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意难平

山城的餐馆老板大都和善,会在店门口摆上三两个板凳供路人歇脚,若是看到店门口摆上三两排塑料凳,占了一半步行道,倒不是因为老板是大善人,单纯就是炫耀生意好。陆七笙在天桥下的一家小店门口停下,门口摆着三个塑料凳,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陆七笙挑了最靠边的坐下,毕竟自己不消费,也不好意思往中间靠,他望着公路上车水马龙,点上一根烟。步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为着各自的目的奔走——大部分人确实谈不上有什么目标,如蝼蚁一般,陆七笙又何尝不是蝼蚁中的一员呢?他咳嗽了一下,抽得生疏,其实他并不算老烟民,偶尔来一根,能压住心里的事儿。他抬头看了一眼天桥,桥上行人三三两两擦肩而过。

“怎么,是不是喜欢我们这儿的妹妹?她可没有男朋友哦。”

“她叫什么名字啊?”

“要不要她的微信?”

陆七笙对面的大姐正在推荐各种新号码的套餐,移动营业厅的员工总是对办理新号的用户特别上心。陆七笙身后就是手机柜台,大姐想先套套近乎再顺便推荐新款手机,这时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过来上茶。小姑娘长着一张圆脸,甜美可爱,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脸颊上一抹腮红如水墨画晕开状。陆七笙对腮红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偏爱,忍不住多看了小姑娘一眼,却错过了小姑娘胸前的姓名牌。

大姐敏锐的捕捉到了陆七笙的视线,拿陆七笙打趣,她左胸前姓名牌上赫然写着“赵敏”,陆七笙心想大姐的爹妈一定是《倚天屠龙记》的粉丝,说到:“那就麻烦郡主姐姐把她的微信推给我吧”,赵敏并没有马上同意。营业厅里放着周杰伦的《龙卷风》,虽然是老歌,但陆七笙是周杰伦的粉丝,时不时用脚尖打着拍子。

“这里背景音乐不错。”

“这些歌也是她选的。”

陆七笙对圆脸姑娘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毕竟谁都会对有共同爱好的人莫名好感。

走出营业厅掏出手机,看着赵敏推过来的名片,她告诉陆七笙姑娘叫田瑶瑶。陆七笙并没有马上添加好友,害怕显得太突兀会吓到女孩子,决定回到家再说。

“嘿,你等了很久吧”,田瑶瑶走到陆七笙旁边,陆七笙正坐在凳子上玩手机。为了让女生更有安全感,陆七笙决定第一次见面让田瑶瑶选地方,田瑶瑶似乎对这家卖花甲米线的小馆子情有独钟,在微信上就对这家店赞不绝口。

陆七笙点了两碗招牌花甲米线,端来的却是两碗花甲,浓郁的汤汁里小半碗花甲张着嘴,吐出诱人的气息。

“怎么没有米线啊?”

“你要先吃一会儿,老板之后会把米线端过来,然后你就把米线倒进汤里,很香的。”

陆七笙笑了,倒不是因为什么事可笑,只是第一次知道花甲米线是这么吃的,着实感到有趣。

店员端来两个一次性纸碗,里面各装着一两已经煮熟的米线,两人把米线倒进碗里搅拌起来,晶莹的米线沾上了淡黄色的汤汁,上面点缀着一颗颗小小的红油,就像淡黄色的宇宙上红星闪闪。两个人不再说话,呲溜呲溜嗦着米线,偶尔抬起头来回味的频率都趋于一致。

陆七笙的记忆中有两次吃米线的经历最为印象深刻:第一次是幼年时第一次吃米线,那是老家的一家老店,老店能老到店门是用一块一块的长木板拼成的,每天开张,老板会把木板一块一块拆下来,夜里闭店,老板又把木板一块一块装回去,每块木板上都用粉笔写着数字,若是错了顺序,最后一块木板是装不上去的,店里有几张老旧四方桌,桌面的油漆被磨损得斑驳,顾客们坐在条凳上嗦着米线,小孩子们个子小,都跪在凳子上,吃得鼻涕牛牛快要掉进碗里,小小的陆七笙吃完米线,用筷子在汤里寻觅着零星的臊子,意犹未尽。后来国家进行西部大开发,那一条街上所有的地表附着物都成了砖头块,然后又变成了有着玻璃幕墙的高楼大厦;第二次关于米线的记忆就是和田瑶瑶的初次花甲米线之旅,多年后陆七笙又到过这家店,只是端来的米线混合着花甲,换了吃法,变了味道,顾客渐少,店里会送一瓶巴掌大的汽水安慰顾客。

