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巴黎,是电影和文学的一部分。
《天使爱美丽》的双风车咖啡馆与蒙马特圣文森特街道、《新桥恋人》的塞纳河畔与艺术桥、《午夜巴黎》的马克西姆酒吧与圣图安跳蚤市场、《爱在日落黄昏时》的莎士比亚书店与绿色长廊、巴尔扎克笔下的雨中巴黎,伏尔泰最后时光旅居的咖啡馆、雨果笔下的忧郁巴黎圣母院,无时无刻不对我散发致命的吸引力。
幻想中的巴黎是巴尔扎克笔下的样子。狭窄的街道,昏黄的街灯,适于马车在青色的街石上“嘚嘚”地叩响。那凝重的灰色调,那个体略显单调,聚集在一起却有浑厚雕塑感的城市整体。那些纪念性建筑、林荫大道、小广场、小花园形成的浪漫文化氛围,才是一种真正的巴黎味道。
1.
Eiffel Tower
关于爱情的样子
抵达巴黎是在傍晚,之前对城市的标志性建筑是反感的,总觉得这种打卡是十分傻气的。然而当埃菲尔铁塔透过初春的树叶隐隐灼灼出现的时候,却还是感到一种虚实结合的氛围美,大概是与巴黎的街道、塞纳河上的桥梁、夕阳下人们脸上的柔光搭配起来,让铁塔多了些感人的戏剧张力,远远看去就像一副动人细腻的油画。
我们坐在塞纳河畔,听来自几千年历史深处的风声将塞纳河面吹皱,载满星辉的游船慢慢驶过一座座上演过悲欢离合的桥梁。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当夕阳从骑士雕塑的身后开出晚霞,照在写满恋人名字的新桥上的爱情锁链,河岸的情侣如同被预言般紧紧依偎。什么天地啊,四季啊,昼夜啊,什么海天一色,地狱天堂,暮鼓晨钟,埃菲尔铁塔默默见证着那些隽永的鱼和眼泪的故事。
绕河畔走,正九点的时候,河对岸的铁塔忽然闪烁起来,像满天星星在眨眼睛,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仿佛置身《爱在黄昏日落时》的电影之中。那一刻我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美好的故事、惊奇的际遇都是从这里开始,因为爱情。当人们抬头看夜空里闪烁的埃菲尔铁塔时,那眼神就是爱情最初的样子,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样子。
见证过那么多爱情形状的埃菲尔铁塔,如同兰波诗中所说,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2.
Louvre
文艺复兴
卢浮宫有太多的头衔,世界博物馆之首,世界顶级艺术宝库,法国文艺复兴时期最珍贵的建筑物之一,原法国皇宫,坐拥断臂的维纳斯、蒙娜丽莎的微笑、胜利女神像、汉谟拉比法典等近40000件世界珍贵藏品。
它是人类文明史的歌颂者,值得一切关于美好的赞誉。
游趟其中,总是不经意间就被某个藏品勾走魂魄,或许你从未听闻这位艺术家的名字,但当你驻足时,你便和他心意相通,在某个平行宇宙建立起了微妙的联系。
除了艺术本身,我总是被人们脸上认真审视的光辉所吸引,关于艺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那是现实生活土壤里开出的水仙。
我想,艺术只有触动到更多人,才拥有了更大的价值,也才拥有了通向未来的神性。当你从某件艺术品感受到爱与生命,那么他的光就曝在了你身上,重逢是一间暗室。你如今的气质里一定藏着那些你看过的绘画、雕塑、文学、电影、音乐,那才是你生命里的光。
3.
Louvre’s Photographer
永远年轻的摄影师
从卢浮宫出口出来拍照的时候,遇到一个长得有点像憨豆先生的法国老爷爷,说可以帮我们俩拍合照,其实我俩打心底没有拍合照的需求,但看到老爷爷这么热情,就答应了。没想到爷爷竟然要求我们摆拍各种少女的pose,例如击掌、比心、飞吻、学猫叫、飞跃卢浮宫金字塔顶,于是就有了被道德绑架的卢浮宫尬笑二人组。
由于憨豆爷爷的真诚和认真,我们也从一开始的尴尬完全释然了。他总是领着我们到他认为卢浮宫拍照最好看的角度去,指挥我们动作,然后找角度摄影,一会儿全身趴在地上,一会儿半佝偻着腰,一会儿跑来跑去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摄影是爷爷最大的爱好,尽管年近八十,尽管按动快门的手指不停颤抖,尽管腿脚也没有年轻时那么利索,他依然会每天准时出现在卢浮宫门口,给各国陌生的游客拍好看的照片。拍摄完成之后,他把我们的名字和邮箱记在小本子上,到晚上的时候,先挑选出他觉得的拍得最好看的10张照片通过邮箱发送过来,如果你觉得喜欢,一定要邮件回复「感谢」,他才会把其余的照片一同发过来。
临别时,憨豆爷爷微笑中又带点严肃地说,“想要看完整的照片,你们就一定要回复「感谢」喔”。
这大概是他生活的「仪式感」,用一句「感谢」为每一天画上完美句号。
当天晚上就收到爷爷发来的照片,然后写了一封长长的emai回复他,首先表达了对他的万分的感谢。然后在信中我写道:
我感受到了他对于生活和摄影的热爱,等我到了他的年纪,也要坚持对一件事情的热爱。唯独热爱是青春的不老灵药,让我们永远活在17岁,活在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对每日初升的太阳怀抱敬意,对所遇之人极尽善意的年纪。感谢他让我看到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期待与他再次相逢在卢浮宫,所以憨豆爷爷,请一定要保持健康和快乐。
有些人18岁就已垂暮,但总有人永远17岁。愿我们此生都能够,天真作少年。
世间美好的事情是真的特别多,只是很容易擦肩而过。如果你遇到了,一定要学会说「感谢」。
4.
