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春天来了,花粉好严重。我常会在闹钟响前,就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那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电光石火的,居然想起了一个23年都没有任何联系的人,我姑且叫他H先生。
谁的人生,没几件琐琐碎碎,但就是想说一说的事儿?
这故事儿有点久远了,仿佛是从阁楼里,翻出一个满是灰尘的雕花匣子,给我十分钟,请听我慢慢地说……
读书时,我不是好学生。倒不是学不会,主要是不太认真。金庸古龙梁羽生,三毛琼瑶席慕蓉,更有托尔斯泰,大仲马……这些闲书,都要靠着我上课的时间看,下课我没空,我得谈恋爱。
为了让“无知少女”不要过早流落社会,高三,我妈给我报了他们职工大学的成人高考,学国际贸易。
虽然我学得不咋样,但应届生考成人高考,分高高滴!然后更加戏剧化的人生来了,高考,我考出了一个从来没有考过的高分,仰着脖子进了大学,还是公费生。
所以,本来已经官宣此生要完蛋了的我,没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两份通知书。
本着考了别浪费的态度,我妈把我的成人高考,从全日班,调到了夜校班。所以,在我上大学的头三年,每天晚上都会去上夜校。
班里女生少,男生多。我,年纪最小,大学本科在读,家庭条件还不错,不漂亮,也没有丑若无盐。
虽然我有个身高180,帅极了的男朋友,但这完全不耽误,我在夜校一直很受照顾。类似抄笔记;买豆奶;缺席的时候,划考勤,或者出去聚会,都会有人鞍前马后地想着我。
好像是三毛说过吧?年轻的时候,没有被排队追过的女孩子,真的就是枉费青春。好吧,我的青春我做主,我没有枉负。
终于要讲到前面说的H先生,他是我夜校的同学,好像是比我大四岁,高而清瘦。白或浅蓝色的衬衣有点旧,但从来都是干净的,天冷的时候,会加一件鸡心领的羊绒毛衣。
应该说,H先生的家庭条件不太好。
父母在菜市场有个摊子卖咸菜,住在大杂院角落里,挨着墙角的一间。就是吃了太多苦,有了太多经历,让他比起同龄人来说,有一种少年老成的人淡如菊。
不过,读书的那几年,我和H先生并没有特别近。
一来,他很忙。他辞掉了铁饭碗,做出租车司机。九十年代末的出租车司机,辛苦,危险,但真赚钱。
二来,他有女朋友。我没见过,但听说很漂亮,年纪很小,在读一个可以去日本做半工半读修研生的技校。
H先生堪称“二十四孝男友”,十二分的真爱,百依百顺的宠。
后来他自己也给我讲过,女朋友想要去看海,他就出租停运载她去。到了交班的点儿,他明知道自己的对班师傅,在寒风的路边儿等,可他就是舍不得回去。
最后晚了一个半小时,师傅已经去报警了。那时没有手机,但常常会出现出租车司机被杀,钱和车都被抢的社会新闻。
再爱,也没有拦住女朋友去日本。去了没三个月,就跟H先生分手了,有一阵子,H先生灰头扑脸的,痛都刻在了脑门上。
这时夜校已经毕业了,大家的学历都拿到了。女友飞了,钱也花得少了,H先生的出租车司机也不做了,应聘进了一间民营大公司。凭他一副笃定的劲儿,公司挺重用他,心情好了,也有时间参加同学聚会了。
这时,我大学本科,也读到最后一年了。翅膀越长越硬,我整天琢磨着,世界那么大,我应该去哪块大陆?而我180的大学男友,却是个从高二起,就想着,每天晚上可以在家逗着女儿玩的,顾家好男人。
在人生中,爱一个人,并不分对错,但婚姻,不仅分对错,还要讲时机。其实一直到最后,一直到今天,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分手,只是各走各路,渐行渐远,消失在人海里。
哎,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若真有天再会梦见,我再转头单开一篇。
讲真,我为啥能做情感博主,可能是因为我真的是一个很会谈恋爱的人。从我十六岁开始初恋,没啥空窗期。