吃过米线,静默地走在广场的街道上。第一次见面,两个年轻人显得多少有些拘束,但这一分略微的青涩恰似白色蛋糕顶上的红樱桃,让平淡空气有了别样的悸动。

“你介意养狗吗?”田瑶瑶先打开话题。

陆七笙迟疑了几秒,倒不是因为不喜欢狗,相反,他是一直想养宠物的,只是在腹中思考了无数种开启话题方式,却没有考虑到这一种。

“不介意,养狗很好啊。”陆七笙附和。

“可是养狗会有气味,会掉毛,所以……我会问清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狗。”田瑶瑶似乎有些委屈,也许她心爱的宠物被人嫌弃过。

“你可以让你爸妈帮你养啊。”

“他们觉得养狗太麻烦,他们在老家,而且我妈腿脚不好,走动太多会很辛苦……”田瑶瑶低下头看脚尖。

“养狗很辛苦的,不仅要遛狗,还要带它出去拉粑粑,打针,洗澡,要是带狗出远门,很多司机都不愿意让狗上车。”田瑶瑶看了陆七笙一眼,似乎在期待陆七笙接下来的反应。

陆七笙对着田瑶瑶微笑。身边的人都说陆七笙是很喜欢笑的人,其实陆七笙只是自觉不爱说话,干脆就用微笑弥补不知道怎么去表达的那部分。为了接下话题,陆七笙还是尽力挤出几句话:

“我小时候奶奶家也养狗,狗是很通人性的,它会听懂人说的话。有一次它总跟在我奶奶后面,我奶奶烦了,叫它坐下歇会儿,它就真的坐下了”。

陆七笙说完,他对这个回答并不算满意,只算勉强缓解尴尬的氛围。

“就是嘛,狗本来就通人性,你伤心的时候,它是知道的,它会过来蹭你,要你抱抱。”

路过人行道,身后的车流疾驰而过。

“有机会让你看看我的快快。”

“快快?”

“嗯,它叫快快。”

 “你在哪儿?”

“你别动,我看到你了。”

 陆七笙放下手机走到树下,田瑶瑶穿着短裤和T裇在树荫下乘凉。菩提路广场里有两颗最大的树,只要约定在树下见面,很容易找到人的。

“你喜欢看电影?”陆七笙问。

  “对啊,少数比较省钱的爱好。”那时的电影票确实不算贵,也许是周围电影院太多,竞争激烈,票价经常压到二十几块钱。

电影院在地下通道里,菩提路的地下通道可不小,仿佛地下宫殿,里面各种商品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一排排按摩椅安放在道路中间,靠背上隐约能看见湿润后又风干的痕迹。陆七笙对按摩椅从来没有好感,山城天热,陆七笙总感觉按摩椅上涂满了一层又一层人类的油脂和无机盐,哪怕站着也不坐按摩椅。

陆七笙提前买好了票,进了电影院,人并不多。两人坐到座位上,等待着电影的开始。

那时美国好莱坞大片充斥着国内电影市场,各种特效加持的爆米花电影让人过足眼瘾,入心佳作却不多。看到一半,田瑶瑶把头靠在了陆七笙的肩上。

塞格林说过,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陆七笙眼睛盯着银幕,却什么也看不见,耳朵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身体不敢有任何动作,如同跨越千年的大理石人像,肩上顶起一座玻璃世界,但内心深处却有着异样的小欢喜,犹如用牙签一点一点的沾上蜂蜜喂到心里。

 等到电影结束,走出电影院,田瑶瑶说:“你请我看电影,我请你喝奶茶。”

“好啊。”

陆七笙那时并不喜欢喝饮料,只是觉得拒绝田瑶瑶的好意会让她失望。

“你喜欢什么味道?”

