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外逃 (第八章 女孩出现1-2)

如果在此前未有茗忘归茶吧那次跟假权云玑的会面,义如山想到权云珠夺己之爱——司佳慧被他撬走——该趁机落井下石,给情敌凑罪行材料,不,致命一击。见自称权云珠弟弟的权云玑后,疑惑未解中改变了主意,害人首先要利己,不利己冒风险害人不值。做事要留有回旋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人要向鱼学习生存之道,宽旷水域中才游刃有余。目光短浅游进死水中不行。一旦有一天权云珠出来,瘦死在三江的法官比他这个小富翁大,自己是马他是骆驼。

“义总向你了解一个情况。”洪天震开口道。

“警官请讲。”义如山心不配合嘴配合,动物界人类发明了心口不一,伴随一生的不止一人,他说,“我清楚公民的权力和义务。”

“飞龙公司判赔你们的一千万,为什么在相当一段时间没有执行下来?”警察问的直截了当。

“如今欠钱才是大爷,谁愿意还钱。”义如山说的社会现象毫不夸张,“所以我们申请多次,法院也执行几次,唉,老赖不好弹落。”

“后来怎么就执行下来啦?”

义如山说法院维护法律尊严和正义,加大力度强制执行,才使我们获得赔偿。

“你们没做法院的工作?”

“警官,我没懂你的意思。”义如山装糊涂也是一种逃避,运用得好效果也不错。

“你们没有采取特别方法,向执行局长送好处费什么的?”丁广雄问。

义如山笑笑幽默地说:“我们没傻到往枪口上撞啊!贿赂法官我们可不敢哟。”

“这件事上你们同权云珠没有任何不正当往来?”

“当然,我以人格担保,”义如山觉得誓言苍白无力,人格是乎比币值贬的还快,还有一道可说的光环,“我七五年入党……以党性担保,正常与法院往来,绝对没违法。”

两位警察心里不是滋味,某省的一位纪委书记接受调查时口称以党性原则担保自己清白,可是他的党性含金量多少呢?此话让人觉得靠不住。义如山是不是撒谎目前不能确定,在他身上找不到权云珠犯罪线索已不可能。

离开茶吧,路上丁广雄说:“洪队,这个义如山是什么都不肯说,还是不知道呢?”

“也许其一,有可能都有,我们一时指望不上他。”洪天震主张先不回驻地,步行在三江街头上走走,不是漫无目标,到经纬律师事务所前转一转,也不期望得到什么,只是转一转。

近十年来走到任何一座城市只要抬头看,便能见到一座座塔吊。塔吊一节一节接长的手臂伸向哪里?丁广雄感慨道:

“人们的腰包被它们掏空。”

“不仅仅是钱财,还有信仰和道德。”洪天震感慨的意义外延,深刻地说,“普通人被掏走这些危害没那么大,手握权力的人则十分可怕。经济是好东西不发展不行,单边独进也不成。”

“我们好像只一只翅膀在飞翔……”

“你的感觉没错,经济高速发展,文化荒漠,道德沦丧,这样社会能不出权云珠这样腐败分子吗。”

“可是拉下马来还很难。”丁广雄说。

两位警察由塔吊引起的感慨绝对不是这些,许多许多,在此省略掉叙述,让他们走到故事的另一个节点,来到经纬律师事务所的门前。

“我们进去吗?”丁广雄问。

“司佳慧不在,没进去的必要。”洪天震说。

司佳慧在国外办律师业务,直到专案组在三江调查结束她也让没回来,除了周全举报的内容得到进一步核实外,没有任何权云珠犯罪新线索。洪天震带丁广雄离开三江市,遗憾有一点未解开,一时也难解开,总之侦查工作不圆满。

事实面前权云珠承认授意三江天益拍卖有限公司经理周全低价拍卖编厂地块给外贸地产公司,获得好处费(由周全亲自送给他两万元)的犯罪事实,被判三年六个月有期徒刑。

权云珠大约服刑半年后,洪天震再次接到任务,还是权云珠的案子,不是继续深挖,而是有人举报坐牢的不是权云珠,而是他的弟弟权云玑,司法系统高层震惊,省里指示长岭重新组成专案组,调查此案。

洪天震带人秘密进入三江,进行了为期五个月的侦查,终于揭开真相,做着潜逃境外美梦的权云珠,在沈阳桃仙机场即将起飞的国际航班上被抓,此刻正押往长岭市,要路经三江市。

至此也不承认自己真实身份的权云珠,几百公里的押解旅途他有足够时间捋顺弟弟顶替坐牢的过程,到底在哪一个环节上出了毛病,想着每一个与之关联的人物,最先出现的是司佳慧。

押解的警车轮子在身下飞转……权云珠这样想:“司佳慧绝对不会背叛我!”

十年前,一个叫司佳慧的女孩走进一家招聘场所。

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眼睛眯缝着,好在人也用不着睁开太大,窗户开一条窄缝,看见的范围足以够用。何况招聘现场视线多窄也有人拼命挤进来碰运气。

司佳慧等待前面的一个男孩离开,来到招聘人员的面前,将一份精美的材料放到桌子上,说它精美,是她下了功夫,受同院房客的指点,此人叫尤曼丽,个子很高,大家都叫她大尤,司佳慧称她尤姐。她说去应聘,重要的是推销自己。

“去找工作,推销?”司佳慧有些不理解道。

已经成功的尤曼丽说:“推销,自己推销自己。”

司佳慧一心找到工作,谁找成了工作她要学些经验。因此相信了推销,恳求指点,尤曼丽认真指导,司佳慧干了如下重要事情:准备个人材料。一切照人指点的做,照了一张生活照,放在个人简历首页,经历是尤曼丽帮助经历的,认为需要的地方没经历就制造经历,学历一栏,尤曼丽问:

“你的学历?”

