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贾平凹赞不绝口的小说,《修路》到底讲了什么?

   

                       

                                  一

    半月前,牛乡长被撤职了。

    这天,新来的接班人——刘乡长,和周副乡长漫悠悠地在办公室喝着茶,茶是普洱,壶是紫砂,分不清茶红还是壶红。

    刘乡长说:“小周,你是跟过牛乡长的。他为啥事被撤职呢?”周副乡长摇摇头。刘乡长说:“我倒听袁副县长说了,他是个死脑筋,叫牛宗程,可他对上级一点儿也不忠诚。拆迁卖房的钱,他从中抽一半,一百万的房屋,他只给三十万,他们都还乐呵呵呢。但是县上没见到钱——钱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了。逢年过节,礼也不送……小周,你说说,这样的人不该撤么?”

    “该……”周副乡长回道。刘乡长又打问似地笑道:“我还听说,他为这事病倒了,住了几天院?……”

    周副乡长回道:“不是为撤职,是他被人打了,前脚刚出镇政府大门,后脚就被人打了……打他的听说是群毛孩子,打完就跑了,也没见着——他大概想着自己就走了,不愿再引民愤,就没报警。”

    “这个牛宗程真窝囊,不知道他是怎样当上乡长的?”刘乡长喝了一口茶,嘲笑地说。

    “听说他爹以前是米商……”周副乡长话未说完,这时进来一人,是乡长的助理小吴。他报告两位领导:多卡拉的村长陶庆来了。于是,刘、周二人品了一杯茶便出来。

    待见陶庆,原来是一年一度的斗牛比赛到了,特来邀请两位领导出席活动。刘乡长说:“好……好”,又问吃饭了没?就吩咐食堂备饭。陶庆在餐厅兴冲冲地大吃了一顿,便告辞乡长,提着背篓出了院子……

    刘乡长疑惑了。

    “他提背篓干啥呢?”

    “买馍。”周副乡长回道。

    “他不是吃过饭了嘛?”

    “乡长是汉人不知道……他们村的人很少出来,也不爱与外人打交道。经常是隔上十天半个月,背上背篓出来买些水果和馒头、干菜什么的;他们那儿也不产大米,太干,只种些小麦、玉米还半死不活的;吃的东西一律得出来采购,他这会儿一定是去买苹果和大饼了。”周副乡长带着一点儿关怀说道。

    “唔……”刘乡长说,“但我看他们过得很好嘛,还玩斗牛呢,该不会是西班牙人的后裔吧?”说罢自己先不禁笑了。

    周副乡长接着笑道:“西班牙人是不会跑来这么远的。而且他们的牛也不能和西班牙牛相比。有的牛上场一回合就吓跑了。”

    “既然是这,为啥还邀我去?”刘乡长失望地问。

    “还不是想让乡上赞助他们点经费,以示支持!——说到底就是来讹钱的。这都是惯例了,每个乡长在时他们都搞。乡长去看他们的斗牛,就是去支持他们,能空着手去吗?你要是不去,他们就会架着你去——不过乡长也不用急,说不定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小赚一笔呢。”周副乡长说着,显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刘乡长再度不解。周副乡长解释道:“多卡拉组织的斗牛比赛,除了他们周边的几个村子,外乡人也可以参加,不过要收缴报名费。他们的牛都不堪一击,乡长可以找人去参加,牵头好牛,得了第一名奖金还不少呢。”刘乡长顿悟地点了点头,两人会心一笑。

                                  二

    一个周后,在多卡拉举行的斗牛比赛就正式拉开了序幕。那时,刘乡长莅临发言,几个外乡人也牵着他们的牛前来凑热闹了。

    二十多头牛齐刷刷地站在会场下,听着乡长讲话。它们的耳朵竖起,眼神炯炯,好像都知道乡长这次来给村里带了一万元的活动赞助金;但它们不知道的是:接下来,它们将面临一个怪异而强悍的对手……

    在这几个外乡人中,有一个叫刘锐的,是刘乡长的外甥。刘乡长的祖籍在四川。他外甥恰好在云南读书,前几天放暑假了,便来找舅舅玩。一个周前,他给内蒙古的朋友打电话说要头牛,朋友听说他是用来比赛的,就专门给他挑了一头利牛,并告诫说,“一定要小心!”