“带水果的都行。”

陆七笙尽量让自己的选择更健康一些,田瑶瑶用手机提前下单。

两人来到一家商场二楼,一家奶茶店里堆满了顾客,好在田瑶瑶提前下单,她不一会儿就端来两杯奶茶,把一杯红白相间的奶茶递到陆七笙手里。

“这杯给你,这是草莓味的,上面还有一层芝士,越到后面越好喝。”田瑶瑶炫耀起她的选择,对自己的推荐颇感自豪。

陆七笙端起奶茶,把吸管含在嘴里。底层的沙冰清凉,带着草莓的微甜,驱散着夏日的酷暑。两人端着奶茶,路过一家家服装店,奢侈品店里装修豪华,玻璃橱窗里的假人模特用不符合人体比例的身材炫耀着、吸引着,店员的服装笔挺,妆容用心,却大都面无表情,也许是为了符合奢侈品的调性,嘻嘻哈哈轻轻松松太过接地气,站在门口用塑料玩具发出噪音更是见不到,这会让门口的招牌掉价的。

田瑶瑶似乎对服装并不感兴趣,但在陆七笙眼里,田瑶瑶穿衣服挺好看的,不像是对服装不感兴趣的人。

陆七笙喝奶茶很快,这是他从初中时养成的习惯,吃东西总是被当做任务。喝到最后,芝士的香甜配上些微咸味,让陆七笙上了头,原来奶茶也可以这么好喝。从那以后,陆七笙对有奶盖的奶茶情有独钟,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咸味总是回味无穷,但不知是味觉退化,还是商人变得狡猾,后来的奶茶越来越没了曾经的香甜。

夏夜的蝉鸣蝉鸣总是和车流一起争夺城市的喧嚣,有的人会觉得蝉鸣聒噪,有的人会因为蝉鸣而勾起童年的美好回忆。世界就是这样,所有存在的、发生的,都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幸福是人的主观感受,你若是幸福的人,蝉鸣会成为生活的交响乐,那是大自然无需报酬的赐予,你若是不幸福的人,蝉鸣就如同半梦半醒时耳畔的蚊子响,恨不得爬起身来,操起手榴弹和蚊子同归于尽。

晚饭过后,陆七笙和田瑶瑶伴随着蝉鸣遛着快快。快快是一只巴哥,个头不大,走起路来两只耳朵呼扇呼扇,像一对儿翅膀。快快的小短腿走路频率很高,正常走路都显得蹦蹦跳跳。

“其实宠物比人坦荡。”田瑶瑶对陆七笙说。

“坦荡可用来形容宠物吗?”

“那当然,你想,宠物不会说话,但是它心里想的都是真实感受,它们开心不开心都会表现出来,人就不行,人会说话,但人往往会说假话,如此心口不一,那就不坦荡了,而且会很累。”

陆七笙觉得很有道理,田瑶瑶养个宠物都能产生这么有哲理的思考,让陆七笙心里佩服。

“你看,快快的屁眼好大啊”,田瑶瑶指着快快说道。

“它不是屁眼大,只是肛门附近没有毛发,皮肤颜色又比较深,那些只算皮肤,不是屁眼。”陆七笙对田瑶瑶观察世界的角度感到有趣,但理科生附体,一板一眼的分析。

“就是屁眼大,不然它个头这么小,怎么能拉出那么粗的屎?”

陆七笙笑了,一时语塞。快快跑到路边蹲下来要方便,两坨新鲜的粑粑被挤出来,田瑶瑶从兜里拿出两小张硬纸板,蹲下来把便便铲起来,顺手一扔,便便连同硬纸板被一同丢进路旁的草丛里。

“喂,注意素质。”

“没看见,没看见,你什么都没看见!”

