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马把松阳老师的尸体背回来的时候，银时、桂和高杉仍旧呆愣愣地在原地一动不动。
辰马小心地把松阳放到了榻榻米上，用一块白布盖上了他的脸。
每次到了危急或紧张的关头，辰马总是会笑着说一些白痴的话来让大家轻松一下，可此时此刻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们三个的表情。
此时的辰马只能望着松阳，不知不觉就说了句：“喂，你死了让他们三个怎么办？”
桂踉跄地迈开第一步，跪在松阳身边，颤抖地抬起右手却悬在了半空，不知道该落向何处，就像不知道今后该怎么走。
——老师，我们攘夷错了吗？
——老师，我们攘夷错了吗？
高杉皱了下眉头，大步走出了房间。
银时仍旧原地坐着，墙角太暗了，辰马看不清他的表情。
“呐，辰马。”银时开了口，声音低沉的几乎就要被黑暗吞噬了。
“什么？”辰马有些惊讶银时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喊自己的名字。
银时站起来走到桂的身边，握住了桂那一直悬着的手，把它放在了松阳的胸口上，说：“辰马，麻烦你去看看晋助。”
辰马心里有些难过，为这样的银时难过。
他望了银时一眼，就朝门外走去了。
从掌心传来的冰冷僵硬的触感让桂的眼泪像是绝了堤。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就那么一句话，他喃喃地，一遍一遍地问：
“老师，我们攘夷错了吗？”
“老师，我们攘夷错了吗？”
“老师……”
银时再也听不下去了，右手揽过桂那一直颤抖着的肩膀，左手拢住他的头，把他按在自己的胸口，然后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没有错，我们没有错。”
“银时，我们攘夷错了吗？”
“没有错，我们没有错。”
“银时，我们攘夷错了吗？”
“没有错，我们没有错。”
“银时……”
反复地呢喃中，桂终于在银时的怀里睡着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高杉停下来转过身问辰马。
辰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一如既往地抓着卷毛“啊哈哈哈哈”起来。
“喂，辰马，今天……”
“啊？什么？”
“对不起了。”
辰马还没反应过来，高杉就刺出一刀。
然后紧接下来的攻击密不透风。
辰马笑了，全力以赴地和高杉一直打到了深夜。
夜阑风寒。
两人面对面站着，都已经筋疲力竭。
辰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高杉却仍旧敛住呼吸——一如在战场上的他，不让敌人看见自己一丝一毫的破绽。
“晋助，我们回去吧。”
高杉模糊地应了一声，刚一迈步，全身就瘫软了下来。
辰马急忙跳了过去，托住了高杉。
高杉看着辰马，努力牵牵嘴角说：“呐，我真是没有用呢。”
辰马心里一沉，轻轻地说：“松阳的死，不是你的错。”
“对啊，不是我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
高杉呢喃着昏睡过去。他梦见自己毁了这个世界——而这个梦，决定了他今后的道路。
辰马把高杉抱回来的时候，银时已经把桂安置好了。
看着桂始终舒展不开的眉头，辰马叹了口气，问坐在一旁的银时说：“这个放哪。”
银时抬眼看了看，然后指着桂的身边说：“放在一起吧。这样的话，突然醒了不会害怕。”
辰马照着银时的话做了。
“喂，银时，”辰马边帮高杉掖着被角边说，“我想跟你说说话。”
“好。”银时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我们出去说吧。”
“嗯。”辰马跟了出来。
银时站定在一棵树下，抱着双臂，向树干上倚靠过去。
辰马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银时的肩膀上，紧靠着他也站着，望天。
银时转头看了看辰马，问：“想说什么呢？”
“哭出来吧。”
“什么？”
“银时，你哭出来吧。很伤心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的话，就哭出来吧。”
“哭……哭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老师会活过来吗？如果哭一哭老师就会活过来，那要我哭瞎了都可以啊……”
“银时……”
“我没事，不用管我。”
辰马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说：“银时，你这样会累倒的。”
