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亲给我取名之后,大哭了一场,边哭边说,我们家安淼淼长大了,也开始读书了,将来肯定有出息,范峻溪你会后悔抛弃我们的。哭着哭着,音节变得单一,只用E调的123叫着我妈妈的乳名:范峻溪。
我听着想笑。又不敢笑。这么奇怪的乳名我其实很不习惯,后来就听着感觉很悦耳,大概母女连心吧。我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我问过父亲有没有照片,父亲说有一次喝多了全烧了。他心里那张没烧掉,却怎么也无法囫囵着描述给我听。
问得不耐烦了,父亲止住泪水,说:你很像范峻溪。然后继续哭。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我学着动画片里教的,给他掐人中,才悠悠醒转。
后来我小学毕业,他又是很激动的看着我的毕业证。这回他有了经验,自己先掐住人中再哭。这样时间持久,还不晕。我悄悄拍下来发了抖音,老安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记忆了。
老安不知道我现在叫安安。他在电话里一个劲的叫我”淼淼“。这是有一个讲究的,但凡改名字求风水的,必须有人经常叫一叫,才会真正的改运。如果没人叫,改名没有意义。
我其实很想接老安到烟台生活,但是我负担不起两个人的生活费用。老安在家里没什么事,5亩地早就被农场给承包了,他根本没事干。本来他是做温室保温的,但是这两年房价限售限购,他根本接不到活。只好钓鱼。
老安一开始沉迷野钓,收获太小,说陶冶情操是扯犊子的。他就去人家的养鱼池塘里钓。钓上来的鱼先拍个抖音,然后装作故意不小心跑掉了。这样也确实吸引了10万粉丝。这个把戏玩了一年,没人发现他其实是买不起鱼故意放掉赚情怀的。
宁姐给我的工作很简单,泡茶。没有让我陪酒。我很感激宁姐。客户一般会自己带些茶叶来,不太会用我们提供的茶叶。凡是上了年纪的客户,喝茶的时候必然先讲一番茶道。年轻人都是故作老成的推让一番,一饮而尽,然后开黑玩游戏。
能在银币会所消磨时光的,非富即贵。完全看不到星巴克那些带着笔记本的创业到一无所有的奋斗者。熟悉了各种白茶、绿茶、红茶、黑茶之后,宁姐就不怎么到这边来关照我了。她主要还是负责午夜寻欢的客户。
烟台气候潮湿,多雨。我无聊的时候只能坐在柜台里等候客人摁铃召唤。一来二去,倒是也认识了一位20多岁的小哥哥。他经常招呼一群伙伴来开黑玩游戏。有时候缺人了也会叫上我。
我是万年伏地魔。他们对我很不满意。
我说你们刚枪,我又刚不过,我不拖你们后腿不就好了。他们觉着也有道理,就自顾自的搞基去了。
看着他们走远了,我算算现在是第一万零一年,我突然一跃而起,从二楼的窗户冲出去,开始秀各种走位。人前,我是你们的小姐姐,撒娇发嗲样样都精通;人后,我是我。
我跑进最后一个毒圈,在毒圈边缘的草地里趴着。我静静的等着吃鸡时刻的到来。突然身后传来枪声,我还没回过头就被爆头了。死亡回放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从毒雾中端着枪冲出来。
我好恨。要不是还要陪他们,我会立即卸载游戏。8月7日立秋之后,小哥哥就没再来过了。很多人可能已经见过生命中最后一面了。我不禁这样想。我连回忆都不回忆,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立秋之后,暑气没有那么重了,人们更多开始去户外活动。我这边的生意惨淡的很。我的收入是和绩效有着羁绊的。7月我领了6000元,8月我看来只能领2000元了。有些日子我没有为生活发愁了,这会又愁了起来。
寒门果然很难出贵子。不是我不勤奋,我真的赚不到钱。我找到宁姐,想支取一点工资交房租。宁姐想了想说,“你该走了”。
我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了。我甚至不敢问“宁姐为什么要赶我走”这句话。宁姐嘴角噙着的什么都在掌控之中的态度我还是发现了。宁姐等我情绪好点了,说:“你去济南吧。你以后就叫安安了。”
我拎起包就到了济南。大巴车沿着经十路堵车的时候,我的心里竟然有些舒畅。我终究离开了家乡,这是我向往的生活。
青年居易是每个外来的女人的落脚点。宁姐安排的一个姐姐早就帮我租好了房子。我欣喜的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
晚上洗完澡,我关上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我好像在寻找我,我怎么都找不到,过去的我不知所踪。
范峻溪,安寄怀,我默默的念着妈妈和父亲的名字。我把手机设置成飞行模式,我努力的触摸每一秒流淌的声音。窗外没有月光,城市的建筑太高。
安安,安安,我温柔的叫着自己的名字。只有你最爱你自己,知道吗?所谓的生与死,所谓的快乐和痛苦,从此只有你自己。你想掉眼泪就掉吧,不丢人。
我知道宁姐安排我来济南,是把我送给了她的好姐妹,她这边缺人手。明天我就要去银币夜总会做陪酒公主了。我又不傻,我何必挣扎。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