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无嫁,我亦无婚,雪梅落英缤纷时,携手于江渚之畔,可好?
春,无恙
宫阙外纠缠着红墙的绿树抽芽了,窗棂影刻下了年岁之初的芳华。芳华之下,是否仍是芳华?钲不知道,他也无意了解,他就这样静静坐在地面上,不知道坐了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反正他就这样坐着,长长的白衣曳地,一条纤细的发带维系着长发,垂在钲的脑后。宫阙里,吹不进一丝风,但钲的衣袖依旧微微卷动着,青石板上,散布着白色的虫子,或者说……蚕?
钲喜欢蚕,喜欢春天的蚕,他望着它们,从衣袖中缓缓伸出欣弱的左手,捏起一只春蚕,放在铺在地面的长袍上,躬下腰,用耳朵凑近它们。“嗒,嗒”只有昨夜刚落过的春雨从老旧的缝隙滴落的声音,钲在听什么?蚕蠕动的声音?还是只是他矫揉造作罢了?木叶戳破了窗户纸,倚靠着窗台。钲将那只春蚕放回青石板,站起身,立于窗边,“绿……”钲很少说话,甚至很多人都忘了他还会说话。繁密的枝叶早就挡住了透进来的几分初春的光华,只有枝条的罅隙中隐藏着光的碎屑。钲的面庞依旧深埋于阴影,他再次伸出左手,放在一片碎屑之下,又倏忽收回,“光……”“吱呀。”厚重的东西挪动难免会发出声音,宫闱的门更是如此。钲陡然转过头,快步向门口走去,衣角快速从地面上刷过,青石板上遍布的春蚕仿佛被钲的行为惊吓了,纷纷四散逃开,钲似乎踢开了什么东西,物件散落一地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中回响,接踵而至的,还有……似乎是水球被挤破的声音?墨绿色的汁液蜿蜒在石板的缝隙中,钲回到原地,继续毫无目的地坐着。或许,他只是一个养蚕人,一个孤独的养蚕人……
夏,存念
夜深了,夏木阴阴,不同于春季的生机,这阴阴的夏木中隐藏着无数的喧嚣,这喧嚣在夜晚会愈发明晰,尤其是月明的夜晚。
“听说边疆又要起战事了?”说话声随着灯笼的摇晃逐渐接近,“王走了,国又能如何?”提着灯笼的人似乎瞟了旁边紧闭的宫门一眼,说话声又随着灯光的离开逐渐消失在重重的院落里。
钲依旧坐着,黑色短衣替代了白色长袍,夜就应该有夜的色彩,夜的长短。窗户框已被枝杈撑破,房梁上缠绕着树的细枝末节,显得斑驳不堪。
月光是不是暗淡的?有时候是的,但此刻,绝非如此。夏木的遮挡在明月的照射下如同虚无,象牙色的光,倾洒于整个房间,钲的黑衣转而将其反射出奇异的光泽,他就像座雕像,一座永远伫立在这个房间里的无名雕像。这雕像的影子投射在月光的后面,长长拉伸,消失在大殿的一角。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门开了,门缝中积聚的灰尘被释放,在月光下飞舞,成了一片雾霭,这雾霭中,却有一道显著的空白,这是飞镖切割开的,之前从没有人看到这道空白,因为看到的人都失去了生命……但来人却轻轻楚楚地看到了,钲似乎有些惊讶,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绿色。”钲没有转身,但他正确地报出了来人衣服的色彩。
“我说,你是不是背后有眼睛啊?”
