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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德是一个一本正经的人,一般来讲,他不苟言笑,大家总跟他说请他放松,在生活上摇摆一下,在工作中放开一点。但以他的悟性而言,总是做出古怪的事情。
我与张明德颇为有缘,深知他正经的缘由。
初次听闻他的大名,是在2005年的冬天。那天我到高年级宿舍去找一个老乡,一到宿舍就被沸沸扬扬的讨论吸引了。
“又去烧开水了,哎,怎么说都不听。”
“烧这么多开水,有啥用?”
“浇在衣服上,外面零下十几度,张明德晾的衣服冻上了,我说它自己会干,他不信,结果这衣服冻了又浇,浇了又冻。”马克李颇为苦恼,为自己的苦心规劝无效而感到沮丧。
随着他们宿舍斗地主大赛正式开启,战况逐渐升级,大家开始放松,不再讨论张明德。
“哪个是张明德?”我小声问我的老乡老邱。
“这大神不经常在,你来的不多,当然不相识。一般情况下,他会秘密的鼓捣一些东西,有时候会消失个把月,比如前段时间我就听说,他去西北散心去了,说是要找一颗自由的灵魂。”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看,这是他说在忘忧岛上拍的天琴座,洗了四张,我们宿舍一人给送了一份。”
我不懂天文,那张照片中,静怡的星辰像是一张大网,我对这大网后面的面孔充满了期待。
往后的日子,他与我的朋友老李很合得来,间接来讲,我成了张明德名义上的伙伴,他的头发茂盛,穿的干净而整洁,眼神清澈明亮,看见人来总是不自觉地靠着墙边走路。我有段时间听老李说他租了服务器,做起了网站,具体做了啥,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压根不懂,我只学会了ctrl+c,我想他大概做了极其高明的事情。
总而言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不多,张明德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占据着一个显眼的位置。就在几个月前,时隔二十年,那天,我在开水房的铭牌上,再次看到天琴座反射的光芒,他从记忆里突然扒开时空的裂缝,和我出现在同一个工作单位。
他眼神依旧清澈见底,现在他的主要事情,还是烧开水,不过这开水是用来喝的。我常坐在会场偏远的角落,远远的瞥见这个熟悉的身影,他僵硬的站姿显得极其突兀,空荡荡的眼神,扎着半蹲的马步,给主席台上的杯子挨个小心翼翼的倒水,生怕有一滴水溅落在空气中,幸运的是除了我,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总是太紧张了,连倒水都显得不自然,得学会放松,relax,这样才能显得自然,就会有很多朋友?”生活让我学会了唠叨,我觉得我有义务承担起规劝张明德的责任,毕竟我们相识多年。
“谢谢你啊,我很放松,你看,我已经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张明德对我的规劝已经习以为常,他知道我没有恶意,但显然,我们在走不同的路。
“我还有事情,得先走了,王总找我帮忙,说让我务必在10点钟之前,去他办公室调试好设备。”
“这事情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那是设备部的事情。”
“王总说设备部很忙,况且,一会他办公室会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显然我的话并没有任何作用。
“也好,正巧我也去老王那拿点东西,跟你同去吧。”
老王找的人没错,这事除了设备部以外,还真得找张明德,这古老的设备犹如机械密码锁,没有耐心是研究不清楚的,他逐渐进入了忘我的状态,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总经理来到了这间办公室,我则继续如无其事的装作一个隐形人。
“不容易啊,终于收拾好了,王总,您试试看,现在这设备应该完全正常了,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忙了。”
“总经理好,我先回去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张明德猛然发现总经理也在,急忙跟他打招呼,准备撤退。
“问我干什么,谁让你来的,你问谁!”总经理并没有转过身来,这话语冰冷的犹如一道闪电,重重的劈在张明德的心上,他得抓紧时间找个台阶下。
“那好的,王总,我先走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扭头看着找他来的王总,王总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
这太尴尬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多年来训练有素的我,早就一溜烟的消失了。这个不懂得放松的张明德,怎么就不能随意点呢,非要来帮忙找茬。
我在办公室外等他,给他点上一根烟。
“你得学会放松,管那么多干嘛,你帮忙就帮忙吧,还学人打招呼,自找没趣,被总经理喷了一顿。”我必须点醒他。
“没关系,这无所谓,打招呼是最基本的礼貌和素质。”他严肃的对我说,“或许只是我招呼打的不够诚挚。”
这简直无药可救,世上怎会有如此迂腐的人。在我心里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二十年来,世界变了,我们变了,他什么都没变,难道他从未感觉到孤单。
“你太有素质了,我在人堆里都能一眼找到你,我们都知道,总经理一向对你无视,你还讲究这么多干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他叹了一口气,搓了搓手心里的汗。
我吃了个一记闷棍,本来想给张明德上课,也不枉我们多年相识一场,没想到数落起我来了,我想起那张天琴座的照片,愈发觉得他的眼睛跟那照片一样深邃,看不到背后的那张网。
“我倒有几分羡慕你,你大脑天天处于待机状态,我天天要思考很多问题,你倒是轻松。”我感觉我的好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老马,我俩本来就不一样,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张明德无奈的耸耸肩,依旧不自然。
“如此,会有未来和前途吗?我觉得,你还不如按家里安排,去天文台拍拍星星。你烧了二十年水还没够吗,想做个烧水仙人?”我突然后悔我的话太直白,伤人自尊。
“也不是,星空太遥远了,烧开水很有意义,我更喜欢看水珠自由自在的上下穿梭,那会的世界是安静的。”
“对了,你说了半天,渴吗?”他笑着拉着我去他的烧水间,开水炉上贴着熟悉的天琴座照片,已经被岁月剥离了颜色,他快速的充了两杯速溶咖啡。
“放轻松,你看,这两杯咖啡里有不同的星河!”他微笑着抿了一口。
我细细品味,不再紧锁眉头,与寂寞深深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