田瑶瑶得意洋洋地笑着,牵着狗绳,被快快带着一路小跑,陆七笙加快步伐追了上去,两人一狗融入夏夜的蝉鸣中。

田瑶瑶在火车站出口等着陆七笙。陆七笙出差有半个月了,出发前,田瑶瑶说,等陆七笙回来给他做饭吃。

火车进站,旅客从车厢里被倒出来,车站出口不一会儿挤满旅客和大包小包,旅客脸上的表情或喜悦、或疲惫、或焦急,接站的同样如此。田瑶瑶有些担心,怕找不到陆七笙。看到陆七笙出站,田瑶瑶摆动着双臂,像一只鸟儿小跑着飞向陆七笙。陆七笙感觉这一幕美好得如同电影,让秋老虎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饿了吧,回家我给你做牛排吃”

“牛排?你哪儿来的牛排?”

“员工福利,我推销牛排剩下的。”田瑶瑶得意的笑,她似乎总能抓住并感受到身边所有的小幸福,每天都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这一点也是陆七笙从田瑶瑶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学会发现身边的小幸福,人生小满胜万全。

“推销牛排?你换工作了?”

“对啊,之前的工作干不下去了,胡搅蛮缠的客户太多,换个心情。”

在田瑶瑶换工作这件事上,陆七笙并不意外,田瑶瑶一直都显得很自由,自由得没心没肺,仿佛她就是为了体验而生,并不像无趣的成年人,为了各式各样的现实目的疲于奔命,她似乎没有什么目标和理想,整天想着去哪儿玩,吃什么。在年长者眼里,这就是典型的不务正业。多年后,陆七笙明白了人生本就无意义,你可以去创造、去体验、去快乐,去用你喜欢的方式塑造属于你的人生意义,这时他开始羡慕起田瑶瑶。我们本就无需伟大,作为绝大多数本就无法伟大,干不出名垂青史的功绩,成不了口耳相传的传奇,但作为绝大多数的我们,人生就没有意义了吗?你的现在,你当下经过的一分一秒,你当下正在做的事,你当下的思考,你当下的喜怒哀乐,都在不停的构建着你的人生意义,你的存在就是意义本身,你觉得什么有意义,那么它就有了意义。

在公交车上,田瑶瑶拿出手机想拍一张合影,陆七笙用手挡住脸:“我满脸油汗,拍下来不好看。”

“不用担心,我们纪念一下相逢的喜悦。”

田瑶瑶用了滤镜,两个人的脸上多了一副眼镜和几根猫胡子,还有腮红。

到了家里,田瑶瑶做了铁板烧,电烤盘上放着鸡腿鸡翅和小部分素菜。田瑶瑶叫陆七笙等一下,她去煎牛排。等到田瑶瑶从厨房出来,把两个不大的盘子放到桌上,上面乘着两块不大的牛排,直径约10公分,厚度不到半厘米,绝对不是西餐厅里肉大且多汁的感觉。

“是不是闻起来很香?”田瑶瑶显得很兴奋。

陆七笙一眼就看出是合成肉,不用怀疑,肯定用了各种添加剂,正想告诉田瑶瑶以后少吃一点这种食物,抬头看着田瑶瑶吃得津津有味,于是埋下头,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

“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我为什么会嫌弃你呢?”

“我学历不高,工作不稳定,还有……我妈她腿脚不好。”

“不能走路吗?”

“不是,她小时候有小儿麻痹,后来治得差不多好了,可自从出去打工,一门心思赚钱,钱是赚到了,在老家开了个小超市,可是,因为太劳累,复发了。”

陆七笙看着田瑶瑶,想听她接着说,这种情况下,陆七笙不知道怎么回复最得体。

田瑶瑶看着陆七笙,以为陆七笙嫌弃,赶忙说道:

“不过她能走路,安了假肢,只要距离不远一个人没问题的,要是走得远,就用轮椅……你会嫌弃吗?”

“不会。”

“真的吗?”田瑶瑶眼眶有些湿润。

“真的不会。”

“其实,我不怕别人看不起我,我怕别人看不起我妈。”田瑶瑶任凭豆大的泪珠落下来。

“我妈对我可好了,这个房子就是她赚钱给我买的,这个衣柜,你看,是量着尺寸做的,花了八千多呢。”

“你爸呢?”