    昨天牛一拉来,刘锐就乐得不行,忙着给它喂水喂食。食料是豆子。刘乡长说:“吃草的牛力气才大,一群牛为挣一口草,打来打去,就把力气练出来了。”刘锐听了舅舅的话,忙又割了两捆草添上。临行前,刘乡长说:“派个人去就得了,你不用去。”刘锐说,他还没见过斗牛呢,想牵一次牛。刘乡长说:“那你留心,这牛烈着呢。”刘锐兴高采烈地牵起牛跟着舅舅走了。

    刘乡长讲话完毕,斗牛比赛便正式开始。每位参赛者先拉着他们的牛去体检,之后抓阄分组。待分组完毕,第一组的两人便牵着牛从东西两个入口进场。这时广场上便响起了一片片震耳的欢呼声……

    整个斗牛场不大,和一个篮球场大小差不多,南北是山。原先这里挖过私矿,后来经过山上流下来的泥沙淤积,就形成了一个大坑。村里人把沙坑四周修建一番,它就又变成了一个天然的斗兽场了。场中心距外面的观看台有四米多深,任凭牛在里面怎样打斗,都危害不到围看的人。

    抽到第一组的是村长的二儿子陶小威和农南,第二组是麻放冲和那买摩摩,第三组是大老笨和黑实,第四组是……两两比拼结束后,有十头牛分别进入了预赛。接下来的第二日,便仍旧按这种方法进行,最终有三头牛进入了决赛。它们分别是:陶小威的大黑哥、大老笨的老虎头,和刘锐的内蒙牛。内蒙牛气势汹汹,吓煞众牛。而李弯腰的老黄牛却在第一回合就被吓跑了,之后任他再怎么拽,它也不上来了。观众看了哈哈大笑。那买摩摩的小牛在比赛中不幸惨死,当天已被剥皮拆骨,大锅炖起。一时香气四散,让众牛们心生恐惧。

    转眼,比赛就进行到了第三天,也是全程最精彩的一天。今天的比赛,将直接决定年度最强斗牛花落谁家。而得了冠军了那头牛,身价往往会翻三倍,加上第一名的万元奖金,那可真是一件美事。

    陶小威似乎对这件事势在必得,因为去年比赛的冠军牛便是他的大黑哥,大黑哥一身黑毛,体形健美,它的两只角像犀牛角一样锋利。而大老笨的老虎头,就没那样的角了,它是一头上了年纪的牛,眼眵四糊,步态老挪,没有光鲜亮丽的皮毛;但它的力气很大,大老笨喂了它七八年,不知道给吃些什么……而对于外乡人刘锐带来的这头牛,大家伙对它一无所知。有人说它是奶牛,有人说它是外国牛,还有人说它是野牛……众说纷纭,议论不清,但都期待着它与大黑哥一战。

    比赛开始!三头牛被同时拉入场中。这些规则,都是为了增添精彩程度而自行制定的。三头牛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对方,不用红布引诱就主动发起了进攻。老虎头力气真大,一下子就把大黑哥和内蒙牛逼退了数米。大黑哥仿佛再逢了曾经的对手,心有余悸,寻机待攻;内蒙牛却一发狂劲儿进攻。大家都说:“这头牛疯了!去送死呢。”两头牛斗了几十个回合后,内蒙牛却占了上风。老虎头的体力明显大不如前了。这时,大黑哥趁机冲上去一顶,便用它那对“犀牛角”把这个曾经让它敬仰的老前辈的肠子给顶出来了。大老笨破口骂道:“我操你妈!”陶小威在一旁笑不作声,只看剩下的两牛相斗。