被问者顿住,经常隐痛的就是学历,这里包含她的一段痛苦史,忘不掉也不愿提起。给人无疑碰了一下,她疼,比痛更尖锐的疼。

“什么学历啊?”

“大学肄业。”

尤曼丽的迷惑表现在两眉间,那儿堆积着皱纹,而后摇摇头,说:“肄业?毕业都不行。遍地大学生研究生,学历太低不成。佳慧,你说我是什么学历?”

司佳慧不清楚她的学历,言谈举止看文化不会太高。只看言谈举止还不行,大俗大雅呢?猜测也要根据什么。大尤在一家足疗室揉脚,需要多高文化?心里定位她不是大学文化,学历故意往高说:“大学。”

“嗯,要加上研究生。”

司佳慧开了眼界,揉脚的大尤竟是研究生!如今别什么都不信,还别什么都信。大尤的学历里边有多少水分多少泡沫,甚至干脆就是山寨?细甄别也什么意义。卖猪肉的要博士,火葬场的火化工需要本科学历。怪吗?如果觉得怪,那就是你怪。别人什么学历不去研究,说自己时司佳慧的语调顿然低沉:“我读了两年大学,本科没毕业,肄业倒是属实,肄业。”

“噢!”

“尤姐,肄业指定不行吗?”

“本科学历都显得低,博士还凑合吧。”

“博士,下辈子喽!”

尤曼丽在对方叹息中听出什么,不是深入痛苦话题的时候,一个出租院子住着,以后再问。眼下帮她填好这份个人简历,迎接下周一的那场招聘。她的笔悬在不足半寸长的空格上方,没有的东西可以制造,断然写下:大学本科。

“我不是大本,没读完。”司佳慧脸一阵阵发烧,说。

“知道,必须大本。”

被大本啦。如今什么都可能“被”,被美丽、被收入、被支柱、被涨跌……被高学历司佳慧那一刻心跳加快,紧张夹杂羞涩。更实际的问题不可回避,她说:“我没毕业证,人家看证书怎么办?”

“这还是问题呀?”

司佳慧一时无法理解大尤那样口气,怎么不是问题?没取得学历,哪里来的证书,何况自己中途辍学根本没得到毕业,肄业证书都没有拿。

“这项跳过去,往下进行。”尤曼丽说。

“尤姐……”

“关机!”尤曼丽打断她的话,使用一句术语,显然她经常上网,说,“证书根本不算事儿!”

司佳慧被硬关了机,陡然黑屏。与相信没关系,绝对服从。

表格类填完,需要制造的地方,尤曼丽做主直接制造了,司佳慧的经历按照招聘所需的经历填完,她说:“充分啦,没问题。”

“学历证书?”司佳慧声音极浅问。

尤曼丽本来扣紧的笔帽不得不旋开,在一张她揉团的废纸——重新打开,压平皱褶——上写了一个字:买。

买?司佳慧恍然。

“你出门往右走,那有一个。”尤曼丽指点说。

出租屋的门前是一条胡同,狭窄幽深,通向大街,不是死胡同。它的弯曲处有根水泥电线杆,大部分给扩张房子面积的居民砌在墙里边,裸出的一小部分被小广告占领,经常有人往上面贴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治疗不孕不育、阳痿早泄、贷款、卖肾等等。

司佳慧站到电线杆前,从“高价回收药品”、“祖传钢枪不倒”、“牛皮癣的克星”中找到那则办证广告,按照尤曼丽的指示,抄下联系电话号码。回来进尤曼丽的房间,略微紧张像做贼,说:“找到了,尤姐。”

“我看看。”尤曼丽要过电话号码,看后说,“跟他们联系吧。”

“行吗?尤姐。”

尤曼丽想说什么没说,最后说:“瞅你笨样儿!我给你办。”

“谢谢尤姐。”

尤曼丽打通电话。这种通话没废话,他们砍价,最后以三百五十元成交,两天后交货。有一件事她没武断,问司佳慧:“哎?什么专业?”

“法律。”

尤曼丽看司佳慧,跟假证制造者定了法律专业毕业证。她放下手机说:“你喜欢法律?”

“我本来学的……”

“喔,是这样。”尤曼丽说三百五十元买的毕业证,不带档案,很内行地说,“造学习成绩单什么的很费事,带全套档案需要加钱,一千元下不来。其实,拿证晃一下就行,没人看学生档案,你又不是真去当律师。”

这个浅绿色的毕业证在一只皮肤很细很白的男人手上,负责现场招聘的是清河酒业公司的人事部王部长,他翻到首页目光停顿,咔嚓!眼皮如两扇大铁门突然开启到最大限度,有发亮的东西射出,十分晃眼。目光成为长翅膀的蚂蚁,先爬后飞离精美的材料。

司佳慧觉出有一只蚂蚁从手臂爬上来,好像停在不该停顿的地方。蚂蚁的行为无法限制。

“学法律?”

“唔,是。”

“喜欢喝酒?”王部长的提问很有意思。

“不,我不会喝。”

王部长眼睛仍然睁得很大,问:“你了解我们清河酒业吗?”

“谁不知道清河?”司佳慧说,她有备而来,记住了清河酒的广告词随口说出,“畅饮清河,社会和谐!”

事情怕凑巧,这句广告词就出自这位人事王部长之手,他的得意之作。畅饮清河,社会和谐!试想拍马屁要是拍在蹄子上,和取悦人正中下怀效果大不同,王部长高兴,当即道:“司佳慧,留下你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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