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朝
郑重说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见玫瑰,盛开于荆棘之上。
01
江临市的二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彼时大雪纷飞,街道人群依旧,行色匆匆。
这座城市不算繁华,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奔波忙碌着,有的人为了更好的生活离开,也有人为了某某情怀而回来。
江临见证着他们的去留,却不曾插手。
江临车站,一个女人身着一袭黑色束腰长裙,外面是一件黑色风衣,头戴一顶宽大的黑色檐帽,手戴一双黑色丝绒手套。
她拉着行李箱,独自走出江临车站。
十年了,再次见到这座城市,那感觉熟悉又陌生。尽管离开多年,她依旧清楚地记得通往家的路。
白未晞本来想尝试沿着记忆自己走回家,但无奈沉重的行李,她最终还是决定打车。
出租车飞快地穿越街道,女人依靠在后座缓缓地摇下了玻璃。本来安静的车里突然传来呼啸的风声,刺骨的寒冷异常清晰,刮得脸生疼。但是她没有下一步动作,看着窗外的风景出了神。
一路上,记忆中的很多店铺已经不在了。说不失望是假的,好像很多值得纪念的回忆都随着他们的离开不复存在了。
“嘿,姑娘,你不嫌冷啊。”司机师傅缩缩脖子,操着江临市独特的口音说着,嘴里吐着热气。
“不好意思,我这就摇上来。”白未晞回过神,赶紧把车窗摇了上去。
师傅听出了白未晞的口音,笑着说:“你老家就是江临的吧?你这是回来看父母?”
“不是。”
“那就是回来看朋友的。”师傅接了一句。
白未晞愣了一下,没有开口,算是默许了他的话。
她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街道,目光所触与记忆中的场景逐渐重合。不知怎的,离家越近,她的心脏也跟着跳得越来越猛烈。
在一个路口的转角,她看到了一家花店,立即条件反射般地坐直了身子。
这一下给司机师傅吓了一跳,心想这姑娘怎么一惊一乍的。
车绕着花店右转到了另一条街道,白未晞的眼睛始终盯着那家花店。
“师傅停车!”
司机靠边停下了,看着急忙从后备箱搬下行李的姑娘,嘴里不情不愿地嘟囔着:“这还没到地儿呢,亏了。”
“师傅您放心,我会按照原来谈好的价钱付给您。”白未晞解释道。
师傅听了这话,立刻换了副嘴脸赔笑。这不仅没亏,还捡了个大便宜。
他赶紧上前帮白未晞把行李搬了下来,嘴里还说着:“就喜欢载你们这些爽快人,痛快!从姑娘你上车我就看出来,你不是一般人……”
那唾沫星子满天飞。
再多一句都不想听了,白未晞赶紧付了钱,那师傅一脚油门走了。
白未晞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眼看着白色雾气逐渐上升再消散,世界终于安静了。
她转身走进那家花店,扑面的芬芳侵袭鼻腔,心也舒畅了不少。
“老板,我要一束红色玫瑰。”白未晞冲着里屋忙碌的身影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老板娘闻声连忙回应,从里屋走出来,看着眼前的女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下一秒,紧紧拥住了她。
“小晞,好久不见!”
过了很久,白未晞才拉着她的行李箱从花店走出来,不过手上多了一束鲜艳的红玫瑰。只是那束玫瑰是用黑色纸包裹的,这是白未晞特意要求的。
她就这样一手拉着行李,一手抱着玫瑰独自走着。
终于,她来到一栋房子面前。
房子的墙面早已变得旧黄,甚至角落的墙皮都发生了严重的剥落。
她走了进去,登上台阶,黑色高跟鞋踏上木质地板发出的噔噔声随着步伐愈来愈沉重,她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走到一间阁楼面前。她拿出钥匙,金属间的碰撞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脆。
手一旋,“啪嗒”——门开了。老旧的门被推开,伴随着门轴艰涩“吱呀”的声响。
她环视着房屋,才恍然发现原来一间屋子真的可以只有单调的白色。
墙面是白色的,地板是白色的,本该绽放异彩的家具却全被蒙上了一层散发着沉沉死气的白布。
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窒息。
白未晞看向窗外,外面还在下雪。她清楚地记得那年从这里照进来的阳光还是金黄色的,可如今惨白的光线却清冷得让她鼻间酸涩。
很疲惫,能走进这里已经抽空了她全部力气。
她努力打起精神,扯掉了蒙尘的白布,扬起的尘埃在阳光下闪烁跳跃,但她没在意,把那束妖冶的玫瑰摆在了窗前那张老旧的书桌上。
她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抬头看向对面的房子,出神地凝想着什么。
一阵冷风刺激了她的神经。她回过神,低头拉开书桌的抽屉,掏出了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比女人的手掌大一点,封面早已泛黄,上面还开着一支斑驳的玫瑰。右下角隐约能看到一个灵动的娟秀小字——“休”。
即便是文字,也抵挡不住岁月的痕迹。
她摩挲着笔记本,手止不住微颤,里面的内容她再清楚不过。黑色檐帽下的神情晦暗不明,她还是翻开了笔记本,尘封的记忆被再次打开。
02
“小晞你好了吗?快要迟到了……”院子里传来一句温柔的催促,仔细听才能察觉出那声音的主人是位少年。
“马上好!”白未晞提高嗓门回答,匆匆忙忙背上书包,扶着鞋柜穿好鞋子,还踉跄了几步。
眼看着上学就要迟到,没时间吃饭了,白未晞赶紧在盘子里随手抓了一口饼,塞进了嘴里。新烙的大饼香气四溢,白未晞边点头示意好吃,边跑到门口跟妈妈挥手:“妈,我先走啦!”