    老虎头死了!内蒙牛再度疯狂起来,一个劲儿地横冲直撞。在场外观看的人都喊:“这头牛彻底疯了!”。就在内蒙牛扑了几个空后,大黑哥终于发出了进攻,用它头顶那对锥子刺进了内蒙牛的小腹。大家都以为内蒙牛要死了,它却一下咬住了大黑哥的耳朵,大家纷纷喊道:“这牛会咬呢,这不是牛!”忙让拉脚人去拉开。拉脚人未及拉开,大黑哥的耳朵就被衔掉了一大块儿。大黑哥愤怒之下,再次进攻,顶瞎了内蒙牛的一只眼睛,又顶住了它的肚子。而内蒙牛却同时咬住了大黑哥的颈部,场面极度混乱,拉脚人一时又分不开。这时刘锐忙冲上去要拉开大黑哥,谁知大黑哥失了控制,一心要顶死这个咬伤它的怪物,见刘锐来拉,回身一角——刘锐被顶出几丈远,倒在地上……

    刘乡长忙喊:“快,快,先救人,不管牛了。”刘锐被抬出来,胸口上淅淅沥沥地淌着血。村长说:“让医生看看吧。”刘乡长怒骂:“你们这鬼地方有医生吗?快!往镇上送!快!”村长便叫了两人跟去。

    从多卡拉通往镇上没有公路,只有二十多里山路,两个人抬着刘锐一上一下,反而加速了他身体血液的流动。刘乡长一路上护着,结果没走一半就咽气了。刘乡长没骂出大老笨的那句话,一直跪在地上哭泣,想着如何向姐姐说这件事……

    那两个多卡拉人把刘锐送到镇政府就回去了。院子里顿时围了一群人,不住地哭泣叹息。周副乡长搭着刘乡长的肩膀安慰道:“真希望这不是真的……”其他人又悲伤地说:“怎么就发生了这样事?好孩子啊……”半晌,刘乡长平静下来,开始给姐姐打电话。他未敢如实相告,只让她和姐夫来一下。姐姐不知什么事,便以为是儿子出了什么事,慌忙和丈夫从四川赶来。待见了孩子,夫妻俩傻眼了……就整日像两个木偶一样不吃不喝。三天后,夫妻俩情绪渐稳,刘乡长才敢和姐夫谈后事。刘乡长哭着说:“要不就在这边吧?他喜欢这里……”他姐夫知道刘锐同舅舅亲,却更痛了,眼泪像滚豆一样。但最终没同意小舅子的建议,第二天就带着孩子回老家了……

                                  三

    刘锐死后,刘乡长对多卡拉人民的仇恨日益增加。前些日子,多卡拉人为表歉意,给他送来了一大盆熟牛肉——这是那只战败的内蒙牛的肉。刘乡长没吃,连盆丢在院子里喂狗。下属们见了,心中无不埋怨。周副乡长叹道:“刘乡长这是记仇呢,大家别介意啊。”众人便都走开。周副乡长又进来和刘乡长说话:

    “乡长别愁眉苦脸了,县上昨天开会你没去,我代你去了,您猜是什么好事?”刘乡长摇摇头。“我也不看报纸,咋知道哩?”周副乡长道:“您前日还为那头牛和一万块惋惜,今天就好事盈门了。”刘乡长不以为意地听着……

  周副乡长忙说: “前天开的是扶贫会,上面要拨款修路修水池。这不是好事吗?”刘乡长懂了意思,问:“有多少?”周副乡长在心中又算了遍,抬起手掌。“嗯……差不多有这个数。”

    “五十万?”刘乡长没好气地说。

    副乡长笑着摇摇头。

    刘乡长不敢相信地问:“这……难道是五百万?”周副乡长喜盈盈地点了点头。刘乡长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在多卡拉战死的那头内蒙牛,它的尸体被分割,骨头被剔掉,肉被分成三份,一份送给了刘乡长,一份赔给了陶小威,剩下的由多卡拉人共享。在那场盛大牛肉宴中,上桌的不仅有内蒙牛、老虎头,还有其他几头斗牛——他们都是战死沙场的勇士,此刻却都成了多卡拉人的盘上餐……

