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亲爱的,生活

我最怕收拾东西,那些边边角角的记忆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人很受不了,尤其我这种记性好是唯一特长的女人。每个小物件,重新拿起时,我就能回忆起当时的季节,窗外的色彩,风的温度,伤心或快乐的往事。

兰州的四年,被我大小十一包的行李宣告结束。昨天下午在逸夫楼下看着物流的车缓缓越过校门口的障碍物,呼啸着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感觉一分部的天瞬间黯淡了。天边的斜阳懒懒地照在我的红裙子上,有点想哭。

晚上去地下通道听高扬唱歌,他说,怎么都不觉得你要离开,有企鹅有微博有微信,人与人之间基本没有距离。我不言语,静静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地下通道里,听他唱歌。穿堂风吹过,嗖嗖地凉,我抱起了胳膊。

他唱,外面的世界。闫娜以前在宿舍的时候,也经常谈这首曲子。如今她远在大韩民国,那些曾经的龃龉,暗夜里飘来的叹息,以为的永不原谅,却都可以相逢一笑。

他唱,恋曲1990。阿毛删了我的QQ,是真的要忘于江湖了,却让我觉得欣慰。这一年的煎熬,他挺过来了。生病的绝望,心伤的痛楚,他终于可以笑着对现在陪伴身边的女人讲出来——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他唱,再回首。向抒林第一次在KTV打动我,就是用这首歌。可此刻回望那些本该闪亮的日子,只有无尽的唏嘘。一切恍然如梦。

他唱,爱的箴言。诗人憨憨笑着的傻样,真的温暖过我。他在上海,我在西安,因为清楚我们将要走过怎样的一段路,所以畏惧。两个坏脾气的人碰在一起,丝毫不输于江湖上的任何一场腥风血雨。棋逢对手,见招拆招,打闹到最后,希望可以原谅彼此的无耻,和那些难以启齿的卑贱。

上一次的毕业,是四年前太原炙热的夏天。我一直耿耿于怀被某人放了鸽子的毕业旅行,赌气一个人去看了蒙山大佛,除此之外,一切都异常乏味。我甚至因为跟郭宁闹别扭,连毕业照都没拍,所以,我到现在都没穿过一次学士服。

前两天拍毕业照,一群姑娘在本部的草坪上树底下和湖边,摆各种各样的POSE,我笑到最后都感觉面瘫了。可还是继续笑。最后整理照片的时候,发现自己基本上是同一表情,同一动作。然而还是很快地去社交网络上晒照片,期望着“啧啧”点赞的声音。这两年瘦下来之后,比以前越发虚荣了,爱惜羽毛注重形象,超过了青春正好的二十岁。

真是拿自己没办法。

周五晚上,杂志社的同事们集体送我。人生中第一次喝到断片,那些深红色的液体被我一杯一杯地灌进肚子,整个身体似乎都在灼烧。到最后,我倒在桌子上几乎起不来。幸好都是很好的朋友,丝毫不在乎我的失态。

第二天上午去导师家的时候,头还是晕乎乎的。三年来第一次跟那个严厉的男人说了那么多话,这几年的委屈,我终于用毕业论文做出了完美的偿还。

他的头发最近忽然全白了,坐在沙发上一直看着吐沫横飞的我笑。那神态,竟然很是慈祥。原本我是有所顾忌的,后来听他亲切地叫着我,丫头,吃西瓜。我就张狂起来了,从研一被他劈头盖脸地骂说起,到研二准备写王国维时候的抗争,找工作这一年的艰辛不易,甚至他和诗人的那次小过节,都和盘托出。一不小心,在他家竟待了三个多小时。

回来的时候,安宁正午的阳光从头顶上砸下来,我心里有股莫名的失落。这个曾让我恐惧的地方,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向我告别。

我在教室和宿舍之间辗转了很多趟之后,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归了位。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了。这几年第一次睡下来,不用担心明天要做的事情。一种近乎自然状态的放空,我却没有如预料般,进入颓废的狂欢。我没有通宵看电视剧,也不想给谁打个电话,或者去小花园喝个啤酒,砸个瓶子什么的。我什么都没有干。

只是,我还想再去黄河边吹一次风。听河水在夜色里发出“呼呼”的声响,浪花“哗啦啦”地把凉丝丝的风拍到岸边。没有人陪着,我一个人不愿意去。

还有,我想把某人约出来,问一个傻逼的问题:那年,如果我有两张船票,你会不会选择跟我一起走。

当然,这些都存于我的想象里。中山铁桥上的风容易让人思接千载,我不想再一次堕入没有尽头的回忆;那人已经娇妻入怀,我也觅得良人,任何回眸都是一种打扰。

我窝在宿舍里,连吃饭都懒得下楼。最后摸着肚子上的脂肪,我默默地想,权当减肥吧,夏天已经来了。

说实话,我没有多少别离的感伤。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年轻人,知道这是生活的常态。我也没有奔赴新生活的喜悦,知道那是生活将要对我展示的另外一种狰狞。

所以,我没有矫情地去举行任何一种关乎离别的仪式。我只是安静地吃饭,打水,心不在焉地翻开一本书,夜深人静,洗漱上床。

朋友送了一本门罗的书,我还没有打开,便被封底的那句话打动了:“所有的事都不会像我们希望的那样发生。但到最后,这些都不要紧。我们终将原谅这个世界,原谅我们自己。因为,我们一直以如此善意对待的生活,终将以善意回馈你我。”

记得哪个鸡汤里说过,只有经历最痛苦的坚持,才配得上拥有最长久的幸福。我尚未老到可以总结漫长一生的时候,但是我希望老去的那一天,真的可以和深恶痛绝过、甜蜜心动过、悲观失望过、开心快乐过、撕心裂肺过、暖意充盈过的生活,两不相欠。

希望有一天,能够有一天,我可以跟它握手言和,笑着说一句:哦,亲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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