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痕迹爬上眉梢，他们等不得你功成名就

人要经历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

生是喜悦的，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值得好多好多人庆贺。

老是不可避免的，可是显然它没有生那么讨喜。一个人老了，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行动不便，不能工作不能学习，许多年轻人都是不喜欢的，可能自己也不会喜欢。

病是伴随一生的，有些人幸运，只遇到些小病小难，而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病痛甚至会夺走他的生命。

死，是所有的终结。没有人拥有永恒的生命，大概只有仙侠小说扯淡到神仙可以活好多万岁吧。

小的时候，我总是不太懂这些。我总是拼了命地想要长大，可是并没有发现爱我的人在一天天变老。

最早的对于死亡的印象，是在一个婆婆的葬礼上。论辈分，她长我四代，我都不知道该称呼什么了，一直叫她婆婆。自我有记忆以来，她从未下过床。那时她已经很老了，老得不能吃一点硬的东西，老得从来下不了地。她对我是极好的，每一次我去串门玩，她都会让我自己在柜子里拿吃的，有时候是一串葡萄，有时候是一包干脆面。听说她年轻时生了好多孩子，可是活下来的却不多，忙碌了大半辈子，老了却没有一副硬朗的身子骨。是冬天吧，听爸妈说婆婆去世了，我跟在妈妈身后，给婆婆烧了纸，脑袋里的疑惑只有烧的纸到底能不能变成钱。我看到那些后辈的女人哭哭啼啼，进了婆婆的屋子给她换了寿衣，我看到粗壮的男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棺材里，一番混乱。那时死亡于我来说，就是婆婆睡着了，她不会说话了。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后来爷爷的离去。还是冬天，爷爷在最适合喝热腾腾的包谷酒的时节去世了。那时我上初中，已经能懂得什么是死亡了，死亡即是终结，骨血化为尘土，音容只留在别人的记忆里，只有一方土地，几棵小树做伴。爷爷生前嗜酒，我从小就跟在爷爷身后讨酒喝，然后让爷爷千万不要告诉妈妈，因为他们都说小孩子喝酒会变笨，只有爷爷不会这样说。我的酒量就是这样练出来的，所以长这么大却从未喝醉过，虽然每次也都喝得很少，现在都不尝了。酒明明是辛辣的味道，可是小小年纪的我却觉得好香，精致的瓶子，透明的像水一样的液体，后来我喝过数次，可是再也尝不到当年的快乐。后来爷爷走了很久很久，我还是恍惚，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仍会在下一秒和蔼地问我雪儿起床了吗，仍会跟他一起干杯，一起看《西游记》。那之后，我怕极了死亡，我看着奶奶满头的银发，我怕有一天她也不见了，我看见爸妈慢慢苍老的脸，也无端的害怕，甚至会想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如果我死了，就好像睡着了，再与这个世界无关，仿佛我从未来过一样，那多可怕，我再也看不到这世界。

去年夏天，太姥姥也离开了我。我妈妈的妈妈的妈妈，我叫她太姥姥。我去年寒假返校的前一天去看她，她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吃不了几口饭，不能动弹，我想着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吧，可是她那么要强，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就要走了，我忍住眼泪，也不告诉她我明天就要走了。那几天我偷偷流了许多眼泪，吃着吃着饭，走着走着路，切着切着菜，就突然泪流满面。我几乎不敢相信，一直陪伴我长大的那个老人，居然那么羸弱了。暑假刚开头没几天，太姥姥就走了。我是早已接受这结局的，所以并没有哭，只是那天下雨，灰蒙蒙的，跟我的心情一样。她就那么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时而清醒时而混浊着，等着还未归来的小辈，等着还没回来的陪了她好多年的狗，等着春花落夏日骄，等着那一刻的解脱与归去。