“我爸是个退休工人,现在在老家的小超市里看店。”

“这不挺好的吗?”

“嗯,是挺好的——嗯,还有,我妈想看看你。”

“好。”

年轻的爱情总是充满了小心翼翼,真的应了塞格林说过的那句话,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陆七笙自认为自己并不算一个势利或现实的人,他认为田瑶瑶的担心大可不必。后来陆七笙才懂得,其实田瑶瑶比自己勇敢得多,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弱点,大大方方的袒露心声,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直接告诉陆七笙,从不扭捏,直来直去,这让陆七笙和她在一起非常轻松。

陆七笙没想到,第一次见到阿姨,是在医院。

田瑶瑶告诉陆七笙,她的母亲患上肠胃炎,老家医疗条件赶不上大城市,所以就来到城里住院。

晚饭过后,陆七笙提着水果牛奶来到医院。来到病房,不大的病房里只有田瑶瑶和阿姨,田瑶瑶躺在另一张病床上同母亲闲聊。阿姨是一个很瘦弱的女人,手背上贴着医用胶带,她体格比田瑶瑶小了两圈,长着瓜子脸,细微的皱纹掩盖不了精致的五官,田瑶瑶笑着说,老家人都认为她母亲比女儿长得更乖,山城的人把女孩子漂亮称为“乖”。

阿姨见到陆七笙进来,用双臂撑起上半身,拖着双腿向后靠了靠,用半躺着的姿势给陆七笙打招呼。阿姨很和善,说话温柔,给陆七笙讲了一堆话。在这样的氛围下,陆七笙集中精力仔细去听,毕竟第一次见女朋友父母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阿姨说完陆七笙就忘了,只记得大概是“你和我家瑶瑶交朋友,两个人好好相处、相互包容”之类。聊到最后,阿姨对田瑶瑶说:“这么晚了,七笙回去不方便,我们家近,今晚七笙就住我们家,反正今晚家里没人,你把钥匙给七笙。”

陆七笙有些惶恐,连忙用“不方便”的理由推辞,阿姨也不强求,叫田瑶瑶送一送陆七笙。

来到公交站,田瑶瑶显得很开心,看着陆七笙上了车,等到公交远去才离开。

是啊,怎么能不开心了,你喜欢的人,你的父母也喜欢,你的爱情被父母祝福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陆七笙曾经认为祝福很苍白,不如给点好吃好喝来得实在,可岁数越大,越发觉得被人默默祝福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君隔我天涯,我离君海角,你们各自生活着,把过去都尘封在箱子的最底层,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天若有情,告诉你远方的TA正默默祝福着你,祝你不拘于过去,不畏惧将来,祝你儿孙满堂,祝你健康快乐,此时的你会有多幸福。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你家里人还是不同意吗?”田瑶瑶很伤心。

“嗯,他们怕我将来会有很重的负担。”

“所以呢?你怎么想?”

陆七笙沉默了,他从小是乖孩子,考什么学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人生不是考试,没有标准答案,没有标准答案的考试,陆七笙是不擅长的。

田瑶瑶从柜子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

“我下周要找一份工作,不然快快都养不活了。”

“你又辞职了?”

“嗯,老板不好,太压榨员工了,这周末我准备去面试一家大公司,你帮我做一份简历吧。”

“好。”

陆七笙打开笔记本电脑,找起了模板。做简历对于陆七笙来说,确实是新的尝试,毕竟陆七笙没找过工作。陆七笙从小都是在父母安排下长大的,去哪里上学,高考完填报什么志愿,做什么工作都不是自己的选择,一路都按照父母的要求和安排,成长在强势父母家庭,多少有些窒息,陆七笙一直认为自己总是压抑情绪、不善表达和父母关系很大,如果自己也能自由的选择,那人生会不会不一样?他会更开朗吗?他会更大方吗?他会更有勇气吗?

