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陈晓是我的室友。
三天前他失踪了。
除了休学的冉鑫,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
——他在我床下。
上大学时,我的运气不错,分到了住宿条件最好的茉莉公寓。
本来是四人寝,上下铺加单人桌的配置,但后面没住满,因此,宿舍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富二代陈晓和学霸冉鑫三个人。
我满心欢喜的期待着大学生活,却没想到事情最后发展成这样。
“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辅导员办公室里,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轻男人坐在我对面,锐利的眼神看着我,犹如一把尖刀。
昏暗的灯光下,我们相对而坐。
也许还是怕,我感觉自己浑身发冷,一直在打哆嗦。
男人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加重语气又问了一次,眼中的锐利似乎变成了怀疑,压迫感十足。
我不受控制的心虚起来,目光游离,最后求救地望向站在一旁的指导员。
“警官,”辅导员老邓陪着笑,拿了两瓶矿泉水分别递给我和对面的警察。“我这学生山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这会儿怕是吓着了……”
正说话,门外又进来了一名年长些的警官,他们都叫他张队。
和贺警官不同,张警官是一位比较和善的中年男人,眼角的笑纹肉眼可见。
“小贺,你出去忙吧。”
贺警官愣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看队长,才点头出去了。
人的气场就是这样奇怪,他一走我立马放松了很多。
感受到我的变化,张警官笑呵呵地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指导员老邓坐下,然后也端着杯子坐在了我的旁边。
“别紧张,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可以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开始回忆。
三天前,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水雾,湿漉漉的。
我们住在二楼,寝室也比较潮。
陈晓一向娇气,在摸到自己黏糊糊的衣服后发了一通脾气就出门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他没说要去哪里?”张警官打断我。
我回忆了一下。
“超市!他说要去买祛湿袋。”
不过不是离我们最近的楼下超市,而是校外的沃尔玛超市,出了校门还得过两条街。
周围的学生都知道他是富二代,家里有钱,自然看不上学校超市的便宜货。
张警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跟着他的更年轻的实习警官,他点头,转身就要出去。
我心里猜测,他是要去调监控,连忙出声提醒他,“丰明路,他走那条路。”
在场的人都被我突然的高声惊到,视线全都聚集到我身上。
还是张警官稳得住,回过神挥挥手,让年轻警官先走。
门被合上,办公室一下安静了下来。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感受着手心的湿润冰冷,心里再次慌了起来。
“学园路更近,但走那边会经过一个废品回收站,味道大,他很嫌弃……”
对此,张警官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让我继续。
陈晓走的那天是周六,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周末不回来就是在外面玩,酒吧或者网吧,所以我也没在意。
但是到了周一,课堂点名的时候,他还是没回来,发信息没回,打电话也没接,我怕出什么事,就报告给辅导员了。
老邓点头应了,接过话说:
“是,当时我还在班上问了,也去他常去玩的地方找了,包括他家里也问了,都没消息,正说要报警,结果程知浩给我打电话,说床底下发现了一个人……”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搓了一下胳膊,显然也是心有余悸。
毕竟,那具尸体已经很不成人样了,也不知道谁跟陈晓有这么大的仇,竟将他开膛破肚了,就我看的那一眼五脏六腑起码少了大半。
更不知道谁跟我有这么大的怨,偏偏塞我床下…
我又抖起来。
张警官把他茶杯里的热水分了我一杯,叫我捂在手里语气温和:
“再想想细节呢?譬如,你怎么发现他的?”
