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对我说：“我不是你爹，不是照顾你的保姆，你是个大人，是个成人，你是个母亲，你要同我一同撑起这个家，你要学会成长自己开始照顾自己懂吗？”
我说：“我懂，但我做不到，因为，这是你对我的承诺。”
他疑惑：“什么承诺？”
我说：“你，曾经，曾经承诺我这一世会像我对你那样对我。”
他不解：“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对你做过这承诺的？”
我解：“你这一世没对我承诺过，但上一世，再上一世你承诺过我，誓言已定，不可反悔。”
我没有疯，因为我记得，我全都记得。
今生。
“哎呀，我说你家茵茵太好命了，去哪找的阿华这样的好小伙做老公的，我家楠楠怎么就遇不上呢？”
在家里的小胡同那，我一度成为了街坊邻居羡艳的对象，因为我的老公阿华，是方圆百里内难得一见的好男人。
他不仅长相英俊，而且勤劳无比，用着单薄的收入独立支撑这个家，下班后还要回家地扫家务照顾孩子，此外还要照顾我瘫痪在床的姥爷。
他的24小时除了睡觉的6小时外，几乎排的满满当当。
而我，只要天天购物梳妆吃好玩好就好了。
我把我的婚姻状态向朋友们诉说，一开始她们还不信，后来她们信了，开始一边倒地批评教育我。
说我不能太过分，不然我老公会受不了的。
可我却不信，因为这是他承诺我的。
在前世。
2
前世。
第一世，是发生在清末民初，当时我和余华小说《活着》里的家珍情形有点像。
开始，我也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而那一世的他也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我们从小定了娃娃亲，到了成年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亲。
后来，两边家族开始不约而同地没落，他们家更是直接外戚所霸，很快我们便被赶出了家门流浪街头。
起初，我靠着从家里拿出的还没被人抢光的私房积蓄度日，接着没过几天就花光了，然后我又开始靠向娘家乞舍度日，也是没过几天就就花光了，在爹过世后我连这点可怜的救济金都没有了，于是我转身对瘫在床上吸大烟的他说：
“相公，今日不同往日了，咱们的钱得省着点花，别说大猫的私塾费了，就连家里的米缸也快见底了，我的意思是，相公能不能不要像从前那般大手大脚花钱。”
说到这，我的声音微微有了些颤抖，偷偷斜眼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他，见他神情悠然地照旧吸着大烟，我才稍稍松了口气，才壮着胆子继续往下说：
“相公，你能不能不要去赌了，大烟也少抽，能不能找份正经的工作，这样下个月的生活花销才能接得上，工作的事我已拜托....”
“你过来。”我话说到一半，躺到床上抽大烟向来不说话的他，突然叫我过去。
我颤颤悠悠地只好乖乖过去。
“去你妈的，老子每天就够烦的了，你这贱货竟还要给我添堵，工作？工作你怎么不去找，不然老子要你这个废物干啥！”
果不其然，又猝不及防的，他在我胸口狠狠踹了一脚，踹得我险些吐出血来。
他瘫在床上吸大烟，依旧，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想，他不去干活，只能我去了，总得有个人出去养活家里。
当大小姐时我读过女校，识些字，所以我来到当年就读的母校求职，校长是个很和蔼的人，见我处境可怜便留下了我。
虽然给的工资不多，但好歹也是份工作，至少这个月家里的开销都有了。
让我好生欢喜。
谁知，一个月后，我拿着辛辛苦苦赚的工资回家时。
工资，一把就被他抢走了，他拿着钱，愉悦地消失在巷口，我知道，他又去赌了。
但是我想，没关系，来日方长，我现在有了工作不愁没钱花，他的毛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掉的，来日方长嘛~~
第二个月。
“相公，求你下次别再赌了，这是最后一次好吗，上个月家里钱还是我求校长提前预支的。”
还是那个巷口，我苦苦哀求再次拿走生活费的他，不过这次他没有动手打我，而是心不在焉地承诺我：“好了好了，你怎么这么烦呢，等老子赢回大钱，你就乐得享福吧。”
然后，他便再次消失在了巷口。
不过我的心倒是放松了些，毕竟他还是能想着我，说明他以后一定能改，一定。
第三个月。
“相公，求你别赌了~~”
“哇，爹，您就别赌了~~”
依旧是那个巷口，这次我领着儿子跪倒在他面前，哭嚎乞求，只求他不要再赌，因为我已预支两个月的工资却无力偿还校长已经把我开除了，家里再次没了经济来源。
这次。
他没打我也没骂我，而是狠狠甩开我们走了。
三天后。
“爹，求你不要把我给卖了~~”
年仅六岁的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架起抬走，像架小鸡似的，大猫拼命向我和他哭喊着，撕心裂肺地哭声，像锥子一下下凿着我的心。
“大猫.....”
