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后的时光(十四)

    2018年1月5日(农历冬月十九)星期五  阴 (下)

 

地面上的雪(远镜头)

      大哥进来坐在我和二姐之间,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根枯树枝,拨弄着火盆里的灰烬。他心怀愧疚地对二姐说:“二姐,今天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她不是冲你来的。”二姐终于忍无可忍,不客气地回答:“喜,恁姐可都不傻啊!今天白天在火葬场闹那一出,恁姐不是看不出来呀!俺都不和她一般计较,忍住了。今天晚上,就算是你二姐我有错,她小燕把我叫到一边,指着鼻子当面骂我一顿,我也不会吭一声。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我的事去找大姐的麻烦,挤兑大姐。更不该,在咱妈跟前闹事,惹妈生气。”大哥还想辩解:“咱大姐那嘴可不中,她不该在妈面前传话。”二姐说:“咱大姐今天可没有说啥,是咱妈要大姐去问的我。你别说咱大姐,你的嘴和咱大姐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大哥无话可说的叹了口气说:“哎——有些事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其实,我们都理解他的无能和无奈。在婚姻家庭中,相敬如宾、平等相待的夫妻关系是很难找的,如果你拥有这样的关系,那么你就是幸福的,一定要加倍珍惜。相对来说总会有一个比较强势。为了维持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另外一位,只能做出一定的让步。往往让步的一方是善良、软弱、爱家的。

        说起来只不过是一句话之争,竟然会使骨肉至亲之间,相互记恨二三十年。不知道该怪时间的流水没有拥有淡化怨恨的能力,还是该怀疑人的心胸不够宽广。二十八年前一个冬天的夜晚,大姐抱着谦谦,大嫂抱着韶华,围在母亲家的煤火台前取暖聊天。只有几个月大的谦谦和韶华,抢夺一个气球玩。谦谦比韶华大了几个月,力气和灵活性都稍胜一筹,所以一把把气球抢了过去。韶华没有拿到气球,立刻哭了起来。记不清当时大哥说了一句什么话,大嫂杏目圆睁指着大哥骂到:“云喜,妈了个逼,你一点用都没有……”。大姐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人,她听到大嫂话语中带了辱骂母亲的话,条件反射般地维护母亲,不假思索地回敬道:“小燕,恁妈了个逼。”为这句话吵了起来,为此,记恨了二十九年了。

        我们正在说着话,我忽然听到灵棚顶上“砰砰啪啪”的响声,“难道下雨了?”我心里想。我说:“听——什么声音?下雨了吗?雪花落下应该不是这种声音呀!”我们都起身从灵堂里出来。大哥看了看天空,说是下雪了。他和二姐忙着把摆在外边的纸扎活往灵棚里搬。我也跟个去帮忙。我去拿纸扎活的“门楼”时,发现其“走廊”上边落有一些白色的圆形泡沫,我心里想:“做纸扎活的人真粗心,这么多的塑料泡沫颗粒都没清理干净,就送来了。”我一边想,一边去用手指捡出来来。谁知刚捏起来,就在手指间融化成一滴水。我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塑料是雪花!可是这雪花的形状太奇特了,是我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我又仔细看了看灵棚外边,一张铺着白色塑料桌布的圆桌上和灯光照射下的地面上,雪花正急急地从空中洒落,如仙女散花。我情不自禁地喊起来:“快来看!这雪花,太奇怪了!这是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两位哥哥、二姐、二嫂听到我的喊声,也纷纷出来或蹲下或俯身仔细看。他们也和我一样认为这雪下的既突然又奇妙。

       

桌布上的落雪(近镜头)

      不是晶莹剔透轻盈漫舞的雪花,更不像平时所看到的那样:如羽毛似柳絮,而是具有一定的质感,一定的重量,仿佛拥有生命的厚度和生死离别浓烈的难舍。有的浑圆饱胀含苞待放,有的似盛开的花朵(有梨花的形状,棉花的蓬松);又像是能工巧匠用汉白玉精心雕刻出来的饰品,点缀在父亲的棺材前。我总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暗示,有着特殊的含义。而且,我还怀疑只有父亲的灵堂前后几米之内方有如此特别的雪花。即使,其它地方有,在这夜深人静中,恐怕也只有我们几个才见识了吧!

        仅仅下了几分钟,雪就停了。我和二姐和二嫂到灵棚里烤火守灵,大哥和二哥在外边用木材烧火。二嫂低声说:“大嫂来了。”我扭头往外看了看,没有看到。二嫂说:“刚过去了。”我们低头烤火,谁都不再出声。过了一会儿,二哥阴沉着脸进来和我们坐在一起。二嫂轻声问二哥:“大嫂来说啥?”二哥叹了口气说:“说她啥事也不管了呗。而且,叫大哥也不能管。叫大哥现在就跟她回家。大哥说叫他撒手不管就是要气死他,小燕说如果大哥不跟她回家就是要气死她。”二嫂问二哥没有劝劝。二哥说:“我说要不,今天就让大哥给你跪下求求你。她说他跪下我就搧他。我又说,再不行,我和俺哥都给你跪下求你。她说你俩跪下,就搧你俩。我给足了她面子,既然还改变不了,就随其自然了。于是说要他俩自己商量去。”我们又不再吭声,听他俩在外边窃窃私语。我不知道父亲的灵魂是否在这里游走?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听到、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心里是痛苦还是生气?我心里默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只希望父亲的灵魂已经走远,不要看到这一幕,愿父亲能安息。

      大哥终于还是跟着大嫂走了,渐渐走远的背影,带着无限的的疲惫、无奈和悲伤。二嫂悄声说:“走了。”二姐沉默地望了一眼。二哥说:“走了就走了。”我把忧心忡忡当做玩笑:“明天,小燕不来了,没人摔挠盆了。”二哥说:“她万一不来,不是还有恁傻二嫂吗!”(我们这里有长媳摔盆的风俗)我有点担心地问:“万一明天大哥不来,临时去哪里找帮忙的人?”二嫂天不怕地不怕地说:“哎!还担那个心,爱萍、不登就是管人的,打个电话给他们,我不信找不来十几个人。”二哥说:“即使大哥他们不来,他已经请了的人,明天不可能不来,实在不行,给新武(村长)说一声,我不信那些人不给新武面子。”二姐说:“即使都不来,咱爹该出葬还是要出葬的,不可能永远停到这里。”我见他们都如此有底气,笑了笑说:“我想他们一定会来的,否则,他们以后在范庄村可就面子丢尽了。”二姐说:“我想他们也回来,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即使他俩不要面子,还要考虑孩子的面子。她也只是让大家都去给她赔礼道歉、说个好话、服个软,就这一点也没有得逞,心有不甘。”我说:“我们都不是常驻这里的,不过忍几天,父亲的后事一办完,拍拍屁股就走人,轴头树脸的人是他们。”二哥嘿嘿一笑说:“你不拍屁股也可以走。”我和二姐二嫂都笑了。二哥要二姐先去睡。后来硬叫我也去休息。他一个人在为父亲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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