“不过用心感受罢了。”钲站起身,背对着来人,黑色的发与黑色的衣浑然一体。
“哦?”来人话音未落,一只袖箭竟已从她衣襟中飞出,然而,这袖箭却骤然在空中停歇,停歇在了一只苍白的手里,箭上的绿光荧荧发亮。
“何必……”钲转过身,他戴着面具,一只同样漆黑的面具覆盖在他的面庞上,来人拿着一只酒杯,“干!”酒杯落到了钲的手里,钲一饮而尽,“柔桑”“钲”,两人互报了姓名。此刻,钲是死神,行于月下的死神……
秋,从革
大漠的颜色,是属于秋的,正好,恰是秋季。
秋,是金戈的季节,是肃杀的季节,牧羊人拿着杆子,驱赶着几只孤零零的绵羊,走过夕阳下的戈壁,“角声漫漫催梦醒,久望王师无宁日呦无宁日。”牧羊人的歌声散漫而无力,维系着苍凉大漠中仅有的一丝生机,渐行渐远……
一月前,宫阙门下
黑云压着宫城,没有一丝阳光照射的金瓦显得黯然无光,纵然已经深秋,天气却丝毫不见转凉,秋季的闷热让本就空旷的大殿愈发死气沉沉。钲独自站在大殿中央,身上依旧是那长长的白衣,不同的是里面似乎,裹着一层……盔甲?他那不改往日的纤细左手抱着暗金色的战盔,沉稳而有力。“钲?”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大殿的角落浮现,钲今天戴着一只金色的面具,只挡住了眼睛。此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笑了,笑得异常开心,因为,他身后传来的是她的声音。钲转过身,望着她,黑色瞳仁中的怜爱一览无余,“柔桑?”一切若初见,不过,这次是两人互报对方的名讳。嗖!钲用空荡荡的右衣袖卷起桌案上的酒杯,朝柔桑掷过去,柔桑拿手接过,端着酒杯一动不动。“怎么了,干!”柔桑听到钲的话语,手一抖,酒杯兀自落在了地上,酒液流了一地,青铜的酒杯撞击着青石地面,久久回荡。“哎,你咋这么不小心,只能喝我的了。”钲走到柔桑身前,摸了摸她的面颊,不着痕迹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以后别老落东西了,我可不会一直给你捡啊,傻姑娘。”钲从怀中拿出一只包着东西的白色手帕,递到柔桑手里,同时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一饮而尽,“还是我喝吧,走了!”钲转过身,向着门口走去,从门口透进来的风拂着钲的衣袖,飒飒飞舞。柔桑打开手帕,是那只熟悉的袖箭,只不过少去了上面的毒液,柔桑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想要开口,但……她不能,钲也同样不能回头……
“王定会得胜归来。”“有王亲征,蛮族焉能入我天朝国土一步?”钲望着丹墀下无数褒衣博带的臣子,他们中又有几人当真属于臣子?但这无关紧要,国,是王的国,子民,同样是王的子民,这是钲必须要做的,纵然他之前从未出过宫阙一步,纵然他从出生起就比常人少了一只胳膊。但此刻,他是王,这个国的王,身着金甲,保护子民的王,远方,身着青色甲衣的将士在等待着他们的王……
牧羊人走到了一座沙丘前面,一阵风陡然刮起,牧羊人遮住眼睛,待到阴风散去,牧羊人大惊失色,那沙丘下,竟埋着无数的尸体,身着青色甲衣的尸体。又一阵风吹过,烈风萧萧,铜钲未鸣,战鼓擂擂。
冬,孑立
“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萧兄可听过这句话?”
“可是源于诗经?”
“萧兄果真博学,我昨日读到此处,觉此句甚妙,便将其牢记于心。”
“欧阳兄,那你可知后文如何?”
“哦?”
“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春,固然好,终究会离去,人,固然美,同样会离去,这人世间的事物,又有什么能够长青呢?”
“萧兄此言差矣,四时如环,春过了,仍有下一个春。”
“可两个春相较又会大不相同,正如人之生死,若真如那鬼神之说,人有来世,转世后的人又怎会与之前相同,不过物是人非,空令人伤怀罢了。”
“萧兄何苦如此,正如这国,换了王,依旧是这个国,你我依旧行扁舟于这寒江之上,围炉把酒,何必计较那些?”
“欧阳兄所言甚是,你我对酒吟歌,岂不乐哉,来来来,再饮一杯。”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两个文人的歌声仿佛也被这寒冷冻结了,一出声,便骤然停在了冷寂的空气里。万籁俱寂,身畔,是无尽的白,仿佛渗透在山峦里,无法抹去。那扁舟近了岸边,两人爽朗的笑声也随之飘来,“萧兄,你这诗句怕要改为独钓寒江梅了。”“哦?”姓萧的文人抬头望去,竟看得痴了,岸边,是一片红色,是梅,孤傲立于寒的梅。那红色,是生命,是坚挺的傲骨。“万物皆白,唯有这梅花以红立于世间,可谓一奇观。不如你我各自作诗一首,聊以为乐。”“那便萧某人先来。”
“远闻江南碧雨声,近观寒雪掩重门。万白境中红一点,朱砂美人额间藏。”
“鄙人也来一首,千寒难去傲孤霜,铁枝铮铮蕊亦藏。木兰何人问君家,腊梅花中木兰娘。”
两人作完诗,相视一笑,正欲离去,那梅花树竟骤然开始震颤,花瓣簌簌抖落,看来十分凄美。
“两位公子打算去向何方?”一女子朝两人走来,她的面容很是稀松平常,身着一件奇怪的长衣,拖曳在地上,那衣服本为白色,似乎被某种液体沾染了,红与白交错散布在长衣上。
“随波逐流罢了,姑娘可要渡江?”姓萧的文人望着那女子。
“不,小女子在此等一个人。请两位公子先行一步。”
姓萧的文人没有说话,拉着另一人踏上了扁舟,在寒江上渐行渐远……
“落梅离离,独行寒江。钲,你在哪里?我来了。”柔桑痴痴地抚摸着身上的那件衣物,撑起一把伞,那伞的伞面是白色蚕丝做的,上面画了一只腊梅,与柔桑头顶的一模一样,树干上,插着那支熟悉的袖箭,后面坠着的璎珞在冬的风中飘摇,孤独地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