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省运,我活了过来

年岁会流逝,但精神会在时间里翻滚带出海浪,猎猎响


我叫C3,是众多铁塔之一。我总是安静地躺在图纸里,在白纸黑字间迎来无数个慢慢长夜和那些或晴朗或阴沉的白昼。直到有一天,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四分五裂地躺在塔材运输车上,我能感觉到内心开始隐隐浮动,当刚硬的身躯一次又一次碰撞车壁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才真正确信我活了过来,心中雀跃像点点火苗开始剧烈燃烧。

像我一样待在图纸里的铁塔有千千万万个,而从图纸实现现实的化身,是每基塔迫不及待的诉求。这次我能实现梦想,归功于即将举办的广东省第十五届运动会,届时肇庆新区将成为主会场。我所在的肇庆新区110千伏、220千伏电力线路改迁入走廊工程,便承担起了省运和新区未来经济发展足够电力供应的责任。

运输车毫无阻碍地游走在肇庆每条街上,直达我的桩位。原来我在人间的家是风沙弥漫,待完成的高速路和电力线路并排地走着,飘荡在眼里的是沙尘的灰,驻守在喉咙里的是混凝土的涩。

人头攒动,每个面孔看着年轻却似又多了一分工地的“痞气”,他们是输电一分公司高空作业队,承担我的身体组立工作。隔壁有个带电线路的家伙,我得在他28日停电那天,完成整个身体组立。距离停电还有5天时间,看着眼前单薄的肩膀和乳臭未干的气息,我的梦想蒙上了一层心灰意冷。

不抓紧给我组装,一早来到却在开会,时间紧迫他们心里真没数呀?人类的心真大。

红帽子在说着什么:本次立塔将采用吊机起吊,28日停电前要完成全部地面组装,组装顺序由上而下,穿孔禁止用手指、搬运塔材步调一致......我悠悠地看着红帽子的嘴唇上下翻转,似乎在传达一种叫做“安全”的东西。

安全是什么?我望着苍茫大地开始陷入冥思:把我四分五裂的身体安然无恙地进行组装,不让我有丝毫弯曲,螺栓紧固率达到要求,该属于我的防松罩就该给我,过几天我的兄弟导线一架,电流如河流般流进我的生命,滋润新区千家万户,完成这一切不就是安全吗?

但细细一听,红帽子除了说我所想,还说到:在组立时除了照顾自己的安全,还应照顾他人安全

“他人”两字似乎在我狭隘的内心打破了个口,我的身体忽然有种轻飘的感觉。思维的狭隘性和局限性,我想这大概是我身体为何如此冰冷,而人类的肌肤总是散发着滚烫的原因吧。

他们终于开始动手了,稚嫩的脸上为何此时多了几分严肃,每个人似乎都清楚该做些什么。来不及平整的场地坑坑洼洼,想到我的四脚将陷入这又黑又丑的泥土里,内心不免泛凉。不到半个钟,窸窸窣窣的声音戛然而止,又黑又丑的泥土上铺满了彩条布和绿色网,我内心开始发笑,但只有风才能听得到。

我的笑声还未停止,就被两个小年轻抬了起来,这根主材是我身上最结实最重的一部分,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锋利的边角快要陷入他们的肩膀,他们此起彼伏的喘气声在我耳边呼啸了起来,汗水顺着脸颊流到我身上,他们踩过的绿色网微微下陷,朝我身体结构分类区稳步前进。

他们开始动手组装我的横担,让我意外的是:他们对螺栓的穿向很明确,哪个地方用什么规格的螺栓也很清晰,我想他们之前做过类似的工作,但明显不多。小年轻拿着垫片在两块背对背的塔片面前停了下来,犹豫之后开始试图把垫片塞进夹缝中,认真又笨拙地反反复复,徒劳几次后,他的鼻孔喷出两股粗气。这时旁边递过来根绳子,小年轻似乎领悟到了什么,用绳子穿过垫片顺进了夹缝中,顺利将它和螺栓合二为一。鼻孔两股粗气收了回去,转而从嘴里送出,嘴角上扬发出了“哈哈”两声。

我内心也笑了,不仅为他get到了新技能,还为人类有精美的五官而羡慕,人类可以通过面部表情来传达内心微妙的情感,而不像我们只有冷冰冰的外表。

正当我为思想有了新觉悟而开心时,前方路口被挖断的消息让我瞬间跌到谷底。

路口被挖断!

吊车进不来!

现场没抱杆!

要在一天时间内把45米长的身躯组立完成,怎么可能!

我游离在无限焦虑的死循环当中,但带红色帽子的人似乎很快就脱离这个无底洞,他拨通了电话,手指着前方被挖断的路口,不停地在说着什么,紧锁的眉头缓缓展开,挂完电话飞奔而去......

被挖断的路口,不见踪影的吊车,每天我都沉浸在这焦急中而惶惶不可终日。

27日,距离停电还有一天时间!                                                                                                               

声机械轰鸣的巨响打破长空,平整断口的铲车缓缓开了进来!

28日,停电许可!                                                                                                                                         

当我看到像挂着一盏明晃晃的灯的吊车驶了进来,心灰意冷瞬间被点亮!

红帽子的人指挥着吊车就位,一群小年轻带上安全带随着吊车起吊,内心的激动和紧张犹如策马归来,荡平了所有心灰意冷,身体忍不住不断颤抖。

我努力克制情绪,努力让自己四平八稳,因为我也要为这群小年轻的“安全”着想!

就位时,两位小年轻拿着尖嘴扳手敛神屏气,我能感受到他们的紧张。据说上基塔的就位是高空指导员完成,而此刻,两位小年轻腾出手将我从空中拉到塔身,缓慢地挪动试图对孔,当两个螺栓孔出现半个眼重叠的时候,尖冲毫不犹豫地插进并调整位置,随后在另一孔穿螺栓、带螺帽。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剩下的就是补齐其他螺栓了。

即使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就位,但这几天下来,我感受到了他们的决心和毅力,所以义无反顾地将自己交付给他们,就像他们义无反顾地为我完成梦想那般。

我在空中不断上升不断组立,直至完成,内心从如痴如狂到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此刻,我犹如一颗回到森林的树,一滴回到河流的水,一粒回到泥土的尘埃。

回想起几天前,当我躺在无边无际的白纸黑字和充满浑浊的空虚里,那里空中没有鸟儿飞翔,河流没有鱼儿游荡,没有大地,更没有万物生长。直到遇见他们,他们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踏着坚定的步伐,带着稚嫩的脸庞和单薄的肩膀一步步向我走来......

你们被日出日落衔在嘴里,从第一基塔的跌跌撞撞,到第二基塔的有模有样,纵然还有很多不足,但你们开始把立塔当成自己的事,而不是别人吩咐的事。眼前的生活或许与躁动的年纪格格不入,又或许这样的剧本欠缺火花,但这场修行,也是你们以后崛地而起的积淀。

再见吧朋友,山高水长,若有来日偶然相逢一场,我定与你把酒言欢。

输一高空作业队:别说再见!我们还要架线!

根本停不下来!



文:陈泽鹏

图:陈玉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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