白未晞的妈妈见状,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这丫头,多大了一点女孩子家的样子都没有。”
打开门,便看到少年委屈又焦急的神情。
少年叫陆休,是她家租客的儿子。
少年见到白未晞,如同见到了天使,眼睛都亮了。
确实是天使,是能让他不用迟到的天使。
陆休生长在单亲家庭,很小时候他的父母就离婚了,是他的妈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吃过很多苦。
白未晞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零六年的仲夏,那年白未晞七岁,陆休八岁。
那时的他看起来很瘦小,比还要白未晞还要矮一点。他躲在母亲的身后不敢上前,只能偷偷打量白未晞。和白未晞目光相撞的那一刻男孩猛地低下头,紧张地揪着妈妈的衣角,像个害羞的小姑娘,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花白的瓷砖。
陆休的家庭并不富裕,难以支付那栋房子的租金。
白未晞的母亲同情这对可怜的母子,决定把阁楼租给他们,那里虽然面积不大但设施齐全,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够负担得起。
最后母子俩住了下来,两家也成为了邻居。
陆休和白未晞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学,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每天清晨,陆休都会准时出现在白未晞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即使是要迟到了,他也会等她。
“陆休,我们走吧!”白未晞抓着陆休的胳膊,就往学校狂奔。
本来走路十五分钟的路程,他们只用了五分钟。
两人终于赶在上课铃打响前最后一分钟气喘吁吁地进了教室。
“白未晞!陆休!你们又要卡着最后一分钟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马上就是要上高中的大孩子了!中考不考了?”班主任拿课本指着两人滔滔不绝。
白未晞两手一背,眨着小鹿般闪着灵气的眼睛似有若无地听着老师的话,偶尔还配合老师面带严肃地点点头。
反倒是陆休像个真的做了错事的孩子,紧张地捏着衣角,低头不语。
下课铃一响老师走出教室,女同学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着八卦,男同学则在教室里来回穿梭互相打闹。
只有陆休坐在原位安安静静地做题,外界的一切喧嚣统统与他无关。
白未晞想到早晨的事情不免有点愧疚,毕竟今天早晨是因为自己才让一个好好学生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训,更何况陆休还是个薄脸皮,比女孩子的脸皮还要薄。
她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同桌陆休的肩膀,问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陆休只是摇摇头,眼皮都没抬一下,看不出情绪。
他就是这样,寡言少语,惜字如金。
白未晞叹气,陆休这么闷真要把人憋死了,真担心这样内向性格的他到了高中可怎么办。
毕竟白未晞学习远不如他,以她现在的成绩要想考到同一个高中,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正发着愁,书桌上突然出现了一袋热腾腾的包子,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随后听到陆休温润的声音:“这个给你。”
白未晞单手撑着下巴,眉头高高地蹙起,正在为陆休未来的高中生活发愁,哪儿还会有心思吃:“唉,我不饿。”
话毕,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着。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
“吃吧。”陆休笑了,声音温温柔柔的,像三月和煦的暖风,融了冰川。
今天早晨白未晞来得匆忙,肯定没顾得上吃饭,于是他先去早点铺买了包子,是白未晞最喜欢的肉三鲜。
也是,从家出来也只是匆匆吃了一口饼,根本不能填饱肚子。
白未晞暗骂自己真是杞人忧天,这么温柔的男孩子怎么会不招人待见呢?
她使劲甩甩头,让那无谓的顾虑烟消云散。
“还得是你,这么贴心!”白未晞揉揉他的脑袋,笑嘻嘻地夸赞他。
白未晞捧着包子一口口享用着,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嗯~真香,还是热乎着呢!”
正值寒冬,包子还热着,氤氲着水汽。没一会儿,她翻卷纤长的睫毛就挂上了晶莹剔透的小水珠。
冬天很冷,冷得要命,但是她不怕。
因为再冷的天,陆休也总有办法让她吃到热腾腾的肉包。
03
“未晞,去厕所吗?”
眼前这位个子不高、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叫沈小涵,是白未晞的好姐妹。
“走!”白未晞答应得爽快,挎着沈小涵的胳膊脚步轻快地走出教室。
陆休看着白未晞离去的背影,眼神一暗。
刚刚在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美好都随着她的离开,消散了。
教室瞬间被蒙上一层恐怖灰色的滤镜,此刻,天堂和地狱只在一瞬间。
“啪!”
教室内一个纸团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击中陆休的后脑勺。
“漂亮!中了!”
“哦吼!”教室后面的一群男生聚集在一起起哄欢呼着,还有人对陆休的背影吹起了调戏意味的口哨。
“喂!娘娘腔!怎么不看我们啊?”
“死娘炮!”
