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且历

把自己的生命含在自己的嘴里以渡过难关。

——木心

1

三月初，我因为持续咳嗽住了几天院。医生对于咳嗽的原因含糊不清，只好把我收住了院继续检查。那几天我很焦躁。家中无人帮忙带娃，再加上工作繁忙，已经让人筋疲力尽了，却在偏偏这个时候，我还生了病。我不解，怎么所有困难的事情都被我赶上了？

我住下的第二天中午，来了一个穿青色棉袄的老奶奶，满头银发。家属是她的大闺女，让她坐在病床边上的塑料椅子上便去办住院手续了。老奶奶脱下厚重的青色棉袄，里面还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羽绒马甲。北京的三月春寒料峭，生病的她，穿的格外多。脱完衣服，她开始剧烈地咳嗽，有很多浓痰。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不咳了，摸索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包子，一个人默默地吃着，眼神一直看着地面。

没多久家属和医生都来了，主治医师、管床医生加护士一大堆，来询问病情。老奶奶用手语和家属沟通，家属再和医生翻译。

原来老奶奶是个聋哑人。医生看了片子，说是严重的肺炎。查体的时候，她的腿部有很重的血栓，家属说，那是家族病，先天性抗凝血酶缺乏，常年要吃药控制。这个时候她又剧烈咳嗽起来。我不忍心看，别过脸去。

现在的医生治病都爱用排除法，我住了几天院，做了一溜够的检查，都没发现是什么毛病，咳嗽依然持续，只是稍微轻了点，但是没有断根的迹象。我更为焦虑，恨不得放弃治疗，马上回家去。

但是旁边的老奶奶，却整日笑嘻嘻地，没事儿就和家属用手语聊天。她总是积极地去散步去活动，吃生芹菜，吃她不爱吃的黄瓜和西红柿，反正医生说的什么对身体好，她就听并且照做。经过几天的治疗，明显感觉的到，老奶奶症状减轻了，身体和精神都好了很多。看得出来，她自己也蛮高兴的。听家属说，她希望很快能治好，因为三月底，她还要去英国儿子那里住。

七十多岁的聋哑老人，身体不是很好，还敢自己出国，可真有勇气啊，我感叹道。

家属说，老奶奶的聋哑不是天生的，是后天生病误吃了药。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积极地活着。小时候进入聋哑学校，她学习各种表演，据说跳舞跳得很棒，曾经参加过很多演出。后来生养了四个儿女，先生早逝，自己辛苦把几个孩子拉扯大，似乎从未因为各种困难而放弃精彩的一生。

老太太平日身体很好，十分爱玩，自己单独好几次出国。每次去英国，飞机上都不用陪护，家属买好票，联系航空公司，她一个人坐飞机，到那边儿子回去接机。家属让我帮忙翻译去机票的航班和时间，我发现机票并不是直飞英国，还要从比利时转机，两个航班中间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差呢。一个年轻的健康人在陌生的国外也不一定能自如，何况这个老奶奶呢？

我看着那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她也回给我一个大拇指，笑得很灿烂。

她大概是，最懂得如何用坚强冲散苦难的人吧？

2

有一个朋友，一直以来，我对她的印象，是爱玩爱笑。

前阵，惊闻她的母亲突发脑梗。那个阿姨很年轻，才五十几岁，脾气特别好，喜欢穿花衣裳，总带着女儿买的碧玉耳环。爱美的人，大多热爱生活。我们一起去过海边玩，阿姨第一次在大海里玩水，开心地说，“我好喜欢在泡在水里飘来飘去啊”。有时候阿姨也会和我吐槽一些生活琐事，即便是吐槽，也很难感受到任何负面情绪，因为她每次都是笑着描述，本来是个矛盾，被她讲着讲着都变成了笑话。我很喜欢她。

昨日去看她时，已经是在老家治疗后的情况了。她躺在床上，无法说话，右半边身体完全没有知觉，眼睛因为不能自由控制，有些大小眼。看到我来，举起左手示意。我安慰她，会好起来的，她又举起左手，表示听懂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老天又怎么忍心，把这样的苦难降落于一个刚刚开始美好生活的家庭上？

更糟糕的是，朋友的儿子连续发烧几天，39度几。她不停地用温水给小朋友擦拭身体，进行物理降温。隔了一会儿，她又过来给母亲喂药，不断地提示她张嘴。阿姨还不是很自如地控制如何喝水。

我看朋友忙前忙后，对她说，“累坏了吧？你瘦了很多。”

她的笑容虽然带有疲倦，但是和以前一样阳光，她安慰似的说，“你看，最近至少还有一件好事，那就是我瘦了十多斤。看样子要瘦也不难嘛！”

是啊，前阵子，她一边啃着大苹果，一边嚷嚷要减掉十斤，去参加单位的舞蹈表演。当时大家都笑话她说不可能，没想到真的瘦了下来，却是因为这种原因累瘦的。

桐华说过，“美丽的女子令人喜欢，坚强的女子令人敬重。当一个女子既美丽又坚强时，她将无往不胜。”

我想，一个女子不论美丽与否，当她面对苦难依然笑着坚强的时候，那种绽放的魅力会让她既美丽又无往不胜。

3

我们这一代人，突然就到了一个尴尬的年龄：偶尔还在为自己个人的成长和远方迷茫，却已经担上了“上有老下有小”的责任；一心向往多姿多彩的生活，却总被当下的现实和苦难牵绊。

没玩没了的工作、操心不完的孩子、亟待赡养的父母，以及不知何去何从的自己，我们在各种角色之间穿梭已经身心俱疲了，等苦难降临的时候，是否还有心力去应对？

有时候我会念叨“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但是转过来回头看，也许只有身在福中，才有空去庸人自扰。真正处于苦难中的人，哪里有时间自怨自艾？

想想自己，物质上虽然不会特别富足，但是却也没什么特别缺乏的，喜欢的东西只要不是太奢侈都买得起，想要的远方只要不是太离谱也能到达。精神上虽然没有特别丰沛，但是总会写点什么放空自己，亦会在微风不燥的时刻，拿起一本喜欢的书细细翻看。

城市这么拥杂，时空这样辽阔，作为茫茫人海中最不起眼的一份子，最世俗的幸福，不就是家人健康，被人爱着，有人牵挂，三俩知己，几本好书么？

一直以来忙着努力，忙着仰望星辰大海，却忘了时不时的也要俯身拥抱生活的一花一草，感恩已经拥有的一点一滴。

也许我们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也许我们不了解苦难来临时将会多么兵荒马乱，但至少我们要相信，潜在的自己多么勇敢和坚强。不被日常的琐碎磨掉对生活的基本热情，就是最初级的勇敢；面对生活磨难时会委屈到掉泪，但是还不忘擦干泪继续前行，便是最柔韧的坚强。

海明威说：我的坚强不多，只比苦难多一点。

是啊，我们需要的坚强亦不多，只要能够在幽暗的岁月里点亮一盏叫做勇气的灯，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