    对于多卡拉人而言,一年一度的斗牛比赛不仅仅是一次精神上的享受,更是物质上一场不可多得的美宴。他们吃吃喝喝、玩玩笑笑,丝毫不顾及生死带给人的感受。村庄虽只种了少许的粮食,但卖了足够采购苹果大饼;再靠着政府的生活补贴,人能活下去就心满意足了。

    陶小威的那头牛,没了耳朵锐气大减,虽然它成功地牴死了内蒙牛,但因为残害了人命而愧疚难安——陶小威给它喂食不吃,陶小武和陶小兰喂也不吃。三天后,这头大黑牛就死了。兄妹三人哭成一团儿,不仅为失去了伙伴而伤心,也为没了牛参加下一届比赛感到抑郁。

    深秋的一天,陶小威来到镇上的农市,打算买一头新牛。他换了几家卖主,终于得到了一头他自以为满意的牛犊。这头牛犊毛色微黄,皮肉细嫩,眼中带光,步履矫捷。买好了牛,陶小威一如往常般坐在桥边,向地贩打听最近镇上发生过的事。地贩子多听不懂他的语言,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不胜其烦地向他讲述着。

    对多卡拉人来说,他们最喜爱向外人打听的便是“什么时候发钱?最近有没有扶贫政策?”之类的问题。这些成了老少最关心的。记得有一次邻村放喇叭,多卡拉的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一路蹒跚地走去问人家:“是不是要发钱呢?”听者说并没有这回事,他就又拄着拐棍失望地回来了。……陶小威自然是对这事特别上心的,打探明白之后他才知道:的确是要发钱了。后来他又听邻村的一个男人说:“不是发钱,是镇上拨款修路。你想想你们那儿的路,要是能修修就好了。”陶小威问:“能不能把修路款换成钱给发了?”那人说:“不行,这是上面规定的。”陶小威说这规矩真坏,便略失所望地走了。

    回到家,多卡拉的人都赶来看牛犊,看罢均赞赏不绝,同时也都知道了镇上要拨款修路的事。罢了一个个和陶小威样大失所望,但很快又醒悟过来,觉得那条通往镇上的路确实该修修了。陶庆拿出作为村长的那份睿智说:“现在就等上面的人来修路了,让我们去就得给钱呢。”众人笑罢散去。

                                    四

    多卡拉人关于修路这事并不甚在意,因此时间便溜得飞快,一眨眼又回到了春天。过了春分,天气渐暖,一天,陶小威喂牛时突然想起了这事,便去和他爹说。陶庆思索道:“自去年得知消息后一直未见后话,想是天气不好,现在连日晴朗,怕是要开始施工了。”于是背了篓子,去找刘乡长。刘乡长这次没留他吃饭,也未谈修路的事,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打发了他。陶庆出了院子,又去和卖馍人拉呱。他这才知道,好几个村子的工程在去年就已经竣工了,唯独他们多卡拉没一点儿动静。于是折回去问刘乡长,乡长没好气说:“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还要我请你吃饭不成?小吴,扔给他几块钱让他买馍去!”陶庆没接钱,嘴里咕咕叨叨地走了……刘乡长听不懂,问小吴。小吴胆怯地对领导说:“他说要杀了你……让你等着!乡长,完了!”

    刘乡长听了哈哈大笑:“他要杀我?就凭他?”罢了又气定神闲地说:“我倒要看看他这个鸟人有几分能耐?!”