虽然是第一次做简历,不过凭着大学做论文的功底,陆七笙还是勉强完成了任务。田瑶瑶只会打字,什么字体排版一概不知,在文档里插入几个特殊符号都算惊为天人的操作。陆七笙尽可能做得美观,时不时问一问田瑶瑶的工作经历,加上半吹牛逼,把互联网公司前台说成网络运营,参加过公司年会说成组织活动,田瑶瑶看了简历很是满意。

“谢谢你帮我做简历,我请你吃脑花,八村烤脑花,去吗?”

“好,不过外边很冷,刚下过雨”。

“没事,为了这顿脑花,值得出去。”

田瑶瑶从衣橱里挑了一件大号羽绒服,稍微一缩手就把整只手塞进袖子里。

“这是什么造型?”

“你不懂,这叫oversize。”

两个人来到菩提路的好吃街,恰逢周末,人山人海,大都是外地的游客,毕竟菩提路也算网红景点。陆七笙不爱逛街,有点路痴,田瑶瑶却是各种“旁门左道”了然于心。在外面,从来都是田瑶瑶负责带陆七笙欣赏世间繁华,哪里好吃哪里好玩,田瑶瑶都知道。田瑶瑶牵着陆七笙的手在人流中自由穿梭,仿佛两条在水草里游动的小鱼,那一刻,陆七笙感觉像极了偶像剧。

脑花烤得很香,田瑶瑶坐在陆七笙对面,用勺子舀了一块放进嘴里。

“嗯……好吃。”

田瑶瑶吃到好吃的东西总喜欢“嗯……”,以至于陆七笙认为她的味觉神经比普通人更发达,所以会把美味放大,毕竟正常人吃东西不会“嗯……”。

吃完脑花,两人心满意足的走在大街上,恰逢黄昏,商圈各种霓虹灯亮起,街道上湿湿的,创造出一正一反两个赛博朋克的世界,陆七笙低头看着地面的倒影。不一会,天下起了毛毛雨,陆七笙把田瑶瑶衣服上的帽子扣在她头上,田瑶瑶却摘下了帽子,似乎想要淋雨。

“要是下雪就好了。”田瑶瑶若有所思。

“山城是很少下雪的。”

“可我想和你淋雪。”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很浪漫。”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这都是你画的吗?”

“对啊。”

“画得真好。”

“怎么个好法?”

“上面盖了章啊。”在田瑶瑶眼里,盖了章的涂鸦和博物馆的珍宝是一个水平,她顺手拿起面前一枚印章。

“这刻的什么字?”

“福寿安康。”

“那,这个刻的什么?

“莫失莫忘。”

“莫失莫忘,哦,我知道了,《仙剑奇侠传》,对吧!”田瑶瑶就像发现了新大陆。

陆七笙笑了,不置可否,他喜欢看田瑶瑶欢喜的样子。

莫失莫忘,福寿安康。

“你去过叁厂吗?”

“我都没听说过,那是哪里?”

“那是很多艺术家的聚集地,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好。”

叁厂在一座山上,周末游人众多,果然在中国,每一个小众爱好都能轻松聚集起一亿人。

陆七笙开始以为叁厂是一群贫困艺术家租了间工作室,大家安安静静的创作,饿了就吃开水拌馒头,顺便把作品摆上柜台,静待有缘人,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来到叁厂,这里就像一个小镇加集市,有些路口立着各种路牌,估计后来的“我在XX很想你”就是从这里学来的。不少复古店卖着改革开放前样式的商品,价格极其感人,估计是忽悠外地游客的;手工作坊店里全是游客自己在敲敲打打,做银饰的,做手工的,做好了没有工钱给老板付钱的。果然,什么东西扯上情怀都溢价惊人。不过这里的很多商品在外面确实没得卖,你甚至能看到马克思剪脚趾甲的油画。

两人登上一座高楼,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们好像蚂蚁啊”陆七笙说道。

“他们看我们也像蚂蚁。”

“还挺有哲学意味”。陆七笙感觉自己有些自大了,田瑶瑶纠正得正及时。

路过一家画室,正在办展览,门前放着小黑板介绍着里面都是自闭症儿童的作品。陆七笙来了兴趣,要进去看看。

房间里很安静,墙上作品不多,都是小件,大小差不多就小学生作业本一般大,内容大都是人、鸟、房子之类,标价更是感人,随便一幅都是五位数。

“他们卖得出去吗?”田瑶瑶表示疑惑。

“也许他们并不想卖出去,只是想让人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群体吧。”

