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七岁那年夏天河边柳树上鸣叫的蝉和夜晚飞落屋檐下的萤火虫,你还记不记得,九岁那年冬日温暖的阳光落在母亲纳鞋底的麻绳上,一寸寸被母亲纳进鞋里。你还记不记得十二岁那年的春天,父亲从河里钓起的那条红色尾翅的鲤鱼。那些美好总是在我的记忆力闪着光芒,一点一点地温暖着长大之后的淡薄时光。
姐姐,长大之后的我们,离开村庄,远离了土地和炊烟,在城市里飘摇着生活。我们都成了没有的根的人。有时候走在灯火璀璨的街头,看着汹涌的人潮,人影交错,许多人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者,行走在人海里。那是一种迷失的行走。挺拔的建筑高耸着伸入黑色的夜空。看不见一点星光。
姐姐,有时候,会想要回到村庄。和一朵花、一棵树呆在一起。在大自然的变化里感受四季的轮回。看滴落屋檐的雨,看袅袅而上的炊烟。看母亲捣鼓着着琐碎而平常的事情。生活是一点一滴的烟火。
可是姐姐,这许些年,我们的村庄也在发生着变化。树林,稻田,山,水,炊烟,四季。许多人已经承担不起它们的变化。就像现在很多人承担不起爱情。
花儿正在凋谢,树叶正在凋零,草也在败落。你在秋天回到村庄。
姐姐。你早晨推开窗,听见一朵南瓜花脱蒂而落。我突然发现,你小时候爬过的许多树,不是死了,就是老了。老梨树有一年没一年的结着果子。所有的樱桃树都显得十分委顿。橘子树也没有几棵了。你少年时候和奶奶种下的李树已经长的很大了。母亲种下的紫薇已经开出紫粉色的花朵,早晨的花上会垂挂许多清白剔透的露珠。姐姐,喜欢扯着腿,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老猫也死了。它在我们家呆了十几年,某一天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走的悄无声息。
姐姐,炊烟也老了。岁月也老了。岁月不是突然之间老的,就像人,是一点一点没有声息的老的。奶奶拿着镰刀在田野上走着走着,头发就白了,皱纹爬满了她的脸。她开始听不清楚四季的风声,也再没有力气去种下许多果树。
所有的老去,都是一面墙的老去,一棵树的老去,一个人的老去。
姐姐,山河显得有些破碎,村庄在挣扎着维持它的秩序。许多年了,母亲再也没有做过鞋子。村庄里许多女人都不再做鞋子。她们也开始聊微信。穿着短裙和丝袜。村庄的许多手艺都在消逝,朴素和真挚也在消逝。你还记得小时候吧,母亲和几个邻居妇人一起做鞋子。长长的麻绳在母亲的手里灵动的穿梭。冬日淡薄的阳光铺洒在院子里,也落在母亲的手上,麻绳上,鞋子上。她们你一句我一句,东家长西家短。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现在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秋雨一场一场地落下来。大地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稻禾的味道。田野在一寸一寸的成熟,也在一寸一寸的衰败。一只白鹤从这棵柏树飞到另一颗柏树。小时候走过的许多路,现在已是荒草丛生。再也不能在田埂上捡到小巧玲珑的鸟蛋。刘亮程说他的村庄是最后的村庄,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我们的童年也已经荒草丛生。
姐姐。我希望你的骨血里永远带着土地的慈悲。即使走在荆棘丛中,也能淡然。
姐姐,奶奶看了看屋檐下日光的位置说,可以煮饭了。姐姐,你看,青色的屋瓦上面有炊烟袅袅。小花猫从屋里踏着懒散的步子走出来,在一株凤仙花下面躺了下来,眯着眼睛,把它的小爪子伸到光里。一只红色的蜻蜓飞过来,轻轻地停在花上。也像极了一朵花。
姐姐,你在秋天离开了村庄。我想,我终于可以提起笔,来写一写我们的村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