银时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二天，松阳被安葬了。
也传来了幕府投降天人的消息。
说什么要停止一切攘夷活动。
桂还没从巨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又听到这样的声音，竟然失态地在自己手下的面前踱来踱去地说：“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高杉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角擦拭着自己的刀。
银时看着他，知道，就算是谁来阻止，他都不会放下自己的刀的。
“就算幕府投降了，我的武士道也不会让我向天人投降！我会把攘夷继续下去，直到赶走天人为止！如果谁想走，我不会拦着大家的。但我希望并肩作战的大家能留下来继续攘夷大业！”
最后，桂说完那么一段话后就开始充满希望地看着所有的队员。
很长一段沉默，然后有一个人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说：“刚刚，刚刚收到乡下老妈的信，说身体不好，我……对不起，桂先生！”
接下来陆陆续续地走了很多人，只剩下了寥寥可数的几个还坐在原地。
“我们不会走的。”其中一个开口了。
“对，我们会一直追随桂先生直到完成攘夷大业！”
桂非常欣慰地笑了。
晚上，辰马爬上屋顶，发现银时也正在那里枕着双臂休息。
“原来你在这里啊，桂到处找你。”
“假发那小子竟然还在做梦啊，现在的形势他根本就分不清楚啊。”
“啊哈哈哈哈，是啊。金时，你打算怎么办呢？你肯定是会继续留在他们身边吧。”
“不一定。”
“嗯？”
“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辰马想了想，指着天空说：“决定了，我要去宇宙。这样在地面摸爬滚打下去和天人的征战根本看不到未来。我们在这么闹着的同时，天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来地球。根本无法与历史的潮流相抗。这样的战斗，只是在白白浪费战友的生命。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战友死去了。今后，如果不把眼光放得更高更远是不行的啊，要放眼纵览地球人天人甚至星星。所以，我要去宇宙。在宇宙中驾驶着巨大的飞船，做个‘捞星星’的渔夫。怎么样，银时。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困在这个狭小的星球里太可惜了，和我一起……”
辰马转过头去看银时，却发现银时已经睡着了。
“啊哈哈哈哈，老天，扔下一颗陨石砸死这个白痴吧，啊哈哈哈哈……”
高杉坐在屋檐下。
听到辰马说他想走，心里顿了一下。然后回房去了。
桂爬上了屋顶，发现银时竟然在那里睡觉，一个跳步就过来把银时拎起来了。
“喂！！！我到处找你你竟然在这里偷懒！！！！”
“什么啊……什么叫偷懒啊！我正在很努力地让自己睡觉啊！！！”
“现在怎么可能是睡觉的时候！！！我们要赶紧振作起来计划下一步的战略啊！！！”
“计划那个有什么用啊，你给我好好看看现状啊！”
“只要我们的刀还没有断，就还有希望！！！”
“你的刀呢？我帮你把它折断好了！”
看着桂从悲痛中复活过来，辰马“啊哈哈哈哈”地大笑着下了屋顶。
辰马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高杉正坐在他的房里等他。
“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想走。”
“咦？你怎么知道的？我只跟银时说过啊？”
“我路过的时候听到的。”
“哦，啊哈哈哈哈～是啊，我决定了～”
“懦夫。”
“啊？”
“你是个懦夫。”
辰马笑不起来了，他认真地走到高杉身边，说：“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不走。我不是那种形势一变就忙着逃走的人。”
辰马和高杉四目相接了许久，终于“啊哈哈哈哈”起来，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高杉一甩衣袖，大步走到门口，说：“我一个人也能做到的，你就在天上好好看着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翌日清晨，桂和高杉都没有出来送辰马，就只有银时一个人。
“去那里大干一场吧。”银时鼓励着辰马。