陆休没有吭声,他已经习惯了——
这样的羞辱。
之前他一直不吵不闹地忍着,但有一次却让白未晞撞见这一幕,她作为班长,狠狠地痛批了他们的恶行,并严词厉色地警告他们:“谁再让我看见有人欺负同学,我就去告诉班主任!不信走着瞧!”
有白未晞在,她自然会护着陆休,那些人也不敢肆意妄为。
但只要白未晞离开,顷刻间教室就会变成陆休的人间炼狱。
“装什么装!就会靠女人过活,真是窝囊!”
“你真没说错,他不是只有妈妈吗?”
“瞧瞧你那兰花指怎么又翘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休连忙捂住了那翘起的兰花指,试图用蛮力把那跟手指弯成正常的弧度。
他多么希望活在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这样就不用顾及外界的异样眼光,也不需要别人告诉自己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可是在这里,在残忍至极却又必须面对的现实里,周围总有那么人,如同一台台无情的复读机器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指责、羞辱,妄图用最讽刺的语气摧毁一个人的全部。
不一样,就是错。
异类,就该被唾弃。
有时候,他甚至会有那么一丝恍惚,他这是错吗?
是罪吧。
否则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刻薄尖锐地对待自己?
男生喜欢粉色不是错,是罪。
男生翘兰花指不是错,是罪。
就连个子不高,没有变声,长得像个女孩子,内向沉默这也统统不是错!
这都是血淋淋的罪过,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那些嘲讽不堪入耳,比棘刺还要尖锐,比冰霜还要刺骨,就这样直戳戳地扎在陆休的心窝里。
他不自觉紧握着手中的笔杆,指节泛白。
他想起那天回家的路上,白未晞对他说的话:“再遇到这种情况,你要反抗啊,你不能这样延颈就缚,不能允许别人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你!”
那时白未晞双手抱胸气鼓鼓的样子却又透着可爱,陆休到现在还记得。
但是,他真的做不到啊……迈出这一步,对他来说比登天还难。
也许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因为他没有爸爸,没人教他该怎么保护自己,更不知道如何去反抗。
陆休落寞地垂下眸子,默不作声,任他们的嘲讽愈演愈烈。
那个带头扔纸团的男生叫方策,自从他转学来到这个班就开始针对他。倒不是陆休做过什么得罪他的事情,只是因为那时候他有一个喜欢的女同学。可那女同学的目光早早就让别人夺了去。
那个人便是陆休。
学习比他好,长相比他好,还会画黑板报,是班里的宣传委员。
不管方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得到心仪女同学的关注,说白了,他就是嫉妒陆休。
他那时候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直到他发现了陆休的秘密……
见陆休对自己视而不见,方策心中嫉火无处撒,径直走到他身边,瞥见了他护在身下的画。
那画画得真好,但在方策看来却是那么刺眼。
他的手穿过陆休的腋下一把抽出那张画,将它高高举起示之于众,高喊着:“看啊,我们的大艺术家陆休又开始创作了!”
“快让我们看看画的这是什么!”刚才跟在方策身后的同学纷纷围上来,一个个露出幸灾乐祸的嘴脸。
“这!这画得不是班长嘛!”其中一个男生率先认出来。
那画上的女生穿着一身整齐校服,梳着高马尾,背着书包走在林荫道上。光线穿过茂密的树叶形成点点光斑,映在女孩甜美的脸上。她像是跑了很久,突然转过身对你笑,刚好露出了的两颗可爱尖尖的虎牙。那明媚的双眸弯弯,如皎洁的新月。只一眼,便再也挪不开了。
“天呐,你不会是暗恋班长吧?”那人惊呼一声,声音大到教室外的人都能听到了。
“你省省吧!班长能看上你这个娘娘腔?”
“你这样的应该找个男朋友才对吧?”
“哈哈哈哈哈哈!”
方策从鼻腔发出冷哼,伤人的话夺口而出:“她跟你玩,不过是在可怜你!真以为班长能喜欢你啊?真恶心。”
“我没……”陆休正要开口说道。
远处传来熟悉而清脆的声音:“谁暗恋我啊?”
是白未晞回来了。
方策冷笑,看着陆休窘迫的表情,实在称得上是精彩,心中暗爽。
“班长,你看这画!”方策高举着画要给白未晞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
“还给我。”陆休伸手想拿回自己的画,奈何方策比他高了一个头,手臂一抬他便够不到了。
白未晞见到这场景,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的笑容被愤怒取代。
“方策!你又欺负陆休!”白未晞快步走到方策面前,一把打掉方策高举的手臂,把画抢了回来,那画在方才的争抢中已被弄得皱皱巴巴,甚至有些许破损。
白未晞皱眉,把那画铺平整后放在了陆休的桌子上,没再多看一眼。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道歉!”白未晞怒气冲冲地盯着方策。
“切,我道歉?不可能!”
一个没变声、没他高、还总是掐着兰花指的娘炮也配得到道歉吗?方策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女同学的拥戴?他喜欢的女同学是这样,班长也是这样。
他配吗?他个娘娘腔他配吗!
白未晞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看到朋友被欺负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样算了。
那副犯了错还理直气壮的模样,白未晞看着就生气,干脆放了狠话:“不想道歉是吧?行,那咱们就去办公室让老师评评理,看这几千字的检讨书究竟会落到谁头上!”