我和H先生,就在这个情境下,越来越有了点暧昧。我们先是混在一圈朋友里一起玩儿,渐渐渐渐地,就只剩下我们俩人单独去吃饭。
之所以是H先生,我一直觉得是,因为他身上那种少年老成的淡定,其实现在看来还有另个原因,他是圈子里,唯一个我看着还顺眼,却又不没事儿献殷勤的那个男生。
那年特别冷,一月里下了一场大雪,我们约在雪停的第二天,去吃晚饭。
特别怕冷的我,居然和他两个小时,顺着海边栈道步行走回家。雪天地滑,几次趔趄之后,先是他如红领巾小队友搀扶老奶奶一样扶着我,然后我就自然而然地,挎住了他的胳膊。
中间我们停了一会儿,站住看了一会儿黑漆漆的大海,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甚至没有路灯,只有满耳的冷风和海浪的轰鸣。
他突然低下头,亲了一下我的面颊。
没有说过爱,没有说过喜欢,但这,就是我们之间,最亲密的一瞬间。
然后就是春节了,我去了外地的外婆家。按照计划,大四最后一个学期,我跳过了实习,去北京学英语。
就像今天很多应届生,突然拼命去考研一样,我也不是突然开窍爱上了学习,只是恐慌,不想进入社会,更不想独立。
我想出国这事儿,不仅他,所有人早几年都是知道的。所以春节回家之后,我去北京之前,在一个深夜里,我们通过一次很长的电话。
他说他认真地想了整个春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爱上的女人,一个一个都要出国?但他知道,他是拦不住我的。无论我去哪里,他都愿意等我。
可人生苦短,总要有个期限,那就是五年,并加上一个条件:
在我临出国之前,让我父母拿出四万块,他也拿出四万块,一起放在银行里存个定期,再做个公证。如果到期我不回来,这八万块,都归他;到期我回来,这钱加上利息,正好可以给我们结婚用。
直到现在,我还能模糊地记得一些当时的片段。他在讲,我在听,我不难过,不伤心,也不愤怒,我只是有一种,巨大的,匪夷所思地惊讶:想钱想疯了吧?岂有此理?
那时候,“渣男”这个词还没有被发明出来,我只能想,“这男人怎么这样,好可怕!”这算是分手费,安心费,还是青春损失费?更何况,我们连个“我爱你”都没有说过。
我记不得,这通电话之后,我们还有没有再通过电话,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从此没有再见过面。如果这也算是一次分手,这应该是我人生中,最不疼不痒,心如止水,决绝的一次。
这事儿,大家都不知道。很多年之后,有次回青岛,曾经和几个同学约着小聚。他们平日里都还有来往的,但这次因为有我,H先生就没来。
中间的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想起过H先生,一次也没有,我的记忆就停止于他无与伦比的市侩和精明上。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早上,我就在半梦半醒之间,这么灵光一转,在前尘往事中间,单把这件往事抓了出来。
叠加上我23年的人生经验,我突然明白,当年的H先生,虽然说不上有多爱我,但却是认认真真地想过和我结婚的。
他说的那四万块,想来就是他白天黑夜开出租车攒下来的,能拿出来的全部财产了,1998年的未婚青年,真的算是一笔巨款了。
所以,那个看起来荒谬甚至有点无赖的要求,也就是在市井之间,他能想出的,也能抓到的唯一的慰藉了吧?
只不过,这个世界上,有人败在格局,有人败在阶级。
这件事儿如果从头开始算,错却是在我的,干嘛去惹他呢?早知前路,何必当初?
只不过,每个年轻只想谈恋爱的女孩子,都是轻舞飞扬的小仙女。从天上往地下看,只能看到鲜花满路,却看不到泥泞和荆棘。
23年了,这事儿其实早就是陈年烂谷子了,没有重量,也没有情绪。可23年之后的灵光一闪,还是让我释然,原来如此。
在生活中,抱怨,埋怨和指责别人,永远都比自省容易。自省就是,终于可以接受用别人的视角,审视自己。
人生,其实并不总是,自己凝视起来的样子。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