我恶心得想吐,但还撑着配合他们。
“我记得,好像是充电宝顺着床缝掉下去,我伸手捡的时候摸到了……”
凉的,硬的,滑的,像藏在暗处的蛇,缓慢地吐着危险的蛇信子。
忍着害怕,我用手机照床底伸头看了一眼。
正正好,和被挖去眼珠,削掉鼻子,缝上嘴巴的陈晓面对面地打了个招呼。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我的心脏都停跳了。
甚至惊惧得叫不出来,移不开眼。
于是,我还看到了他一丝不挂的,破烂的身体。
———— 一具几乎被掏空的躯体。
头以下,胯以上的部位,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血洞,但是没有一点腥味。
大概是天气原因,腐烂的味道混入潮乎乎的空气中,融合得十分完美。
再加上我受不了闷,天天开着窗通风,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平时在寝室待的多不多?”
我低着头,不自觉地扣着纸杯边缘。
“嗯……在寝室不自在,一般就在自习室,或者随便哪个空教室,晚上吃了饭再回去。”
张警官深深地看我一眼,吹了一口茶杯里冒出的热水:
“听说你们是三人寝,和陈晓关系怎么样?”
我猛地想起那个让我难忘的侮辱眼神,手里的纸杯被我一捏,热水洒出来几滴,溅落在我的手背。
连老邓都察觉了我的异样,悄悄碰了一下我的胳膊肘,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我,和他接触的不多。”
老邓也紧跟着补充到:
“另一个学生叫冉鑫,不过他开学就办了休学。说是生病了。”
张警官一定发现了我言语的保留,但他依旧没说什么。
“后续有消息,我会再联系。”他向着我的方向伸手,公事公办。
老邓率先把双手迎上去,将它们一行人送了出去,连声应道:
“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我借口腿麻了,坐着没动弹。
听着门外的热闹远去,我低头,瞥见顺着手背淌下的水珠已经毫无违和感的融进了深色牛仔裤中。
那快被不小心润湿的地方,只是比黑色更黑。
好一会儿,老邓才回来。
他看了我一眼,痛苦地挠挠后脑勺。
“唉,这都什么事啊……”
我知道他们还会来的。
最先找上的却是老邓。
警察来的时候正是周四,下午公休,我在办公室整理学生会的材料。
“程知浩?”我听见老邓惊讶的声音。
事实上,我并没有说谎。
去的时候,陈晓的确走的丰明路,但回来的时候。他却出现了学园路的监控里。
和程知浩一起。
并且,两个人的肢体动作看上去并不友好,最后他们一同消失在了学园路的尽头,也消失在所有的监控里。
我心里不安起来,手下动作也没了轻重。
几张打印纸散落在地,我弯腰去捡时,背后飘来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
是那位相信自己直觉的贺警官。
他还是怀疑我。
即使他们已经发现尸体是从阳台运上来的,而且墙壁上留下的半个脚印并不属于我。
我忍下身体的颤抖,强制镇定。
晚上回到新寝室,我一进门就听见他们凑在一起八卦。
“听说了没?陈晓家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富二代!他爸妈今天来学校了,群里还有照片呢!”
说着。那人把手机递过去给大家一一传阅。
“我靠,真的假的?”
有一个平时跟陈晓关系不太好的,直接冷哼道:
“之前就说他装,你们偏不信,现在好了,装逼遭雷劈……”
室内一静,手机被塞回去,大家理智回笼。
最先开口的那人犹豫了一下:
“算了,不说这个了,现在说这个也不太好吧,毕竟人都没了……”
他越说越小声,我咳了一声,他们这才发现我的存在,更加没话说了。
只干巴巴地问候了一句:
“程知浩回来了?你又买了苹果和香蕉啊?呵呵多吃水果挺好的……”
我礼貌地应了声。
宿舍安静下来,各忙各的。
陈晓当然不是富二代,这事我早就知道。
当然,知情人只有我一个。
身为他的小学同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家庭,还有━━
他的虚荣心。
起初,我们相处还算友好,他顶多只是口头警告几句,让我别多嘴。
可后来,他知道了我的秘密。
行为上,便过分起来……
思及此,我胃里翻滚起来,忍不住爬起来冲进厕所。
阳台上洗衣服的同学十分惊诧,关心道:
“程知浩,你还好吧?这都第几次了,需不需要请假去医院看看啊?”