说着,白未晞就要拽着方策的胳膊就要往教室外走。
方策见状也慌了,检讨书先放一边,这事情要是被老师捅到了家长面前,免不了一顿毒打,于是连忙求饶:“诶诶别啊,行行行,班长我知道错了,对不起行了吧。”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白未晞目光移到陆休身上。
方策转向陆休,态度极不情愿,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挤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04
天色渐晚,路灯昏黄,还有来往的车辆闪着灯光在道路穿梭。
白未晞和陆休两人背着书包一前一后地走着。
陆休跟在她的身后,不敢靠太近,也不想离太远。
白未晞生气时就是这样,浑身会散发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陆休小心翼翼跟着,盯着白未晞冷冰冰的影子,不敢上前搭话。
她一定是在生气自己当时没有反抗,他白天狼狈的样子,就像案板上任人摆布的羔羊。
他又让白未晞失望了。
陆休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又塌下几分,沉浸在自责里的他耷拉着脑袋,并没注意到前面那个女孩的影子已经停止移动了。
“陆休。”头顶传来白未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陆休从自责中抽离,但脚步还没来得及停下。白未晞那清纯的脸庞在眼前瞬间放大,吓得陆休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
白未晞伸出一只手,放在他面前,用那双如一泓清泉般明亮通透的眼睛直视着他,像是在讨要什么东西。
“干……干嘛?”
“今天的画啊,让我看看。”白未晞说着,又抬了抬那只手。
陆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从书包里掏出来那张画。他不知道白未晞会不会喜欢他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心里有些忐忑。
白未晞看到画差点惊呼出来,陆休果然很有美术天分,才短短几年时间就能画得这么好。要不是得维持她刚刚树立的“威严”,白未晞肯定会使劲儿夸他。尽管如此,嘴角却还是在不经意间勾起一丝弧度。
“咳,画的还行吧。”白未晞语气故作严肃。
“还行……是不喜欢吗?”陆休低头看着被塞到怀里的画,失落地垂下眸子。
白未晞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连忙补救道:“没有没有,很好看,很喜欢。”
陆休抿着嘴,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白未晞不禁感叹自己真是慧眼识珠,当年发掘了陆休的绘画天赋,鼓励他担任宣传委员,负责教室后面的黑板报绘画。
而且陆休也不负众望,每次的班级黑板报评比都能拿第一。
那时,白未晞学会了人生的第一支古典舞。她扒在卧室的阳台上,呼唤着对面阁楼窗前在写作业的少年。
少年闻声抬头,便看到女孩翩翩起舞。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稚嫩娇俏的脸上,皓齿微露,眼波清纯,真就如同从古代款款走出来的古典娇人。
女孩的舞姿映在少年清澈的眸中,愈发明媚。
那天蝉鸣声声,少年悄悄地将在夏日动人的少女绘在了纸上。
05
炎炎夏日,又是一年毕业季。
白未晞没能和陆休考上同一所高中。这明明是必然的,但得知结果后的白未晞眼神中还是难掩的失落,还有担忧。
她一路小跑,敲响了阁楼的门。
“小晞?你怎么来了?”陆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跑得太急小脸红扑扑的女孩,不禁一愣。
白未晞抬头便看到陆休一身粉色围裙,手里还拿着一个锅铲,那不知所措的表情还有点可爱。
白未晞一进阁楼就闻到了香味,把头伸了进去嗅了嗅:“你在做饭吗?”
“嗯,你吃了吗?”
白未晞摇摇头说没有,跟着陆休走进了厨房。
看着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白未晞的眼睛发出惊喜的光:“这些都是你做的?!”
陆休点点头,解开围裙把它搭在了椅子上。
白未晞环视屋子,看着即将指向六点的时钟,转过头问他:“陆阿姨还没有回来吗?”
“快了,我做好饭等她,她一下班就可以吃饭了。那个……你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那我跟你一起等。”
陆阿姨还没回来,白未晞和陆休坐在沙发上播着电视。
白未晞漫不经心地按着遥控器,依旧沉浸在郁闷中。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了,但还是没能考上一中。
陆休看了看频道调个没完的电视,又看了看白未晞那魂不守舍的样子。状况外的他一头雾水,无辜地眨眨眼,也没有开口打断她,只是乖乖地坐在她旁边安静地等着。
一想到初中时陆休被那帮男生欺负,白未晞就放心不下。她率先开了口:“陆休,你以后上了高中,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陆休闻言一顿,回了一个微笑,让她放心。
“好。”
夜幕降临,白未晞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吹来的暖风却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脑海中闪过刚才一起吃晚饭的场景,还有陆阿姨幸福的笑容和陆休乖巧懂事的模样。
陆休这么体贴温柔还会做饭,多可爱的男孩子啊。
她抬头望向夜空的满月,璀璨群星拥着玉盘熠熠闪烁,声声蝉鸣又为夏夜添了几分喧闹。
温柔的晚风吹起裙摆的衣角,少女捧着一束美丽的玫瑰,在月夜下虔诚地祈祷。
像夏日一样美好的男孩子,值得拥有最美丽、最纯粹的高中时光。
06
正值六月,庭院的玫瑰开得正盛,白未晞特意邀请陆休来庭院看花。
她知道陆休喜欢玫瑰,甚至可以用钟爱来形容。以前每天等她出门一起上学时,他都会盯着自家庭院里的花出神,常常要她走到他身边大声喊他的名字,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
陆休喜欢玫瑰,但是从来不会摘。
白未晞曾经提出要把六月开得最美的一朵玫瑰摘下来送给他,但是被陆休拒绝了。她追问原因,得到的回答是:“如果因为美丽就要被提前宣判死亡,这对它……不够公平。”
说这话时,陆休的眼眸充满悲伤,仿佛在与玫瑰的忧伤感同身受。
是玫瑰,亦是少年。
仲夏之夜的微风清爽不燥,轻轻拂过少年细软的发梢。白未晞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胸针礼盒摆在陆休面前:“喏,这个送给你。”
“这个是……”
长方体礼盒通体是高级质感的墨黑色,上面印着一朵金色雕纹描边的赤红玫瑰,更显玫瑰的妖冶与高贵。
“这是我送给你的毕业礼物!一来,是为了感谢你这些年每天兢兢业业地等我上学,给我带早饭,有时候还要因为我受老师的批评。想想真是委屈你了。二来,是想祝愿你能够拥有像玫瑰花一样芬芳美好的高中生活!怎么样,喜欢吗?”
