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住院那几天,七楼像个被拉长了的叹息。走廊里的消毒水味裹着老人的咳嗽声,墙根的折叠床总躺着打盹的子女,白大褂走过时,鞋跟敲地的声音格外清楚。
病房里的故事各有各的沉重。
靠窗床的老爷子九十四了,护士换针时他挥着胳膊骂“你要扎死我”,转头看见女儿削苹果,又哼唧“皮太厚”,像个攥着糖不肯撒手的小孩。
斜对门的奶奶瘫在床上半年,这次又染了肺炎,儿子守在床边给她擦身,棉巾拧了又拧,汗顺着下巴滴在床沿,和奶奶的呻吟混在一起。
老妈算省心的,输液时扶她去趟厕所,其余时候她自己能挪到走廊晒太阳。
看护的子女们总在闲聊时叹气——这家是兄妹仨轮班,白天女儿送饭,晚上儿子守夜;那家姐弟俩倒着来,姐姐值完白班,弟弟踩着暮色拎着保温桶进电梯。“还好我们姊妹多”,这话听了好几遍,说的人语气里有庆幸,也藏着点说不清的累。
夜里陪老妈时,我总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们这代人,手里就攥着一个孩子,且大部分晚婚晚育,且大部分远走他乡工作生活。
等我们老得走不动,孩子正背着房贷车贷,在单位当顶梁柱,能腾出手来守在病床前吗?怕是连请个长假都难。
还有走廊里的公示栏写着“医保报销八成”,红底黑字很醒目,可护士说七楼每天要消耗多少针剂、多少床位,那些数字堆起来,像座看不见的山。
前几天听一位护工阿姨说,小区里有年轻人断了社保,“一个月扣一千多,还不知道几十年后能不能领到”。
这话让我想起白天的阳光,透过病房窗户落在老妈的手背上,她的指节有点肿,却还能自己剥橘子。而远处的日子,像被雾气罩着的路,看不清下一步踩在哪里才稳当。
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咕咚”响了一声,打破了半夜的静。我给老妈掖了掖被角,她睡得很轻,呼吸里带着点药味。
这沉重的话题,像窗外的蚊子,挥不走,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暗处盘旋。
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