我终忍不住想上前阻止他们带走大猫。
“诶！”却被他一胳膊拦住。
“嘶，你想干什么，老实给我待着。”他恶狠狠瞪我道。
“相公求你了，把大猫带回来吧，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啊，唯一的，你要卖就卖我吧，把儿子带回来，求你了带回来。”
我除了跪地哭求因欠下赌债而把儿子卖掉的他别无他法。
“你懂什么，儿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可我若不还钱，那些讨债的就要卸了我的胳膊和腿，我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我可不能成为残疾。”
“再说，我们家现在这么穷那小子跟着我们也是受罪，还不如在大户人家为奴没准还能享福呢。”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又能有什么法子，毕竟我只是个小女人，从小家里就教育我嫁夫从夫，大的事还得听男人的，有男人我才有依靠。
三个月后。
由于找到工资高的工作实属不易，找到能兼顾家里的工作更不易，况且我是女人，能干的工作范围实在有限，权衡二三，我还是决定来工资较高的大舞厅工作。
当舞女。
这份工作的好处就是晚上工作，白天还能兼顾家里。
他也变了许多，不赌了，不过抽大烟的毛病还是改不掉，但是我也很是欣慰，男人有一两个缺点不算事，只要他肯改就行。
我们的日子也在平淡中好过了许多。
偶尔也会遇到些波折，比如某次我在大舞厅下班后回家的路上，被几个男的团团围住，他们硬上了我，回到家后我把这事说给他听，他嫌弃地一脚把踹开骂我荡妇。
所以以后我下班独自回家时包里总会藏把刀，下次再遇上这事时只能以命相搏再也不能让他知道。
后来，他病了，真的瘫痪在床，无时无刻都得需要人照顾，我无奈之下辞了大舞厅的工作，但家里又不能缺了钱，家里的花销甚至比往日还要大，就为治他的病。
在我苦闷之际，一个舞厅姐妹给我出了个注意，她说：“你不如在你家边上租个房子单干。”
我疑惑：“干什么？”
舞厅姐妹说：“还能干什么，卖喽，卖肉，卖身，卖色。”
我听后极度排斥，好歹我当年也是读过书的，好歹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大小姐出身，虽然我也知道我已是不干净的了，但那并非我本意，和自愿成为贱货是两码事。
不过最后我还是妥协了，因为他急需医药救治。
舞厅姐妹说得没错：
“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年轻，做的话肯定能挣到不少银子。”我的生意开张没多久，恩客爆棚，我开心，他的医药费终于有着落了，再赞些时日的话甚至都能去洋医生那看了。可是还没等我把钱攒够，他的病情却不断恶化，我心急如焚，更是忙里忙外地四处寻医，最终无果。
后来，他也想通了，接受了即将逝去的事实。
某天我买菜回来，做了些他最爱吃的菜摆到他面前，他也像回光返照那般不再全身无力瘫软在床，勉强能撑起半个身子起身。
温柔地冲我笑笑，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我很诧异，忍不住....
“你过来。”
他和蔼地召唤我。我抹了抹刚刚做饭时沾上水的手，轻轻地围坐在饭桌前他的旁边，这时他拿起筷子，见他拿起筷子我才敢拿起筷子，夹菜。
但，意外的是，他并没把肉像以往那样抢先先夹到自己碗里，而是夹到了我的碗里，平和地低着头对我说：“吃吧。”
泪，瞬间就从我的眼角滑下，嫁给他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这样对我，让我怎能不泪流，感动，我多年的付出终得到回报，他终于看到了我的心。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他说。
我流泪不止。
“你看你，哭成什么样子了。”他笑我道。
我强忍泪水用袖口把脸上的泪抹净。大口吃了口碗里的米饭和他夹给我的肉，掺杂着止也止不住的泪水一起。要是一辈子和他能这样该有多好啊，我祈祷。
饭后，我小作歇息，因为有股难以抵挡的困意袭来，估计会做个好梦因为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睡去。
死去。
其实，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饭里下了毒药，他流着泪对我说：“茵茵，我这辈子最感谢的人就是你，我混蛋，我不是人，对你做的坏事一辈子都还不了，但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死去，不想我走后你对别的男人好。”
“所以，茵茵，陪我一起死好不好，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对你好，就像你对我好那样对你。”他发誓，流着泪对我发誓的。于是，我信了，若是我不信那我就太惨了，这辈子净是苦，一无所有。
3
时间证明我信他，没错，因为到了第二世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我对他的前世记忆还在。
第二世，是在新中国建国初期的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
当时我和他都是小城市里的普通工人。缘分这个东西真是可怕，即使他已不记得我，我对他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最后我俩经人介绍还是走到一块去。开始，我找他的时候仍是有顾虑的，毕竟前世的记忆太痛苦，我害怕重蹈覆辙，便在他猛烈追求我的时候没有答应。