白未晞眨着大大的眼睛,期待着陆休的回答。
玫瑰会凋谢,玫瑰胸针却能永恒盛开。
那支印在礼盒上的玫瑰在灯光下闪着独特的光泽,它美丽得那样肆意,恐怕没有人见了会不心动。
可是收下了这个礼物,他能用什么来答谢她呢?
这礼物如此贵重,他承担不起。
陆休面露犹豫,没有伸手去接,眼神中的喜欢却无处藏匿。
白未晞看出了他的矛盾和顾虑,索性一把将礼盒塞到陆休手里,对他说:“给你你就拿着,这礼物是趁着特价买的一点都不贵。我白未晞想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听了这话,陆休才暗暗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收下了礼物,说:“谢谢你,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的。”
玫瑰散发馥郁,晚风拂过庭院,少女感叹着夏夜的风好甜。
07
九月。
黎明升起,鸟声清脆,今天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整洁的蓝色校服,活泼的高马尾,彰显着青春的活力与色彩。
白未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内心无比雀跃,终于长大成了高中生,再也不是别人眼里只会闯祸的小屁孩了!
小时候的我们总是迫切地盼望着长大,就像是一条铁律,永远不会被打破。
白未晞背着书包穿过庭院,刚好碰到正出门的陆休。
他胸前那枚玫瑰胸针在晨曦的映照下透着耀眼的金属光泽,立刻吸引了白未晞的目光。
“你看你看!你戴上果然很好看!”白未晞看着他胸前那枚美丽夺目的玫瑰胸针,满意地点点头。
陆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夸赞,显得不知所措,白净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谢谢。”
白未晞低头看了眼手表,惊呼一声:“坏了,开学第一天可不能迟到!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学校了,先走了拜拜!”说完,便跑开消失在转角的路口。
“拜……”陆休愣在原地,看了看她消失的转角,又低头看看那只停在空中还没来得及挥动说再见的手,抿了抿嘴,又撂下了。
对着那个早已空无一人的路口,语气温柔地说道:“再见。”
玫瑰过了花期。
无人在意那庭院里的那片红玫瑰,已悄然枯萎。
08
开学一周,白未晞通过竞选成为三班班长,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为她响起,沈小涵在底下为她欢呼着:“小晞你真是太棒了!”
当时中考结果一出来,白未晞就和沈小涵分享了成绩,发现两人的分数仅有两分之差,于是相约报考同一所高中。而且两人不仅考进同一所高中,还在同一个班级。
她笑着看着台下的同学们,脑海中莫名闪过陆休孤单的背影。她不由得暗下眼神,也不知道陆休能不能适应新的环境。
那晚放学后,白未晞约沈小涵回家做作业,两人挽着胳膊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晞,你看,那是不是……”
白未晞顺着沈小涵的目光往前方看去,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瘦弱身影缓慢移动着。
“陆休!”白未晞冲着那个身影高喊着。
陆休身形一顿,回头看到了白未晞跑到他跟前,却发现他胸前空空如也:“你今天没戴那枚胸针啊?”
“啊……我……我忘了。”陆休吞吞吐吐地回答,两手紧张地捏着衣角。
“新学校怎么样?和同学们相处得还好吗?”白未晞问出了她真正关心的问题。
陆休瞳孔微颤,把目光转到别处,刻意回避着她带着探究的目光。
嘴里支支吾吾着,什么都说不清楚,最后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嗯,还好……”
白未晞瞧见他紧张又刻意的模样,心中升起了疑虑。她还想要再问些什么,身边的沈小涵开始催促:“走啦,天也不早了,赶紧回家写作业吧!”
