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早上6点50,黄泽力在床上挣扎着自己疲惫的身体,试图让时间稍稍凝固一段时间,昨晚两点半睡觉的他着实有点累,经过几轮翻来覆去,起床终于成功,这次赖床耗时10分钟,达到了平均水平。
睡眼惺忪的他穿上了正装,衣服残留了时间的陈味,释放着单身汉的不羁,走到书桌前,喝了一杯温水,这是他每天的开始,随后是刷牙与洗脸,镜子里,狭长的脸,单眼皮点缀着有点丹凤的眼睛,长鼻子挂在略厚的嘴唇上面,像个严肃的方式壁钟,肤色是不健康的黄,睁大了眼睛的他在心里默念着“加油,黄泽力”尽管内心有一百个不愿意,毕竟快消品公司的销售工作可不是那么好干的,用冷水拍打脸部之后便穿鞋出门了,仓促而无神。
来到公司,将近300平米的中央办公室,常年受到阳光的光临,倒也舒服,但是每每看着桌面的业绩表,心情却总是处在阳光的对立面。
工作开始了,打电话,出门拜访,被拒绝,打电话,出门拜访,被拒绝,打电话,出门拜访,被拒绝,战战兢兢和一头雾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到了下午六点钟的晚饭时间了,想着今天没什么不同,又是被业务的压力忙得焦头烂额晕头转向,也挺好,至少工作状态始终是稳定的,叫了份外卖,不到5分钟的狼吞虎咽,随后又扑向工作直到晚上九点半,有时稍早有时稍晚,直到把明天的任务给列好,尽管等待他的又是今天刚发生过的三部曲,但他觉得他已经毫无潜力,眼前只有这一条路走罢了。
“就先这么干着吧,至少稳定,至少是份工作,还能混口饭吃。”
坐了大概半小时的公交回到了今天早上醒来的那个18平米的小房子,公文包里面掏出钥匙,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有个轿车钥匙呢?门开了,灯亮了,眼前景象的糟糕和局促立刻打消了他对车钥匙的幻想。
有时他会想,这穷逼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边收拾着不小心被他扔进垃圾桶的袜子边想象着自己美好的未来,正当心里美滋滋的时候他看见了窗边那盆兰花,枯黄而无力地垂着头。
“该死,多久没理她了。”
兰花的命运是悲哀的,黄泽力以前是个爱花之人,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从卖家那里赎回来,但他太忙了,尽管不知道在忙什么,但就是太忙了,虽然他已经不断地从海绵和乳沟里面挤时间了,但时间于他而言却总是抓襟见肘,以致忘了原来他也是个闲情雅致之人。
就这样,兰花失宠了,死了,进了前任住所附近的垃圾池。
“真是盆晦气的兰花,肯定是她让我这么倒霉的。”黄泽力在扔掉兰花之后还不忘骂一句,也算是对兰花临终的悼词了,虽然不大文雅。
回到房间后立刻瘫倒在床,准备去关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本书,他便不耐烦地起了身,把书捡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得,是以前最爱看的那本诗集。
“对啊,我还有这个爱好啊。”
黄泽力高中的时候就有写诗的习惯,虽然到了大学就断片了,但这份热情其实还附着在如今这颗荒芜的心上。
“要不开始写写诗吧,现在的生活太压抑了。”想法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不到5分钟就得到了允许。
从此他的世界里,少了兰花多了诗。
销售工作依旧日复一日地重复,白天像个心无挂念的机器人,晚上却是个情感泛滥的诗人,还真别说,这小子干销售不行写点文绉绉酸溜溜的诗歌那确实是个好手,天赋总是能变现的,于是渐渐地也拿到了一些稿费。
记得第一次拿到稿费的时候可把他乐坏了,他立马冲向附近的店里面买了一大堆零食,没办法,稿费只有六十六,晚上写诗需要动脑,动脑需要补充干粮,零食也就顺理成章地被买了下来。
渐渐地,黄泽力对写诗的兴趣和信心日积月累,“工作好累,也没什么意思,要不要跳出来当个自由诗人靠稿费生存算了?”每每写到深夜,这个想法总会从他脑袋里面冒了出来,约莫一个月的光景了,但总是悬而未决,“算了,自由职业这碗饭可不好吃,没有固定工作总是会被人说闲话的。”终于还是被他否定了。
白天继续销售,晚上继续卖弄诗歌。
不凑巧,今年以来,公司的任务量和业绩目标一个月比一个月繁重,导致晚上需要抽更多时间加班了,从三个月前的九点半变成了十一点左右,“都没时间写作了,这可怎么办?”回到家之后右手挑起了笔杆子,左手拿着烟吞云吐雾,始终苦于一直找不到让这两件事平衡的解决方法。
于是累了就把诗歌搁了下来,不累就熬到凌晨三点,哪怕明早那依旧对他不留情面的6点50的闹钟。
长此以往,精神不佳,终于有一天因为业绩不达标而被经理开会的时候当众批评了,在大伙面前出了洋相,本来就薄如蝉翼的脸皮已经涨得不能更红,一直低着头,生怕别人注意到他神情的窘。
飞快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走到家门口,钥匙不知抽了什么风,一直打不开门,索性踹了好几脚,门没好气地开了,嘴里骂了几句之后急促地开了灯,径直走向书桌,拉开抽屉,拿出分手已三年的前任送给他的打火机,把桌上厚厚一叠的诗歌都烧了,付之一炬,一字不剩,烧死了100多首诗。
镜子里面闪烁着黄泽力严峻的眼神和惨痛的冷笑,那张扭曲的脸比火光要刺眼太多太多。
不到一刻钟,诗歌步了兰花的后尘,变成了灰烬和焦味。
黄泽力双目无神地看着诗一般的焰火,心中再次自言自语:“不再写诗了,先把工作保住要紧,大家都有稳定的工作,我可不能失业啊,那太丢人了。”
次日早上他又恢复了往常那索然无味的活力,那天在公司从白天忙到晚上,但刚和诗歌分手的他始终提不起精神,“好无聊啊,有时候真觉得不适合这份工作。”但随即又会用一句不怎么甜的话来安慰自己:“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景气,我辞了估计就找不到工作了,不好不好,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于是就决定咬牙坚持了下来,但那只是自欺欺人,因为始终提不起兴趣,进来坚持快三年了却还是个小职员,每个月勉强达到业绩目标而已。
那不叫坚持,更像是忍。
晚上早早下班去赴了个同城的同学聚会,其实他打心底里是不想去的,自己连模样都没混出来哪有脸见同学,估计只有被嘲笑的份,但是之前已经拒绝了那么多次,这次实在不好再找借口,硬了硬头皮,打了个车过去赴会。
觥筹交错间大家纷纷称呼黄泽力为大诗人,表达了无限的崇拜,还有个油头大耳的同学说什么一定要朗读下他发表过的诗歌,不管黄泽力如何婉拒,油头大耳还是在一阵起哄中拿起手机搜了搜黄泽力的作品集,随机挑了一首自顾自深情地念了起来:
“人啊。
流着一股悲哀的血,长着一颗压抑的心。
但凡是人,都不完美,不过真实。
饱受现实的残害和自由的驱逐,这点从来都不容置疑。
可那就是你自己啊,最真实的自己啊。
爱兰花便是兰花,想诗歌便是诗歌。
人啊。
千万不要冷落了最真实的自己!”
黄泽力哭了,哭得蛮响,大概好久都没这么哭过了吧,而在一旁,油头大耳正为他朗诵时的感染力而骄傲地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