的,全程都是蒋芳在说话。
“原来你叫万国啊,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
“我现在回家了,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过去的半年多就像一场噩梦,但是我梦醒了,醒了就回到现实生活了。如果一直沉浸在噩梦里该多可怕啊。”
原来抬头看着蒋芳的万国安静了一会,然后低下头去,开始玩他的手指,右手拇指指甲在左手食指指腹上一下一下的划着。
小会议室里安静了很久几分钟,就在外面看监控的警员犹豫谈话是不是结束了的时候,蒋芳继续说话了。
“这次判决不好定,只有三个人可以定罪,其他的人,没有直接证据。”
随后蒋芳又简单说了下自己借助村长儿子手机发出求救信息的过程。
“小华这孩子,心性不算坏,再有两个月该满15岁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安静,万国还是在玩着他的手,只是变成了十指交握,两个拇指紧紧并排按在了食指上,一下一下的按着。
“嗯,好,就这样了,再见。”
说完这句话,蒋芳就站起来走出门去了。看来蒋芳也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当地警方便准备将万国送到收容所,然而万国看到大厅里的村长就不肯走了,执意跟在村长后面。最后局里考虑到万国的精神状态很难独自生活,而他在村子里也生活了一阵子,看起来对村子里的生活已经很适应甚至是依赖了,便同意村长将万国带回去了。后来蒋芳来电询问了万国的情况,对这个安排倒没什么想法,只说如果万国后续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联系她。
这个案子对我而言就完结在这里了,后续的问题是那个村子所在地警方头疼的事了。
大约半年后,那个村子爆出了震惊全国的重大新闻。在村子的祭祀活动中,约有25名男性严重食物中毒,但因为村民思想落后,通讯和交通又不便利,直到第二天下午陆续出现人员死亡时才有村民跑到外面报警求助,所有中毒人员运到医院时,已有10人被当场宣布死亡,而截至目前死亡人数已达到20人,其他5人还在住院治疗中,情况并不乐观,死者中包括万国。
食物中毒案件的第三天,当地警方和我们联系,请我们协助调查蒋芳近半年的情况,并传唤蒋芳到我们局里进行远程询问。与当地警方同步信息后了解到,村子里在临近过年的时候都会有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动,祭祀活动中有一个环节就是将一大锅肉菌汤分给村子里的青壮年,肯定他们一年来为村子里的付出,这些青壮年都大量食用了这锅肉菌汤,甚至在出现不适后还试图通过食用更多的肉菌汤来治疗。而问题就出在这锅肉菌汤里。因为祭祀活动还没结束就陆续有人有呕吐、腹痛、昏迷等症状,所以当时的肉菌汤一直没有人处理,警方从里面检出了浓度极高的米酵菌酸,与之后所有死者的尸检结果吻合。本来初步是怀疑可能村里卫生条件不好,肉菌汤的食材腐坏发酵导致的,但是这锅肉菌汤的米酵菌酸含量过高,且对村子进行全面调查后还发现了四个疑点。
其一是在万国居住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罐子,里面残留的物质经检验确认为经人工培育的高浓度的米酵菌酸,其床底下还挖出了十多具老鼠尸体,均是死于米酵菌酸。
其二根据其他村民的供述,当天是由万国在厨房协助烹煮肉菌汤的。因为半年前万国主动跟村长回来,且一直表现得很好,干活也很出力,村长非常信任他,把他当成了村里人,后面不再安排人监视他了,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小房子居住。后来万国表现出对烹饪的兴趣,还经常给大家分发他做的吃的。祭祀当天因为一次性准备二十多人份的肉菌汤要用大锅大灶,按惯例都要留一个青壮年到厨房帮忙。其他青壮年都不愿干这个活,以往都是抓阄,今年就直接安排了万国。
其三是祭祀前村民身上是不允许有电子设备的,所有村民要穿着当地特色的服装饰品进行庆祝,所有电子设备会存放到村长屋子里,不过全村一共也仅有4部手机。这些手机被发现时已全部被损坏。
其四是万国送到医院的过程中跟身边护士说了“小华在洞里”,并要求护士报警。最终警方在之前关蒋芳她们的山洞里找到了被捆绑并堵住口舌的小华。根据村民描述,自从半年前村子囚禁妇女的事情曝光后,小华就经常和村长争吵,祭祀快开始前有人看到小华和村长又爆发了争吵,原因不明,之后小华很生气的跑出村子去了,后面村长也没有等小华直接开始了祭祀。因为这个原因,本已满15岁应该参与祭祀的小华逃过了一劫。
以上种种迹象表明,这次应该是人为的投毒案件,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万国。然而万国在送到医院的当天就一直神志不清,偶尔清醒也只重复“小华在洞里”,第二天就去世了。联系到小华的事情,以及蒋芳半年前和万国的交谈过程,当地警方觉得蒋芳可能知道一些信息,所以想对她进行传唤。
然而经过对蒋芳的调查,刚回家的前三个月她一直在接受心理和身体上的治疗,三个月后进入了一家事务所正常工作,且一直没有去过外地。在问询过程中蒋芳表现的也是对案件一无所知,根据现有线索确实无法确认蒋芳跟这起集体中毒案有联系,问询过后也就作罢了。
但得知万国已经去世的消息,蒋芳向警方提出结案后万国的尸体希望能交由她进行安置,她希望能说服万国女友的父母,允许将万国与其女友进行合葬。
后续跟踪蒋芳的行迹,发现她接受问询次日就乘飞机去往了万国女友父母所在城市。四个月后,案件正式结案。万国的遗体在尸检完成后就由蒋芳安排,并在警方监督下进行了火化,骨灰经其生前女友父母同意,放入其女友墓中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