后来，他发动周边的同事，家里的亲戚朋友及厂里的领导来说服我，我才勉强答应和他相处看看。这一相处我才发现，他和前世简直判若两人，准确地说跟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这一世的他不但没有吸大烟这些恶习，还是个勤劳上进的好青年，多次获得厂里优秀工人奖。
唯独就是家里穷了点，但那个年代谁家不穷，家里有六个弟妹，他是家中的老大，十分孝顺父母，对弟妹疼爱有加。但是我动心了。
这样老实人好的男人历经了两世我遇见的都不多，虽然前世的他是那样的不堪，早早把他爹妈给气死，为还赌债卖掉儿子，最后害怕一个人死还把我给杀了，我不恨他，我只祈求别再像上一世那样活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就算还是他。
只要他符合我想要的那个样子，有何不可？
认识一年后，我们就顺利地结婚了，和公婆住在一起，不大的筒子楼里和他的弟弟妹妹挤在一起，生活好不热闹。
我和他的工资只留一小部分供自己家花，绝大部分都要交给他妈，没办法，家里人多钱紧张，我理解。
不过生活还算如意，他对不错。
后来，他被调到了的外地的厂子，我们开始了长时间的两地分开生活。一开始我很不习惯，多次请求厂里把我调到他工作的厂子工作，但着实不易，因为与我相同情况的人很多，所以申请的人很多，我得耐心等等。
等到我好不容易等到调职信时，家里人却都不同意了。主要是婆婆不同意，婆婆说：“茵茵啊，家里人那么多我一个人哪忙得过来啊，你要留下来帮我啊，你爸身体也不好，你再走了我们老两口指望谁？”
他当时也建议我留下，和婆婆说的是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他向我承诺：“茵茵，这些年先辛苦你两下，等我回来后一切都会好的。”
我信了，坚定不移地相信他，日子虽苦但满怀希望着。可婆婆就像是有前后眼一般，往后的是全被她料到了，公公倒下了，这还不是最惨的，随后婆婆也病倒了，累人的伺候人的活指望她一个人不是，重点是昂贵的医药费该从何处掏。
每月，他寄来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用，我知道即便是这样也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婆婆有没有退休金，弟弟妹妹还在上学仍需要花钱，一下子家里所有的重担都扛到了我一人的肩上，沉重不堪。
为了家，没办法，我也得拼，于是那时候下了班，我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做起小本买卖来，卖云吞面。当时私自做买卖是要被抓的，可为了生活我只能偷偷的干，不知道东躲西藏了多少次。
后来，公公的病没治好，很遗憾地去世了，婆婆恢复了往日的健康，婆婆拉着我的手感恩地说：“茵茵，这些年真是多亏了你，我们家才能熬过这一劫，你真是上天派来救我家的福星。”
我也不好意思地冲婆婆摇摇头，说：“妈，这没什么，是我应该做的。”
转眼间，日子又过了几年，弟弟妹妹有的也工作了，他也会来了，日子才真正变得红火起来。唯独我们还没孩子，婆婆有些焦急了，催着我们赶紧去医院查查有什么问题。这一查，发现，我不能生育。
然后，婆婆沉默，他也沉默，过几天的早晨，婆婆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茵茵，你就放过我家大庆吧，我们老吴家可不能没后啊。”
我回呛婆婆：“谁说，会绝后，底下不是还有俩弟弟吗？”
婆婆狡辩：“大庆是长子长孙，那不一样。”
我看向他，他不语。
瞬间，我明白，他也是介意的。
于是，第二天，我打包行李走了，同意离婚的证明放到桌上，等哪一起去公证。
不想再与他纠缠。
我走的那天，他把自己锁屋里，当我走出楼梯口，走到外面的花园时，他跑过来追我，对我说：
“茵茵，我这辈子对不起你，下辈子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加倍对你好，就像你对我那样对你。”
又是这句话。
我，已经不信了。
接着，我转身静悄悄地走了。
4
偶尔会想，我若是不信应该不信到底才对。
今生，我是在大学的时候再次见到他，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猛烈地追求我，他说：“茵茵，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放不下你，总觉的我前生欠你的。”
我本来今生再与他无瓜葛，可是听到他说这话，我的心又软了，总是觉得老天让我保留前世的记忆还要我今生再遇见他。
尽管，我早已不信了他的话，还总忍不住想确认，万一这一世的承诺是真的呢，于是，我不断地测试着他。
模仿着他前生对我的样子。
他奇妙地一一都忍了下来，还和我结了婚，婚后，我偶尔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责，为他而心疼，但我的心就是想再测试下他的真心，因为我真的伤怕了。
在结婚的三年里，他亦如初见时对我一样好，唯独今天说了句埋怨的话，他说：“我不是你爹，不是照顾你的保姆，你是个大人，是个成人，你是个母亲，你要同我一同撑起这个家，你要学会成长自己开始照顾自己懂吗？”
我懂，因为在今生的相处里，我已经完全相信他了，我打算在两天后的他生日后，就结束现在对他的态度，回到原来的自己，和他一起承担家庭的重任。
两天后，我买了生日蛋糕回到家，发现他不知所踪，桌上留了张字条，他写道：
【茵茵，我们分开吧，我实在受不了现在的你了，实话告诉你，我也有了前世的记忆，今生来找你是想找回前世的你，但你却变了，对不起，我无法给你承诺了。】
【因为我发现，我永远无法做到像你对我好那样对你。】
看完后，我不自觉地笑了笑，因为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实话，从此不必再自己骗自己了。
笑着流下了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