那个年代的女人结婚都很早，所以到了这里我十八岁，太姥姥也仅仅八十三岁，不知道这算是幸还是不幸。儿孙盘膝是幸福，可是她已经许多年不能自由行走了，或许这也算是不幸。太姥姥经历过两次婚姻，那个年代的爱情登不上台面，能吃饱就已经万幸，她带着我外婆再嫁，个中苦楚，我一点都不能体会，可她永远都是开心的，讲起当年的往事就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太姥姥对我的喜爱真的是文字没有办法表达的。从贫苦年代过来的人，大概以为吃饱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吧，所以她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我可以多吃饭，然后长胖，可是年少时我却总是让她失望，又矮又瘦，我像是个从贫民窟里被丢弃的小孩，可是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不爱吃饭。太姥姥太爱讲故事了，旧社会的事情，她可以给我讲一上午不停，我就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地听，完了还要提问，讲累了就去做饭去了，她做的饭很简单也不可口，可是我却吃得格外香。记忆中最荒唐的一件事是她同我玩笑，教我了一个名字让我喊一喊是谁，我就对着门口的香橼树喊了一上午，后来我妈才告诉我那是我爸的小名，顿时觉得太姥姥太调皮。她喜欢喊别人的小名，爷爷辈分的人，她却整天唤了人家的小名，仿佛他们从未变老，还只是孩童，自己也还年轻着。太姥姥玩心大起的时候，让我跟她一起去摘樱桃。她让我爬得高高地摘樱桃，自己在下面拿个篮子接住，可往往是眼睛涩得都睁不开了，脚底下的草地也绊得她摔了一跤又一跤。那时她的背已经很驼了，几乎出不了家门，整日整日地坐在连椅上。她抽烟，实在无聊了就拿长长的烟锅出来吧嗒吧嗒地抽个烟，其余的就是等待了，等着饿了去简单泡点面吃，或者等着外婆给她送饭吃，等着她的小儿子回家来。每次过年，太姥姥是一定要给我压岁钱的，我小的时候她体力还算好，她给我钱我不要，一定要同她推脱一番，等到妈妈说那你拿着吧我才敢拿着。后来我慢慢长大了，她已经没有力气来同我争讲什么了，可是我也不敢不拿，因为她气得都开始喘了，连同今年，就算她躺在病床上，我也不敢逆了她的意，乖乖收下了。她养的狗太凶，只对她一个人温柔。她躺在病床上的日子里，狗挣脱了绳子逃跑了，我们没有人敢去接近狗，就叫了狗贩子来把狗带走了。她问起来怎么没听到狗吠，舅舅就说狗跑了，应该过两天就回来了，过两天她又问，我只好说狗回来了。她的棺材放了几十年，灰尘都落满了。那时候不知道夏天回家，我还能不能见到她。她会满足吗？如此乐观的老人，活过的这短短一生。她一生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可于她，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子孙平安幸福。老人是最懂得感恩的，爸爸去守了她一夜，她呢喃说你是个好人呐，我去看她她只担心我在学校能不能吃饱穿暖，说我以后一定是有出息的人。

今年寒假，一向硬朗的奶奶也突然病倒，大病过后，她变得精神萎靡，饭量减少，力气也小了许多。我看着瘦小的她，想着她这大半辈子经历过的苦难，想着我不能时时陪着她，想着她也会逐渐走向那一步，我就无比痛苦。我现在能给她的，只有回家的时候带点好吃的，多帮她跑跑腿，做一点可口的饭菜。希望奶奶不要再变老了，奶奶，多给我一些让我使劲爱你的时间，好吗？

离我生命越来越远的那些亲人啊，你们在天国一定要好好的。我会记得那些细碎的美好，在每一个星光璀璨的夜里，相信传说中变成星星的你们，在看着地面忙忙碌碌的人们，这时脸颊是微笑的吧！

当岁月的痕迹爬上眉梢，他们等不得我们功成名就。只希望在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刻，我们能依偎在他们身边，细数孩童时代的傻事，憧憬健康和美好。皱纹沟壑的脸笑起来也是非常美丽的，因为那是岁月的冲击，时光的回礼，爱的沉淀。

当岁月的痕迹爬上眉梢，他们等不得我们功成名就。别让等待，成为我们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