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扯淡:天

树叶沙沙作响,野外的石子路上带着清晨的露珠,稍稍有些渗人,两双被穿得有些发黑的草鞋走在上面,一大一小,不紧不慢。

“爷爷,为什么这么久了天还没亮啊。”小钧牵着爷爷的手,偶尔呼一口热气,想象能够呵出一嘴白雾。

爷爷紧了紧小钧的手,粗糙的手指摩擦小钧细嫩的手背,幽幽说道:“天一直都亮着呢,只是还没到我们头顶罢了。”

小钧往前蹦跳两步,口中问道:“真的吗?那天不休息吗?”

爷爷看了看天,“人都没休息呢,天当然也不休息了。”

小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到爷爷有些兴致不高的样子,乖巧地并不继续追问,转而说道:“爷爷,先生教我新字了呢。”

“哦?”爷爷转过头,看着小钧,“新学的字是什么啊?”

小钧笑得咧开了嘴,“就是天字哦,大丈夫不得出头,就是天呢。”小钧口中说着,手上还不断比划着,一横一撇一捺一片天。

不想走着走着小钧却突然被拉了一个踉跄,回头一看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定在原地了,黑暗中的身形有些佝偻。

“爷爷,你怎么了?”

爷爷抽动一下嘴角,勉强笑了起来,继续往前走,一会儿时间,好像想到什么,突然说道:“小钧还记得人字怎么写吗?”

“记得啊,一撇一捺两腿走就是人啊。”小钧摘下路边的一朵白色小花,凑到鼻尖轻轻嗅一下,花蕊的湿润沾染鼻头。

“爷爷教你个新解释好不好啊。”

“好啊。”

爷爷顺了顺身后的小框,像理了理思绪。

“人啊,其实一开始只有一撇,就像你刚出生的时候,因为你这时候还没有依靠,所以很容易摔倒。”

“我知道了,所以小孩刚出生时都是爬着的。”

“哈哈。”爷爷开心地笑着,粗糙的手揉了揉小钧的头发,“小钧很聪明,刚出生时都是不会走的,不过呢,和小钧一样,其他小孩也有自己的爸妈,当然也可能是爷爷奶奶,他们就是那一捺。”爷爷手上比划着。

“这时候呢,才慢慢成了一个人。”

“这样啊,那还有吗?”小钧看着爷爷,满脸的期待。

“当然有啊,人呢开始都很小,就像小钧一样,小钧你抬头看看,看到什么?”爷爷问小钧。

“看到什么?”小钧指着微微发红的天际说道:“看到天啊。”

却没想到爷爷一双大手伸到眼前,佯做生气的样子道:“小钧没看到爷爷,爷爷不开心了。”

“唉,对哦,还有爷爷呢。”小钧亲了亲爷爷的手,“爷爷乖,不生气哦,继续给小钧讲故事吧。”

爷爷笑了笑,继续说道:“当你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呢,也能看到天,但是脖子总是伸得太长,忘了是什么在为小朋友们遮风挡雨,那是大人们啊。”

小钧歪了歪脑袋,“那小钧怎么能变成大人呢?”

爷爷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就等什么时候小钧能够扛得起担子就长大了吧。”

小钧看了看爷爷背的大框,再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板,不得不承认自己还只是个小孩。

“那还有天呢?”小钧问道:“天又是怎么回事呢?”

爷爷看着前方的城楼影子说道:“每个大人的天都不一样哦,爷爷以后再讲给你听。”

小钧跟着爷爷,乖巧地牵着他的手,小小的脑袋被淹没在人群中,小小的脑袋抬起头看天,一眼望去全是大人们漠然的双眼和互相拥挤的身影,他好像理解了一点爷爷说的天是什么意思了。

小钧跟着爷爷走了好久,终于在街角的一个地方看到同村的人,得以挤出一个小小的位子。爷爷将框放在地上,从里面取出三坛自家酿造的米酒,黑黝黝的酒坛看起来很是沉重的样子。

突然,街头传来一阵呵斥声,一名鲜衣怒马的男子从一头呼啸着冲过来,看那白色马鬃在风中飞舞,凭空多了几许飘逸。

“小钧。”爷爷的声音突然冲进耳里,紧接着一股沛然大力从左侧涌来,一时间马嘶声,坛碎声,还有旁人的喧闹声。

小钧木然看着爷爷紧紧地将自己抱在怀里,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电光火石间将自己带到如今的地方,头发散乱的他一时间没了平日悠闲的风采。

马上男子淡然地看了眼满地狼藉,依旧转身奔驰着往前冲去。

“爷爷,他跑了。”小钧指着男子离去的方向说道。

“没事。”

“我们家的酒砸了。”

爷爷将小钧紧紧拥住,“无事。”

过得半晌,几名家丁打扮的人来到这条大街,说是对这次冲市给予补偿。

“来,水酒三坛酒,三文钱,收好咯。”其中一人来到爷孙面前,丢下三枚铜钱,转身离去。

“爷爷,我家酒不是五文一坛吗?”

爷爷从酒水中捡起铜钱,酒香好似发酵一般弥漫在箱子里,淡淡的清香引人沉醉。

“水酒三文正好,我们回家吧。”爷爷牵着小钧的手,沿着来时的路回家去,小钧只感觉那双大手比原来握得更紧了些。

“张大少家人真不错啊,还会给咱一点补偿。”

“是啊,那王大少家才不是东西,踢了摊子也不给钱。”

“可是上次张大少家不也没给钱吗。”一个小小的声音出现在人群里,紧接着又被淹没,翻不起一丝浪花。

正午的天空灿烂得不带一丝阴暗,爷爷和小钧手牵着手,小钧背着空框,两人脚下踩着的草鞋,此时依旧破旧得有些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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