“没事!”我只能抽空大声回他。
这是心理问题,我知道的。
睡前,我迷迷糊糊的想到,明天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不知道是不是学校出面沟通过,张警官第二次来找我谈话时,地点仍然是老邓的办公室。
老邓本想来陪我,但被拦下了。
我深吸一口气,坐下。
“你还是很紧张?”
张警官仍然捧着他的玻璃杯,茶叶浮在滚烫的水面上,上上下下。
“我……”
我很想说我没有,但脸憋得通红也讲不出话来。
尽管学校强令封锁了消息,但私下的小道消息以及议论不少,再加上警察查案的时候免不了要走访调查,这段时间大家都避着我走。
但女生大多了解我的情况,私底下悄悄告诉我,警察来过,知道了陈晓一直欺负我的事情。
说我和他有仇也不至于,毕竟他们知道的,只是陈晓言语侮辱我,而这件事,冉鑫同样是知情者。
只不过,他选择了冷眼旁观。
张警官把水杯放到一边。交叉着双手坐正:
“我们接触过你们的同班同学,这你应该知道。”
“冉鑫,也曾经来过学校,还和陈晓闹了矛盾,但现在孤儿院和学校都联系不上他……”
我的两个舍友一个死了,尸体出现在我的床下,留下的唯一破绽只有半个不属于我的脚印。
另一个得了先天性疾病,早早休学,现在却失踪了。
而我,是唯一能够透露更多内情的人。
张警官收敛笑容:
“我再问一次。陈晓和你们关系怎么样?”
我……
我实在不堪回忆,因为那真是一段痛苦羞耻的经历。
和陈晓的相识,的确始于小学。
但那时我们也不算熟悉,甚至话都说不上几句,对他的唯一印象,大概是霸道和邋遢,不常更换的衣服,还有永远吃不饱的肚子。
在大学重新遇见,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毕竟,那是我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还算熟悉的人。
但显然,陈晓并不这样认为。
再分到一个宿舍后,他甚至专门避开冉鑫警告我,让我不要多嘴,不然要我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凶狠地向我挥舞着拳头。
我看到他眼中的狠,虽然不明其意,但还是点头应了。
直到听说了他富二代的头衔,我才明白他不让我多嘴的原因。
其实我并不是守不住秘密的人,但陈晓总是不相信我,所以言语上大多很冒昧。
甚至会拿我的性格取笑,说我娘,让男同学疏远我。
“我听说,他还监视过你?”
我犹豫着,轻轻点了头。
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个谎言。
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夏天。
不管我走到哪里,总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有时是陌生的有时是熟悉的。
那天我从学园路回宿舍,陈晓突然冲出来拉着我就走。
绕了几圈,他最后带我去了一个废旧的篮球场。
篮网都断了,只蔫蔫地搭着生锈的篮球架上,地上全是香樟树翠丽的果子。但空气中却弥漫着腐烂的气息。
隔着重重叠叠的树影,我隐约看见了我们宿舍的阳台。
没记错的话,有一株很粗壮的不知名的树,它的树干正好横在我们阳台的台面上。
“别紧张,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我甩开他汗湿的手,他竟然也没像往常那样开口叫骂,只磨挲手指,退后几步用发腻的眼神打量我。
这副模样,我并不陌生。
他朋友多,而我们寝室清静,所以他们经常会相约来看片。
看到兴头上还会发出刺激的“哦哦”声。
我撞见过一次。
那次还被他踢了一脚,冷着脸爆粗口,“他妈的!”
