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常常劝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但人生在世,往往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很多事情,很多时候,一旦走错了,便是马入夹道,快箭离弓。再想回头,千难万难。
“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的尤二姐,兴儿评价林黛玉时说“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的尤三姐,两个花为肚肠、雪为肌肤的美人,迫于现实,沦为贾珍等人父子兄弟聚麀之乱的玩物。一个实为水性,一个假装淫乱。不管真真假假,当她们想回头好好嫁人过日子时,才发现,身后的那扇门早已无声地关闭了。
她们的父亲早死,母亲带着姐妹俩改嫁。说是改嫁,其实和寄人篱下没什么区别,全靠贾珍夫妇救济。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们这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生活面前,有时候尊严名誉真的不值一钱。这种无力感,每个面临过困境的人都深有体会。
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伍子胥在落魄时当过乞丐;张仪被人诬陷成小偷,打落牙齿和血吞。
英雄豪士都如此,她们两个女子,除了顺从,还能把生活怎么样?
02
尤二姐和贾蓉的调笑,给人满满的潘金莲既视感。但她天性就是如此么?
她不愿意嫁给张华,不能说是嫌贫爱富。张华家道没落尚在其次,为人酗酒好赌,最为要命。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一辈子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她还未出生,命运就把一副沉重的枷锁套在了她身上。她和贾珍的私通,和贾蓉的调笑,很难说不是破罐子破摔。但她嫁给贾琏后,为人行事完全无可挑剔。
每一个自甘堕落的背后,都有一部辛酸史、失败书。生活有了希望,谁都愿意活的精彩。
她一出生,碰上张华。她想重生,碰到熙凤。最后还是两人联手,把她逼上绝路。时也命也。
即便这样,她对命运依然抱有幻想,对王熙凤也并不心存忌恨。在她临死之前,尤三姐托梦给她,要她去和王熙凤同归于尽。
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已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结杀戮之冤? 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 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置于聚麀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
虽悔过自新,已经太迟了。
她的死,王熙凤是首恶,贾琏也脱不了干系。他一个浪荡子弟,有了尤二姐,把凤姐平儿丢开。有了秋桐,就冷落了尤二姐。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遇人不淑,所托非人,临死之前还要经历丧子之痛,真是天妒红颜。
03
同是自杀,尤三姐的死却壮怀激烈得多,也更令人心痛。
不同于姐姐的温柔和顺,尤三姐性格刚烈。虽然人在屋檐下,对贾珍父子只是不冷不热。贾琏第一次见她们,二姐“十分有意”,三姐“淡淡相对”。
直到那次和贾珍贾琏捅破窗户纸之后,才故意装得淫情浪态,把兄弟俩玩弄于鼓掌之中。
书中写到,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 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不独将他二姊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招他,那妇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
可笑贾珍贾琏两个绣花枕头,披着世家公子的外衣,打着情场老手的旗号,却在一个小女孩面前狼狈不堪,丑态百出。若是尤三姐出身于大户人家,谁说不是另一个原汁原味的贾探春,心地善良的王熙凤?
谁又能想到,她淫奔无耻的面具下,竟有一颗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心。五年前的一次见面,便许下了非柳湘莲不嫁的誓言。她对贾琏说:“……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只伏侍母亲,等他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
这种一厢情愿的诺言暗许,不比那两情相悦的海誓山盟更让人感动?
然而,污点终究是污点。即便是吃斋念佛,非礼不动,非礼不言,都洗刷不掉身上背负的秽名。
她能一眼相识贾宝玉,一眼看中柳湘莲,偏偏他们却不能慧眼识珠。尤二姐说贾宝玉“可惜了一个好胎子”,尤三姐懂得辩说他不是那样的人。而贾宝玉妄称情痴,却长了一对鱼眼睛。在柳湘莲问他尤三姐为人时,只能含糊而对。
柳湘莲更可笑。凭着贾琏的几句美言,就把亲事定下。后来又凭着对宁府的深度成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出尔反尔,判了尤三姐的死刑。
当尤三姐每日看着定亲物鸳鸯剑笑时,心里何等喜乐祥和。谁知最后却命丧剑底,香消玉殒。
三姐死时,柳湘莲伏尸大哭。二姐死时,贾琏也是搂尸大哭不止。两个愚夫,哭得令人可悲,让人发笑。
她们为了生活,放下了尊严。而正是因为失去了尊严,生活又无情的抛弃了她们。
04
她们的遭遇说明清白和名声是一个女孩最宝贵的财富。现代思想开放了,但洁身自好是女人永远的主题。
虽然现在说男女平等,但实际上还是一个男权社会,社会对女人从来没有真正公平过。一个男人滥交女人,大家顶多说他花心,骂他渣男。而一个女人滥交男人,大家就会说她淫荡,骂她公交车。渣男和公交车,孰轻孰重?
而偏偏有些女孩不在乎。
一个十四岁的女生,到医院流产后,若无其事的在病房玩手机,发朋友圈。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已经成了单亲妈妈。
多少放荡不羁的女孩,在玩得身心疲惫伤痕累累之后,便想回头,找个老实人嫁了。
但世上哪有那么多老实人。当婚后的老实人撕下“老实”的画皮后,她们才会明白,回头,有时候真的不是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