夜幕降临,原来嘴角渗出的如玫瑰般的血在暗夜中也会变得暗淡,无人察觉。
09
国庆假期前夕,也是九月份的最后一天。三人约好出去玩,白未晞和沈小涵一放学就背着书包跑到一中校门口等着陆休。
一直等到黄昏,最后只剩几个同学稀稀拉拉地走出来,却始终不见陆休的身影。
白未晞站在校门口踮着脚尖,带着些许焦急,向里面张望。
校门口传达室的保安看门口这个女同学站在门口等了很久,走出来提醒:“小同学,你要等的人是不是已经走了?都这个点了,要出来早就出来了。”
“不会吧,我一直在门口盯着了。他出来的话我肯定能找到他的。”白未晞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早已指向了七点。
“会不会在你来之前,他就已经出来了?”
“有可能,但是我们已经约好要在校门口等他的。他没看到我们,肯定不会自己一个人走的。”白未晞笃定。
保安抬头指了指天,善意地提醒道:“都这个点了,他应该已经不在学校里了。再说天色不早了,两个小姑娘早点回家吧。”
“谢谢大叔,我们再等等吧。”白未晞微微颔首,对保安表示感谢。
见她这么执着,保安大叔摇摇头走回了传达室。
旁边的沈小涵早已饥肠辘辘,拽了拽白未晞的袖子:“小晞,咱们等了这么久了,陆休应该忘了今天的约定,说不准他现在已经到家了呢!咱们要不先回去吧?我肚子好饿。”
白未晞心中犹豫,也许真的恰巧错过了,于是松了口:“好吧,那我们先回去吧。”
临走前,白未晞又一次回望一中的校门口,但依旧没有陆休的身影。白未晞低头垂下眸子,试图掩住心中的失落。
路过一个深色巷子口,白未晞忽然停下脚步,沈小涵疑惑,问她:“怎么了?”
白未晞食指竖在嘴前,做出了噤声的手势。随后指了指身后刚刚路过的巷子,拟了一个口型——“听”。
沈小涵赶紧合上了嘴巴,仔细听着巷子里传出来的响动。
拳打脚踢的“咚咚”声,还夹杂着痛苦隐忍的闷哼。
光听声音,就知道那帮人下手有多狠。
沈小涵吓得瞪大了双眼,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白未晞眉头紧锁,身下的双手早已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就在她要冲进巷子的时候,沈小涵抓着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拉了回来。
沈小涵拽着她紧走了两步,确保那些人不会听到才松开她。
“你疯啦?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吗你就往前冲?万一打不过你还要把自己搭进去吗?”沈小涵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着责备,但更多的是担心。
看到白未晞要冲进去那一瞬间,不夸张的说,她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白未晞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可是现在怎么办?”
沈小涵自然不想看到欺凌事件出现,但是更不想让白未晞冒险。
“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我们还要找陆休。”沈小涵语气带着抱歉,她最终还是药选择袖手旁观,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
沈小涵揽着白未晞胳膊说:“走吧。”
白未晞被沈小涵拥着往前走,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远处的巷子,里面的打斗声依旧骇人,她停下了脚步。
沈小涵本来以为自己说服了她,刚松了一口气,却又看到她死死定住的脚步,不由得一愣。
白未晞抽出了在沈小涵怀里的胳膊,转过头看向她,神情认真:“对不起,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10
“谁在那儿!”巷子口,一个保安拿着手电筒从外面照进来。
“有人来了!快跑!”上一秒还盛气凌人的施暴者,这一刻就变成了一群见不得光的臭虫,一哄而散。
她让沈小涵先回去,自己独自折回一中去找保安大叔告诉他巷子口有人打架斗殴。她紧紧地跟在保安身后,没来得及看清到那些落荒而逃的施暴者的脸,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却率先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人的身影异常熟悉。
她极力遏制自己不去将脑海中的身影和眼前这个摇摇欲坠满是伤痕的人联系起来,心里不停地祈祷,不是他,不会是他。
目光却控制不住地死死盯着巷子里的人。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往前走,凌乱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眸子看不出神情。沾满污泥的校服半挂在他的身上,暴露出了数不清的伤口,甚至能感觉到它还在往外渗着血。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被狠狠地撕扯着神经,疼得他倒吸好几口气,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步子却始终倔强地没有停下来。直到他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那枚玫瑰胸针在月光下散出幽暗狡黠的流光,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呼吸一滞。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疯了一样跑到他面前,看着他伤痕累累虚弱不堪的样子,眼泪在瞬间涌了出来。
她一刻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她害怕,害怕这个乖巧的男孩会永远地离开自己。
直到保安把陆休送到医院,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肿得不像话。
保安大叔人很好,安慰她说一定会让学校调查。
“谢谢大叔!”白未晞也想知道究竟是谁要这样对陆休。
送走了保安大叔,白未晞推门走了进来,看到陆休已经醒了,紧走几步到他床边,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休摇摇头,样子欲言又止。
白未晞身上还穿着校服,很明显,她一晚上都在医院里陪着他没回家。
“陆休,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谁干的?”
陆休沉默地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陆休都没有开口的迹象。白未晞沉沉地吐了口气,面对这样的陆休她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倍感无力。
这种事情他如果不说,她再怎么想帮忙也是没有结果的。
“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还有补习班先走了。”白未晞没好气地说,只觉得自己的好心在陆休这里变成了多管闲事,索性背上了书包气哼哼地离去。
走到门口,按下门把手的那一刻,白未晞还是停下了。她调转回来帮陆休掖了掖被角,口嫌体直带着威胁的口气对他说:“你老实待在这里养伤,我中午会来给你送吃的,你要是敢跑就死定了!”