养了好长时间,我腿上的淤青才好。
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被看的人变成了自己,就很奇怪了。
怕他憋大招对付我,于是我直接开口问他,“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兄弟说,想找你拍个片很赚钱的。”他笑嘻嘻地说。
我震惊,戒备,看看周围,生怕他们来真的。
女生的长相和性格上的软弱与避让,这样的条件使我天然的被选做了他们欺负的对象。
从小学,到大学。
我逃不开,终于忍不住愤愤地望想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了怨恨之心。
陈晓被我的反应逗笑了,脚踩在地上清脆的果子,噗叽噗叽直响。
碎渣全溅在我的裤腿上,清黑的痕迹难消。
我挪动步子想退,心里很后悔,今天穿了浅色裤子,却被他强硬地踹住了胳膊。
力量上的悬殊让我瞬间破防。
他乐的看戏,看我疼得五官扭曲,却能忍住不吭声。
我知道他想看我反抗,但我也知道那只会让他变本加厉,看到印在皮肤上的红痕和挣扎的我,他只会更加兴奋。
陈晓,八成是个变态,一个虚荣的变态。
“你最近和张扬走得很近?”他猝不及防的转了话题。
我还很懵,小声说,“我们是同一个社团的。”
他看了一眼鞋底,皱皱眉,示意我给他搓干净。
“没跟他多说什么吧?”
他真动起手来打在身上还是很疼的,我怕疼只能顺着他。
“我真没说,我谁都没说过。”我只差指天指地地发誓了。
陈晓哼了一声,放过我。
但张扬还是和我疏远了。
因为有人说我喜欢他。
认识的不认识的也总爱调侃他,问他被男人喜欢的感觉怎么样。
他不甚其扰。
当他抱歉的眼神穿过人群传过来时,我精确地接收到了,甚至十分平静地点头示意。
我都理解的。
转身离开时,果然在角落里发现熟悉的身影。
他用惯了这样的手段,我也早已习惯这样的对待。
氤氲的热气升腾,薄薄的雾气渐渐笼罩在办公室上空。
可我只觉得冷。
“那冉鑫呢?”
我摇头:
“我只知道他生病了,当孤儿院的新院长说他已经18岁了,不愿意再管他了,所以他很缺钱。”
被霸凌和缺钱,这是很好的动机。
虽然低着头,但我依然能感受到对面在沉思。
打破僵局的是进门来的贺警官,他的手里……
我几乎立即就要跳起来,贺警官立即挑眉看我。
对上他眼中的审视,我只能狼狈避开,任由心跳如鼓。
张警官看我慌的,面色苍白显然也是很吃惊,目光下移落到贺警官的手中——苹果和香蕉?
那是我昨天买的。
他的询问像是朋友间的问候。
“程同学最近怎么突然换了口味?你的朋友说你并不爱吃这两样水果。”
说着,贺警官从口袋里挑出一个苹果,转来转去,最后递到我面前。
我不敢看。
“昨天你去了学园路的废品站?”
我想开口解释一二,他却直接将苹果塞到我的手里,又取出袋子里,最后一个黄澄澄的香蕉。
“冉鑫也常去那里?”
是,冉鑫也常去。
只是他是去卖废品换钱的,而我却是传递消息的。
我终于顶不住压力,崩溃地丢开手里的苹果:
“我,我其实见过冉鑫……”
那是在上周五,陈晓出事前一天。
冉鑫悄悄联系我,想找我借钱,可我也是学生,他看病的钱我怎么可能出得起?
本来是建议他去找老邓在学校发起爱心捐款或者水滴筹什么的,但是他摇头拒绝了。
我急了,“那怎么办?我们都是学生,谁有那么多钱啊?”
话落,我见他眼前一亮。
“陈晓?”他试探地提起。
我一抖,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只能委婉地告诉他,“陈晓周末不在学校,你找不到他的……”
也许是我的沉默让他误会了什么,走前他还向我道谢。
陈晓失踪的第二天,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发消息问他,他的回答也十分含糊,只说他还在想办法求他帮忙。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冉鑫想的办法竟然是勒索,最后还杀了人。
周一那天是他最后一次联系我。
“我想活着,真的。求你了,帮我最后一回,我发誓。”
有和陈晓的矛盾在前,我承认我心软了。
可紧接着就在我床下发现了陈晓的尸体,直到那天在办公室听见冉鑫下落不明的消息时,我才忽然想起冉鑫让我帮的忙。
几番纠结下,我还是按照约定,给废品站的老爷子送了一袋香蕉向冉鑫示警。
说完这些我把手机递过去,把手机上的聊天记录给张警官他们看。
“之前的聊天记录呢?”