La Petite Rose des Sables
祖母的厨房
巴黎的最后一天,在TripAdvisor上找了家离airbnb近的法餐。五点的餐厅开门了,出门迎接的是一个戴着法式草帽穿着白色花边的深蓝色围裙的奶奶,后来通过网上的餐厅评论我知道她的名字叫Mamie。
餐厅非常袖珍,只容纳得下三张小桌子,每桌只能坐两人。红白格子的桌布、木质吧台、白色壁炉、吧台上放满奶奶自酿的各种酒和精致的糕点,壁柜上陈列着带有小樱桃图案的白色瓷杯和酒瓶,墙上贴着自己和孩子们的合照,凳子上放着用孙女头像做成的小扇子。
由于语言不通,靠着朴实的身体语言与奶奶交流,终于成功地点了勃朗宁红酒牛肉配土豆和法式烤鸡配通心粉。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奶奶端上自己酿的梅子酒、葡萄酒来招待我们,又不停地在我们的盘子里加各式巧克力、饼干、面包、糖果作为餐前甜点免费供应。
在无限期许中,大餐上桌。我在吃通心粉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几根到风衣的袖口上,番茄酱沾了一袖子。我赶紧拿桌上的矿泉水倒到袖口上擦了擦。奶奶过来比划着让我脱掉风衣外套,我以为她是想帮我挂起来,就说谢谢不用了。
奶奶转身走进厨房拿了半颗青柠檬出来,把柠檬拧出汁滴到风衣袖口,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搓被蕃茄酱沾到的地方,一边挤柠檬汁一边搓,嘴里还嘟囔着“all right,all right. It's ok, don't worry.”
Mamie脸上认真的神情,恍若隔世。奶奶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这么帮我搓过被饭菜弄脏的袖口了。
我垂下眼睑,往嘴里塞了一口土豆,想起了已经永远离开的她,刹那泪如雨下。对面的闺蜜察觉到我不对劲问我怎么了,我跟她解释说:“我想我奶奶了,她从前……也总是这样。”
你可知这百年,爱人只能陪半途。你可知这世间,好多遗憾难往复。
这滴青柠檬汁滴到袖口上,滴进眼睛里,在异乡的餐厅里哭泣到浑身颤抖。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在一些似曾相似的情节里,伸出刀锋捅向心脏。
Mamie把衣袖洗干净之后,把衣服挂到橱窗口,然后又转身进厨房继续帮我们张罗甜点。她一刻没停下,像是将对于这世界的温柔都装进了这个小盘子里。平心而论,Mamie做的法餐是吃过最好吃的了,因为她用爱在烹饪,她也压根不在乎翻台率这种东西,只想尽可能地给店里的客人一个幸福的夜晚。不信,你可以看看她家的评论,虽然不多,但几乎每个人都爱Mamie。
在买单的时候,Mamie又送了每人一面小镜子作为礼物,然后从篮子里抓了一把糖果塞进我衣服口袋里。就像每次离开奶奶家,她也会在我包里塞一包糖果,在行李箱里偷偷塞进亲手做的香肠腊肉。
走出餐厅大概50米左右,听到身后有口哨声,Mamie向我一个劲挥手让我回去,原来是我的镜头盖掉到餐厅地上了。我走到门口,她帮我把镜头盖盖上,然后示意我要把相机和包包裹在风衣里,用不大规范的英语说晚上路上危险,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后给我一个拥抱。我抱住Mamie,跟她说她让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奶奶,谢谢她给予我最美好的巴黎之夜。
这是奶奶去世的半年里,我离她最近的时刻了,她就活生生地站我眼前,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前几天一场大火将巴黎圣母院852年的中轴台烧毁,遗憾的是始终还没得及去看它一眼。其实真正的送别,没有长亭外古道边,没有劝君更进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的人留在了昨天。
巴黎是一座了不起的城市,不仅在于她几千年的文艺复兴、定义世界潮流的巴黎时装周、浑厚雕塑感的城市整体、一出出似梦似幻的爱情故事,更在于这些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法国人。
巴黎,我爱你。
爱你的因为爱情,爱你的文艺复兴,爱你的永远年轻,爱你生命中的至诚。
谢谢你,让我片刻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