陆休抿着嘴点点头,小声地问:“小晞,可不可以别让我妈知道这件事?”
语气里充满乞求。
白未晞还在帮他整理被子的手顿了一下,她明白陆休的顾虑。
他一直都那么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好,但是你要答应我,每天要等我来接你放学,不可以跟别人走。”
“好。”
多年以后再回想,那一定是白未晞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如他所愿,白未晞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包括沈小涵。
那天,白未晞找了个理由把那晚的夜不归宿向家长圆了过去,也替陆休像陆母隐瞒了真相。等到国庆假期结束,陆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自那以后,每天白未晞都跑到一中校门口接他回家。白未晞在人群中穿着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红色校服,陆休总能一眼找到她。
也只有在见到她的那刻,这颗忐忑的心才能平稳跳动。
那件事情后,保安大叔查到了监控录像并找到了施暴者,但念及他们也是一中的学生,也只是口头警告他们不要再欺负同学。
那人也没再来找过陆休的麻烦,他被抓住了把柄,不敢像以前那么张扬,但是平时课间的冷嘲热讽依旧少不了。
不过这些对于陆休而言早已免疫。
就这样,白未晞陪着陆休度过了还算安稳的高二时光。
11
直到高二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白未晞考完了最后一科,准备去一中接陆休,从考场里出来却看到妈妈在校门口等着她。
从坐上车一直到新家的整个过程,白未晞整个人都是发懵的状态。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来不及去消化和思考,妈妈就已经把行李搬进了新房子。
“妈,您已经帮我申请了转学吗?”这已经是白未晞第三次问相同的问题,此刻的她显得异常木讷。
“是啊,妈妈也是想让你获得更好的教育资源,而且这次还多亏了你李叔叔帮衬着,才给你争取到市里最好的高中。”白未晞的妈妈给她解释着,旁敲侧击地渗透李叔叔的功劳,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离开了江临,那个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白未晞妈妈心底也有些忐忑,害怕女儿不会接受这个李叔叔。
白未晞环视着这个装潢成熟却十分陌生的房子,那明显是有人住着的。
至于是谁,不言而喻。
“妈妈,这不是我的家。我想回家了。”白未晞眼底盛着眼泪,下一秒就要溢出来了。
那委屈的口气,任谁听了都心里酸楚。
“乖女儿,你听话好吗?”妈妈哑声道,把女儿揽在了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
“那咱们原来的房子呢?陆休呢?他们还会住在那里吗?”
“放心吧,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跟陆休妈妈说了这件事,让他们继续住在那里。”
所以,陆休早在一个月前就知道这件事情了吗?
难怪那段时间他有些反常,还主动提出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那是一中后面的一片小山丘。听说,夜晚可以看到漂亮的萤火虫。
他那天神情认真:“小晞,你想去看萤火虫吗?”
白未晞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那晚的萤火虫很美,在黑暗里闪烁着幽暗微亮的光,黄绿色的幽光勾勒着它们娇小可爱的轮廓,就像无数升到上空的孔明灯,此刻却触手可及。
白未晞乐在其中,犹如坠入星空,流连忘返。
陆休就这样站在旁边看这个少女不知疲倦地玩耍、放声大笑。他努力在心里描摹她的身影、她的笑脸和她的明眸,把这些最美好最快乐的回忆都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原来他是在告别。
他想在她离开之前,再清清楚楚地仔仔细细地看看她。
玩到累了,白未晞就随便寻了一个长满年轮的树墩坐了下来,嘴角的笑意不减,眼睛里透着别样的清澈和灵动。
那晚白未晞问了他想要考什么大学。其实,白未晞一直想找个专门的时间好好和他探讨未来的规划。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一直保护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眼跟她说:“我想考A大,当一名律师。”
“A大……”白未晞下意识重复了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
可是以她现在这样的成绩,恐怕连个最低分数线都够不到。
白未晞有些失落:“嗯,挺好的。A大出来的律师那都是顶呱呱的。”
“小晞,你……你愿意跟……跟我一起去A大吗?”陆休费了半天劲才磕磕绊绊地说完这话。
“我吗?我倒是想,可是你也知道我的成绩,考上A大怕是得要了我半条命。”白未晞垂下眸子,眼睛里没再映出萤火虫的光,暗淡了许多。
“还有一年时间,只要你想。”
我们就可以考到同一所大学,去同一所城市。
陆休的语气里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让白未晞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只要你想。
这四个字就在那个炎热的夏夜,永远印在了白未晞的脑海里。
这四个字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那晚的夏夜不再燥热,少女也收起了叹息。
“好啊,那就试试吧!”白未晞回到自己的新卧室,略过了三三两两排列在侧的行李箱,径直坐到书桌前,按亮台灯,翻开自己的书包拿出了今天的期末卷子。
那就试试吧。
一年的时光说长不长,却承载着不可磨灭的努力和成长。
在那一年里,他们失去了所有联系,那晚的约定却始终牵连着两人。
12
从拿到offer到她坐上去往江临的大巴,她甚至觉得这一切来得太不真实了。
她真的做到了。
不知道陆休过得怎么样,他长高了没有?胖了还是瘦了?还有……他是不是也在拿着A大的录取通知书在满心欢喜地等着自己?