“他要求的。让我每次聊完就删,还要截图给他看。”
“冉鑫一直在这附近?”
“我不知道,周一之后,他再也没找过我。”
对面两位警官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有了计较。
最后贺警官给那些聊天记录拍了照片,便放我回去了。
我心里还是忐忑,张警官见状轻轻拍拍我的肩。
“回去好好休息。”
又是一周过去,没有人在找我谈话,有学校明令禁止,明面上也没有人在议论这件事。
只有老邓,偷偷给我透露几句,说墙上那半个脚印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技术,好像已经确定了,就是冉鑫的。
准确地说,确定是冉鑫的鞋。
说完他叹气,让我平时也警醒些,有冉鑫的消息就及时上报。
“这也是上头的意思,都盯着呢。”
说这话时,他偷偷摸摸的,还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周围环境。
本来因为帮了冉鑫的事情,我心理压力一直挺大的,但眼下一切尘埃落定,我也学着老邓的样子,希望事情能更顺利一些,别再出意外。
可能这愿望就是这样,好的不灵,坏的灵。
隔天,张警官就把我请到警局喝茶了。
显然,这两天他们都累得不轻,眼底的青黑隔着老远就见着了。
依旧是老邓陪着我来。
张警官也不废话。一并请了进去。
刚坐稳,他就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一一一
“死的人不是陈晓,是冉鑫。”
老邓一口气差点喷出来,我也惊得没话讲。
难怪连警察都找不到他的下落,原来根本就是找错了方向。
床下发现的尸体被破坏得太严重,面部特征和指纹都无法确定身份,再加上冉鑫久未出现在学校,失踪的又是陈晓,更巧的是这两人身形高度相似,所以一开始大家都没往别的地方想,还是办了加急比对DNA才确定了身份。
找活人,可比找死人容易太多。
抓到陈晓时,他正在领省的一家小旅馆养伤,要不是旅馆老板看他两天没出门,起了疑,警察还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他。
从医院到警局,他异常暴燥。
提起冉鑫,就一阵叫骂。
“是他先勒索老子的!”
他挣扎着叫屈,身体因为激动向前一拱一拱的,把手铐也带动着框框下。
“你跟谁叫老子?”
贺警官比他还凶,直接踹了一脚他的椅背。
陈晓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这样一来,他立即怂了。
只敢小声为自己辩解:
“警官,我真的是正当防卫,你看我这伤……”
我进来的时候,正好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这一幕。
今天来的不止我,冉鑫的老院长,陈晓的兄弟陈欣,还有学校派来的代表老邓都来了。
进到房间里,我看了一圈,最后在角落坐下。
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感觉又出现了。
有人在盯着我。
我转头,是陈欣。
他笑着朝我打招呼,甚至起身要过来。
仿佛只是普通同学之间的寒暄,没有人在意。
我也告诉自己,冷静些,不要露出异样。
“好久不见!”
他装作惊喜地抱我,双手落在我背上,顺着我突起的颈椎骨慢慢轻抚下滑。
我想我的表情管理一定很失败,幸好,他过来的目的也并不是寒暄。
见周围的人都在各自忙碌,他凑到我耳边小声道:
“这事跟你没关系吧?”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连连摆头。
他松了一口气,转头还是劝说的语气:
“你可别不知好歹,晓哥对你够好了,有赚钱的机会还想着你……”
也不在意我的反应,他继续自说自话。
“晓哥这回可受了大苦了,要是被他发现和你有关,可有你好看的!”