辰马依旧是那样傻笑着，然后告别了。
银时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辰马渐行渐远没有回头。
“银时！！！！！高杉不见了！！！！！”
桂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啊？”
“我想拉高杉过来送送辰马的，可是发现他不在房间里，到处找都找不到！”
银时突然想起了昨天高杉擦拭自己刀刃的时候充满杀气的眼神，严肃地说：“可能去奉行所了！”
“啊？”
银时边跑出门边说：“假发，快，以最快的速度集结现在我们这个小队里还愿意出战的同伴，从奉行所的西边突入，我先到东边作佯攻，趁高杉出事以前一定要把他带出来！”
“好，银时，你自己小心！我马上就到！不要勉强知道吗！！！”
“我知道了！！！”
高杉这次来，并没有想太多。
他只想来干那么一场。
——喂，你们，在这里悠闲着的你们，身上都沾有我老师的血！
高杉不知道，这个奉行所里刚刚汇集了一批上头拨下来的军队，还有最新的武装，准备镇压仍旧蠢蠢欲动的攘夷志士。
现在，高杉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他的脚边已经堆了很多的尸体，血腥味把那些围在四周的人熏得作呕。
不过高杉觉得那味道，很好闻。
——你们的血，流多少都不够。
在他们眼里，这个站在尸体中央的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怪物。他一直都没有停下挥刀的手，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极限。
他在享受，他在享受杀戮，他的眼里就只有杀戮。
他的身体是殷红的，他的头发也是殷红的，他的一切都被血染成了殷红的。
此刻的高杉，比夜叉还要让人生畏。
银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人把刀刺进高杉的左眼。
下一刻，银时的刀就把那个人劈开了。
“喂！还能动吗！”
银时边大声地问着高杉，边杀出一条血路。
高杉轻蔑地笑着，没有回答。
“喂！假发马上就会带人过来，你给我坚持住！！！”
后来的场面混乱的一塌糊涂。
桂来了，但也只是看到一堆一堆的尸体。
什么枪啊炮啊的，早就上了，在胡乱厮杀的人群中，桂已经找不到银时和高杉的身影了。
——你们千万不要有事啊！！
——你们千万给我活着啊！！
——呐，银时！我带人过来了啊！！
——呐，银时！我带了很多人过来了啊！！！
银时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
他努力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
敌人太多了，把他和高杉冲散了。
然后杀着杀着，就来到这个地方了。敌人都死光了后，他想回去看看情况，走着走着就晕倒了。
再醒过来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身上的血早就结了痂。
银时洗了洗身上的伤口和血迹，衣服也顺便洗了洗，才往回走。
基地已经全部都被毁了，只剩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了。
奉行所也好不到哪里去。
桂不见了。
高杉不见了。
同伴们，也都不见了。
——喂，你们……你们去哪里了？
银时麻木地在街道上走来走去，像失了魂。
漫无目的，他走到了一片墓地里。
看着一排一排的墓碑，银时愣愣地站定了。
然后他告诉自己说：没死，他们不可能会死。
——瞧，我都没有死，你们怎么可能先死掉。
再然后，银时就饿晕了。
又一次醒来的时候，他隐约听见有人来了。
他转过身，看着一个老妇人正带着食物来扫墓。
“喂，老太婆，我能不能吃那个馒头，我饿得快死了。”
没想到老妇人居然说：“那不是我的，而是我老头子的东西，你问他吧。”
“这样啊，那好。”银时动了动身子，发现已经站不起来了，就爬了过去，开始吃起来。
正吃着。老妇人在身后问他：“我老头子，说了什么？”
银时咽下口里的东西，含糊地说：“死人怎么可能回答我。”
吃完了以后，银时终于感觉身上有了力气。他站了起来，对老妇人说：“这个恩情我不会忘的。”
老妇人笑了笑。
“老太婆，你日子也不多了。从今往后，我来替他保护你好了。”
“保护我？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好了。”
然后，他就跟着老太婆走了。
——我们，不知不觉，分道扬镳了……
作于 2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