“那我们继续往上走,你看那边好多同心锁,我们也去挂一个吧。”

陆七笙买下一个同心锁,两个人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挂在了栏杆上。

有些事需要刻意去做才不会后悔,有些人不刻意去见就一定不会再见,就像那个画展,不刻意做点什么,就没人关注那些可怜的孩子。所有的记忆都会泛黄,慢慢模糊。陆七笙只当田瑶瑶爱玩,多年后回望曾经,也许田瑶瑶已经知道了结局,她刻意的带着一个不爱出门的宅男看看世界,她刻意的拍下两人的合影不管是否蓬头垢面,她刻意不错过每一次可以留下同心锁、许愿牌的机会……她后来甚至会说“如果以后我们分手就吃不到了,我们去吧”“如果以后我们分手就去不了了,我们去吧”……

十一

田瑶瑶把餐巾纸一条条撕成碎片,铺在餐盘里,旁边放着吃剩了一半的薯条,杯子里的冰块都融化成了水。落地窗外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陆七笙推门进来,坐到田瑶瑶对面。

“你怎么跟她说的?”

“我就说我约了朋友。”

“她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没有,就是普通长相。”

“那她看上你了吗?”

“应该没有吧,看样子不会。”

田瑶瑶不说话,眼睛盯着薯条,好像很认真地数薯条数量。

虽然提前告知了田瑶瑶,但陆七笙心里总是发虚,感觉自己人模狗样的,不,狗比人坦荡多了。

“这样我爸妈就不会唠叨了——我们走吧。”陆七笙想早点离开这里。

田瑶瑶站起来,拿起吃剩了一半的薯条。

十二

“诺,给你的礼物。”

陆七笙接过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抱枕,抱枕上印着两个人的照片,就是之前田瑶瑶在公交车上拍的合影。

陆七笙觉得两个人拍得傻了吧唧的,但田瑶瑶却很喜欢,那张照片她一直留着,还时不时翻看。

“我们周末去霓虹岭吧。”

“霓虹岭挺远的,还得坐火车去W城。”

“我们去看看吧,我没去过。”

“时间挺紧的,玩不过来。”

“能玩多少算多少。”

周末两人来到W城,在城里耽搁太久,等上了半山腰,游客中心的大巴停运了。

陆七笙有些丧气,上不了山顶。

“我们就在这里玩啊,你看这里也好漂亮。”

半山腰上有一个小镇,为了配合旅游,小镇的房屋上有很多涂鸦,大都模仿着迪斯尼的风格。田瑶瑶模仿着涂鸦的动作,让陆七笙拍照。

路过一个烧烤摊,老板烤的羊肉串滋滋作响,羊肉串很长,估计超过了半米。田瑶瑶想拿着羊肉串拍照,陆七笙买下两串,田瑶瑶拿在手里,像一个剑客。

靠着玻璃围栏,田瑶瑶和陆七笙自拍合影,背后是层峦叠嶂的山丘,翠绿翠绿的。

“你去过玉龙雪山吗”田瑶瑶问陆七笙。

“没有。”

“下次我带你去,玉龙雪山可漂亮了。”

“你好像去过一样。”

“那是,我曾经在云南做过导游哦——如果以后我们分手就去不了了,我们去吧。”

……

“陆七笙,就算你瘫了残了,我也会养你一辈子!”

……

“陆七笙,我不分手,不分,老子不分!”

……

“陆七笙,我和你加起来可以战胜整个世界!”

……

田瑶瑶哭成泪人。

旁边时不时有人进出餐馆,陆七笙灭了烟,转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就是田瑶瑶曾经住过的小区。回忆起过往,陆七笙发现他和田瑶瑶之间似乎并没有过表白,甚至没有印象确定两人对对方说过“我爱你”,可老天爷偏偏让两个人在对方的生命里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陆七笙起身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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