她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幸福地胡思乱想着,一次又一次深呼吸试图安抚自己激动到狂跳不止的心脏。
路过转角的花店,她特意选了一束最美最显眼的红玫瑰。
白未晞敲响了阁楼的木门,久违的感觉让她仿佛回到了高二的夏天,那个充满愿望和期许的时光。
门被打开了,从里面露出了一头几乎发白的头发还有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窝。
“阿……阿姨?”白未晞差点认不出来眼前的女人,和一年前那个温柔的女人简直天差地别。
陆休的妈妈语气沙哑,很明显刚刚哭过:“小晞啊你来了。”
白未晞拘谨地点点头,顺着不大不小的门缝往里看,不经意瞟见了柜子上摆着的一张黑白照片,却是少年的那张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阁楼,也不记得陆休的妈妈说了什么。
只是隐约听到她说陆休死在了二月的寒冬。
看着手里多了一个日记本,这一切荒唐得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翻开日记,清秀的字体在纸上浮现。
那是陆休的日记本。
所有的所有,他们经历的一切都被记在了日记里。
当她回过神来,泪早已淌满了脸。
她无助地蹲在昏暗的路灯下抱着玫瑰和日记本哭泣。
这一刻,没有一个人能解救这个无助的女孩。
直到后半夜,白未晞妈妈才在后半夜找到了瘫倒在路边的女儿。
白未晞的喉咙早已沙哑,声音格外的低沉:“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
白未晞的妈妈沉默着点点头。
白未晞把脸偏到一边,一把抹掉自己脸上的泪,冷哼了一声:“您们可真行,所有人都知道但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啊?您跟一个外人合起伙来瞒着你这个亲闺女,有意思吗?”
“非要等到我自己亲眼看到他的遗照才知道这件事,很好玩是不是!”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她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溺死在这潮湿阴冷的空气里,难过得让人窒息。
“那时候正是高三的关键时期,妈妈也是怕影响你的学习……”
“为我好,为我好。全都是为我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转学,我最好的朋友死了你也不告诉我。因为你!我甚至没能见到他最后一眼!”
白未晞说的没错,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是跟小晞商量过的。白未晞的妈妈愣在原地,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了,带着哭腔:“对不起女儿,妈妈错了。”
白未晞冷漠地从地上爬起来:“妈,你今天不要管我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13
那晚,白未晞去了一中后面的小山丘,那个作为正式告别的地方。
仲夏之夜,萤火虫闪着微光,如今怎么看都不比那晚的明亮。
那本日记她一字一句地看完了,那些年留下的疑惑也解开了。
放学见到他的那晚,他对她撒谎了。
当年的施暴者是方策。
还有,她不在的日子里,他一直在想她。
那个像春日一样美好而温暖的少年,却死在了最凛冽的寒冬。
14
她拼命地学习,就是要为死去的少年讨回公道。
那是她打赢的第一场官司。当时,她就是用手里这本日记,在法庭上作为陆休妈妈的辩护律师,让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那场官司下来,她只记得那只握住日记本的手在颤抖个不停,还有陆休妈妈对她感激的泪。
电话铃声响起,白未晞从回忆中抽离,把那本泛黄的日记放回了抽屉。
窗外天色渐暗,不知不觉太阳已然落下了山。
她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声音:“白姐,之前了解的那个校园霸凌的案子咱们接还是……不接?”语气带着一丝犹豫。
“接。”
“可是,以他家的经济条件可能付不起律师费。”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替她们解决。”白未晞回答,语气不带一丝犹豫。
“好……还有,那个遭受霸凌的男孩想要见你。”
“现在吗?”
“嗯,他就在我旁边。”
“我马上回去。”
白未晞连夜从江临赶回了律师事务所,关上阁楼门之前,她又忍不住回头再看它一眼。
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
少年已经趴在桌子上安静地睡着了。
白未晞走近他,轻轻地掀开他的刘海,额头的伤口触目惊心。她脑海中闪过巷子里陆休摇晃的身影和那些伤,他得多疼啊。
无意惊醒了少年,月光倾泻,衬得那双眉眼干净而清澈。她想保护这双眼睛,不去触及那些暗藏在巷子里的阴险和肮脏。
“别担心,阿姨会帮你。”
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陆休为什么想做一名律师。
那玫瑰与少年,从未死去。
END.
个人介绍:我是小朝,双鱼座,00后。爱幻想,准确的说是胡思乱想,属于一年做梦365天不带重样的那种。希望写出有内涵的东西。
故事构思: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地排斥和自己不同的,甚至言语中伤、欺凌。那些本性纯良、内心温柔、对这个世界满怀期待的少年,却要被称作异类,遭受这世上最狰狞的、最残忍的酷刑。这不公平,一点都也不公平。借此文章想让更多人去了解、理解他们。哪怕真的没办法接受,至少在路上,你不会去用充满敌意、鄙夷的目光打量他们,这样的话,我想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永志无罪,鹿道森无罪,玫瑰少年无罪,生而为人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