    吃过午饭,刘乡长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玩纸牌,周副乡长和小吴陪同着。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嚷嚷声,接着就听见打闹声、哭喊声。刘乡长厌烦地问:“咋回事?”忙让小吴出去看。小吴出门一看,惊慌地进来说:“乡长,不得了哩,他们来了。”刘乡长问谁来了。小吴不安地说:“多卡拉的人来了……”刘乡长不以为然,大步迈出房子,这才察觉到了不妙。只见一群人,少说有二十个,手持钢刀铁棒,将乡政府的干事们绑在了树上。周副乡长眼见不好,喊道:“乡长快跑!”那群人应声就冲上来了。他们捆绑了刘乡长,为首的抽了他几耳光,又说了一段他完全听不懂的话。其他人举刀要砍,刘乡长吓得跪地求饶,为首的人招招手,进来了两个拿十字架的人,他们把刘乡长绑在十字架上,抬着走了。

    山路蜿蜒曲折,刘乡长被绑在十字架上受了不少罪。待到了多卡拉,他的手臂和脚腕被勒红了几处。陶庆见了就说:“把他扔进猪圈去。”说罢,两人一齐发力,把他带十字架一同丢进了猪圈。刘乡长手脚捆住动弹不得,他又面向下,啃了一大口猪屎。很快,一群猪就在他的头上撒尿了,粪中的蛆也迎生似的去亲近他。晚上,他又饿又冷,尿湿的衣服未干,又被猪咬破了好几处。他的伤口却火辣辣得疼,又担心着猪会不会吃掉自己?所幸,猪只是在他身上咬了几口,很快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类,不再去欺负他。他在圈中暗暗发誓,如果能活着出去,此生将再也不吃猪肉了……

    对于刘乡长被绑架这件事,镇政府很快作出了应对。周副乡长先是报告县政府,请求上级派武力前来镇压。袁副县长说:“不妥,这是人民内部的矛盾,不是用武力可以解决的。”又说:“让姜秘书去吧,他认识不少那儿的人”。姜秘书去了三天,刘乡长仍没被放回,他想施行“愚民”政策,但多卡拉人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无奈,周副乡长只能再次电告市政府,请求援助。市长听后,深感事态严重,忙让陶主任前去调节。这陶主任是多卡拉的邻村摩西人,虽说当了主任,长年离别家乡,却还认识不少从老家出来的大学生,且经常对他们进行困难援助。听了这事便想带着那几个学生一同回去,希望能进行有效开导。

    多卡拉人知道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是他们的邻村摩西人。见那几个大学生也说着本土方言,这才放下戒心,置了酒水馒头招待他们。陶主任将礼品放下,和蔼地说:“阿叔,您还认得我嘛?”陶庆笑道:“认得,丑子嘛”——陶主任的小名叫丑子,但其实他长得并不丑,小孩子生来丑一点大人就喜欢取这名儿。

    “那您还记得我爹叫啥名嘛?”陶主任问。

    “你爹叫狗子。丑子啊……你别跟我打哈哈了,我知道你来是想让我把这个狗屁乡长放了。是不是?我给你说,他要是不把贪污的钱交出来,我就拿他垫路!我说到做到!”陶庆的神情瞬间由慈祥变为了凶狠。

    “叔……”陶主任还欲说什么,陶庆挥挥手走了。陶主任无功而返。

    对于这次探访,陶主任算是好的了。前几次周副乡长和姜秘书,都是差点被人用刀砍死。所幸他们都长了一双飞快的腿,能在山道上左右横行。然而,这次探村之后,陶主任也离开了。周副乡长和众人正忧心竭虑,这时,市政府下发了对刘乡长贪污一案的调查文件。随后,县政府配合市上的调查组对刘乡长进行了彻底的核查。

    核查的结果是,刘乡长贪污多卡拉村修路修水池款项五十万元。届时,市上专门派人来抓捕刘乡长,但到了乡政府并未见人。周副乡长说:“刘乡长在多卡拉呢。”众人便让带路。待到了多卡拉,陶小兰看见来了一群士兵,都带着枪,以为是来剿灭他们的,忙跑回去向陶庆哭道:“爹,爹,这下闯祸了,人家打上门来咧!”陶庆说:“不怕,有我呢,我和他们干起来。”说着便提了刀往出走。此刻,院子里已站了一排兵,多卡拉人手握着刀,齐齐地立在一旁,气势不亚于一些身经百战的士兵,见陶庆出来,都问村长该怎么办?陶庆决绝地说:“我们和他们拼了。”这时人群中传出一声“住手!”众人一见,是陶主任!