我并不在意他说的,只转头看窗外,看风雨飘摇中,窗旁的一株无名野草。
警察来问了和之前差不多,我也没有更多要交代的了,只是透过不隔音的墙,偶尔能听到几句陈晓的叫骂,前后一串联也将事情的前后捋出了大概。
冉鑫想要勒索陈晓这件事可以说是蓄谋已久了。
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他甚至偷偷跟踪过陈晓好几次。
可惜因为身体的原因,到最后也只摸清了陈晓常去的酒吧和网吧。
但他迫切的想活着,通过手术他是有机会能像正常人一样好好生活的唯一方法,他需要手术,更需要钱。
冉鑫一共找过陈晓两次。
周六一次,但陈晓没放在心上,只让他滚。
冉鑫自然不放弃,一路跟着他去了网吧。
想起明天是周末,他猜到陈晓大概率会在这里通宵,正想着再进去求求他。
就是这样巧,陈晓接了个电话,出去见了一个人。
是他爸。
趁着厂子放假,大老远地跑来看儿子,顺便给他送点零花钱和家里的土特产。
陈晓没要:“我有钱,这些你都带回去,我不用。”
他甚至还给父亲转了一笔钱:
“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在这边有赚钱的路子……”
父子俩简单寒暄几句便散了,陈晓最后也只收下了他妈做的一罐腌菜。
把父亲送上车,他转身,冉鑫就站在他身后。
笑眯眯的,看得正起劲。
被正主发现了,冉鑫也丝毫不慌,他的目光落到与陈晓身上的名牌格格不入的塑料罐子上,玩昧一笑:
“富二代?”
陈晓脸色一变,也明白他尾随而来的目的。
他脸上肌肉抽动起来,又怒又笑:
“昨天你说的事。我们再聊聊?”
陈晓本来打算去开个包间,但冉鑫估计是怕自己惹祸上身,十分谨慎的拒绝了。
“学园路废品站对面有一栋废弃的大楼,去那里。”
陈晓站着没动,狐疑地看向他。
冉鑫拍着胸脯保证:
“别人告诉我的,我去看过,绝对靠谱!”
他的确很会选地方,那栋大楼说是在废品站对面,其实二者之间至少隔了两栋居民楼,在学园路的尽头,离学校也远,人少也够隐秘。
路上,他还贱兮兮地问陈晓:
“大少爷,这一身应该都是真的,不是装的吧?”
“你他妈少来惹老子!”
陈晓忍着怒气,一路走得飞快。
落在后面的冉鑫心理平衡了。直冲他翻白眼:
“都不是真少爷了,还装什么装?”
“老子再怎么装,也比你好!”
冉鑫喘了口气,终于闭嘴了。
到了地方,他直接狮子大开口,要钱都是以万起步,还不是借。
冉鑫捏着陈晓的把柄,陈晓捏着冉鑫的救命钱,两人来回掰扯,谁也不肯让步。
就这样,生生耗了一晚上。
到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冉鑫还是不松口。
“我这是封口费。”他说得理直气壮。
陈晓也不惯着,直接拒绝:
“不可能,我从哪弄这么多钱给你?”
“那我不管,你要是不想我说漏嘴,你卖肾卖血卖什么器官都好。反正都得把钱给我送过来!”
“还有,你别以为你赚钱的手段我不知道,我可见过……”
陈晓运了运气,看着他那副嘴脸到底还是没忍住,身心的疲惫和热血上头,他直接一拳揍上去:
“老子给你脸了是吧?”
但谁能想到,冉鑫身上还藏了个刀呢?
谁又能想到,这把原来只是冉鑫打算用来吓唬陈晓,想逼他就范的刀,最后竟然会要了他自己的命呢?
