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光城南的“老木匠”其貌不扬,却会识别和改造木头。这是一门了不起的手艺。因为无论一个人还是一棵树,都需要有个伯乐点拨调教,帮自己最大程度地实现价值。“老木匠”就是树木们的伯乐。一院子木料,出身不同,质地各异,外行人完全无从下手,但经过“老木匠”分门别类,锯割拼接,平淡无奇的木头就摇身一变成了风骨峻峭的家居饰物。它们摆进客厅,安到书房,居室一下就有了神采——古典、优雅、简约、厚重,气质非凡。而气质的核心就来自木质器材上隐隐散发的内敛光芒。它们高贵地沉默着,仿佛天生就是上根大器,从来没经历过山野中被砍伐迁移、风吹日晒的辛酸历史。
木头是“老木匠”亲自挑来的,一些摆在院子里,另一些半成品堆在库房。它们绝大多数远道而来,带着南亚和北美的遥远气息,还有越南花梨、缅甸鸡翅、北美黑胡桃等一个个美丽的名字。杂乱无章的院子和库房并不比绿荫掩映的荒山野岭好多少,但它们甘愿在这个中国北方的破落院子里待下去,在一地木屑和凶狂犬吠中等待命运的转折。因为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在“老木匠”手下脱胎换骨,那时它们的生命才真正开始,不是郁郁葱葱,也不是平板干燥,而是温润,华贵,以高端大气的中式或欧式面孔开始另一种生活。
它们将忘掉自己原来的名字,忘掉山野故乡,在居室里重新生长。生长由外而内,不再开枝散叶,而是将时间、温度和人间气息慢慢渗透进木质里去,和墙壁、地板长成一体,长成家的一部分,由陌生变得亲密,由鲜亮变得稳重,由无足轻重变得不可或缺。如果和这个家缘分够深,这种生长还可能持续一百年、三百年甚至更久。到最后,它就不再仅仅是一棵大树,一块木板,一件家具,而是一段五味杂陈的家庭史。对一棵树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长生方式吗?
老木匠底气十足。他了解它们的品性,知道最终能把它们做到哪个价位,所以并不急于介绍造型设计。他表述的重点是它们的产地和材质。他热情晃动着手指,对着一屋子木头如数家珍。这是一个傲慢霸道的木匠。如果把一屋子木材还原成大树,我们该是站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而现在,他却要毫无商量地推倒大树,让它们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