    “好你个丑子,算我看走眼了!”

    “叔……”陶主任说,“我不是来抓你的,是来抓贪官刘顺的!这是市政府下达的命令,不信你看!”便把手中的文件递给陶庆。众人见了红头文件,握刀的手也不似先前那般紧了。

    陶庆看完,放宽了心,说道:“你过来……他在这边呢!”

    众人跟来,忍不住大笑,只见那刘乡长吃了几天猪食,已变成了个“猪人”了。满身猪屎猪尿,头上还插着猪毛,让人远远看着就犯恶心。陶主任让他先洗个澡,又给他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有了点人样。接着便宣布:“刘顺贪污案件经调查属实,带回去等候处置!同时也请各位父老乡亲们放心,有我丑子在,咱多卡拉的公路一定能修起来!”陶庆欣慰地看着他,两人拥抱了告别。

                                  五

    刘乡长被押回到县里,很快,关于他的宣判结果就下来了。他贪污的五十万元巨款被全额追回,并判处五年有期徒刑。刘乡长这一落水,袁副县长也慌了。这天,袁副县长把周副乡长叫来喝茶,神色忧虑地说:“刘顺在任期间孝敬了我五万,是托你给我的。我想那是修路的钱,他如今落水了,不会连累着我吧?”

    周副乡长笑说:“县长放心,不会有事的——那是我送给你的!”袁副县长又赞又叹:“看来刘顺也是不会办事,逢年过节礼也不送,修路通水的钱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了。你说他该不该撤?”

    “该。”周副乡长答道。

    半月后,周副乡长被提升为乡长,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多卡拉送去了几袋面粉和苹果。陶庆问:“什么时候修路?”周乡长拍着胸脯说:“叔,您别急,马上修,我找人算了日子,下月一号就动工!保证两个月就完成!”陶庆对这个周乡长并无好感,只是听了丑子的话才暂且信他。

    话说“刘乡长”进监狱后,亲戚朋友没人来瞧他。他自小父母离异,父亲已亡,从未见过母亲;而他姐夫一家,如今又对他十分痛恨;至于他在任上的那些同事们,早已忘掉了他的名字。刘顺待在监狱里,日子过得十分凄冷。这天,狱警告知有人来瞧他。他听了感动不已。待见了面,原来是姐夫,顿时唏嘘不止。一番交心后才知,姐夫这次能来看他,其实也是顺路。他忙问姐夫来这儿做什么事?姐夫淡淡地说:“有一条路要修,我来拉砖。”他知晓姐夫是个大车司机,常年给别人开车,拉土,拉砖,拉石头,拉砂浆。因此也不感到好奇,只是感激能来看他。

    姐夫见他这样,心有不忍,便说:“那件事……我和你姐已不怪你了。你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出来。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他感动不已,连声点头,忍着泪说自己一定要重新做人,不再干违法乱纪的事了。又问姐夫在哪儿拉砖?有时间多来瞧他。姐夫说:“在附近的一个村子,不远,叫多卡拉。”又说:“那儿是全县最后一个未通路的村了……做完这趟活儿便可以休整一段时间。”

    他怔了……半晌过后,他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桌上像个挨了打的孩子样哇哇大哭……

    三个月后,从多卡拉通往镇上的二十里公路修建完毕,由周乡长和陶主任亲去剪彩,多卡拉人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

作者简介:孔尧,男,陕西商洛人。作品散见于《贵州文学》《国家诗歌地理》《长安诗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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