混乱中,他大概到死也没想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陈晓也是。
等冉鑫浑身是血,了无声息地躺在地上时,他才清醒过来。
他杀人了。
和冉鑫一样,他也想活着,不想给别人偿命。
他看着手里沾血的刀,还有方才冉鑫的话,眼神一暗。
尤其,是给这样一个人。
陈晓快速冷静下来,令他意外的是这栋居民楼的出口离废旧篮球场很近,没记错的话,那里离宿舍楼也很近。
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多藏几天,给他争取逃跑的时间。
他按照冉鑫的话处理了尸体,清扫现场,然后逃离。
这样的事,陈晓从来没做过,但是这仅有的一次,他却做得相当好。
至于后续,他也想清楚了,他得出去避几年风头,反正冉鑫是孤儿没人管,等这事过去了,他在回去,或者直接换个地方生活。
但是哪有人能逃过惩罚呢?
不过是时候未到。
我一直在等待,等该走的人离开。等该受惩罚的人接受惩罚,等一切风平浪静。
终于,在一次盛夏到来前,我等到了。
黄昏时,我回到了应该说是我大学是最熟悉的地方。
依旧是锈迹斑斑的篮球架,也依旧是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和落了一地的清脆果子。
可今天,我却觉得他们香,沁人心脾的那种。
我也将地上的果子踩得嘎吱响,但我的浅色裤腿依然干净,不会被弄脏,也不会一一一 被脱下。
我想起一年前对警察说的谎。
尤其是我编的那个被监视的故事。
张警官他们都太聪明了,一定发现了端倪,但谢天谢地他们没有深究,更没有追究我的谎言。
该从哪里说起呢?
嗯……就从赚钱说起吧,毕竟冉鑫因此而死。
在我编的那个故事里,说拍片赚钱的朋友其实不是别人,就是陈晓自己。
而被拍的那个人,是我。
冉鑫从镜子里发现了我的秘密,可他太坏了,把它告诉了陈晓。
我知道,他喜欢看陈晓折磨我。
所以,我也小小的报复了他一下。
没有告诉别人,他在门后探头探脑却不进来的时候,我也从镜子里发现了他好几次。
那镜子很大,是陈晓买了特意放门口的,他每次出门都会照一照。
他不知道的是,这面镜子窥探了好多的秘密,譬如我的秘密,冉鑫的秘密,还有尸体的秘密。
那天晚上,我透过镜子,和床下的它对视了好久。
我很满足,兴奋的直发抖,甚至差点忘了通知老邓。
啊,扯远了。
我慢慢地走,以散步的姿态经过每一棵树,凑进了去寻找我的标记。
最角落最隐秘的那一棵,他身上的标记最多也是我最讨厌的一棵。
我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赚钱似乎就发生在这里。
当时也是黄昏,我记得很清楚。
雾霾蓝的天边晚霞似血,我却觉得他离我好近,近到我能闻见腥气。
但我始终不能确定,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腥气究竟是来自于我,还是来自于天气。
“你要是敢吐,我们就再来一次。”
镜头里,陈晓流着汗,像是警告,又像是温柔的劝。
可我始终想吐,不论是地上腐朽的果子,还是天边不散的血。
折腾了好久,他才满意。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只知道最后他赚了好多钱,还分了一些给我。
我不想要,只觉得累,还很想逃。
我反抗,飞奔去找老邓的路上,我遇到好多陈晓的兄弟。
他们无一例外举着手机和我示意,脸上挂着最友好的笑容。
可我看见了,于是我越跑越慢,越跑越慢,越跑越慢……
最后的速度,已经可以看清他们手机屏幕了。
一一一全是我。
一一一各种羞耻的,不雅的,不着寸缕的我。
出现在各种私密的聊天群,有的打了马赛克,有的没打。
一些甚至我自己都没印象了。
是睡梦中被陈晓偷拍的,在好久好久之前。
老邓的办公室近在眼前,我已经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可我只能不甘又绝望的停下脚步。
冉鑫想活着,陈晓想活着,我也想活。
想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活。
他们如愿了,我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