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仲夏,学堂散学得早,我便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给家父请安。这时正值小暑,天气炎热,途中已是汗流浃背,前脚踏进家门我便直奔西厢房,脱去湿透的衣衫,差下人打了桶凉水,洗去香津,更完衣便匆匆赶去上房。
父亲似乎候我多时,见我进门,便问近来可好,我简单陈述了学堂事宜,又遣下人将带回的蔬果洗净端来,同父母一边品果一边谈话。其间谈到邻街姚家的二公子,母亲便说:“姚家的二公子实在聪颖,去南洋经商方才一年,便赚得盆满钵满,可乐坏了姚府上下。如今你散学得早,不妨也如此这般,稍加历练也好。”
这正合我意。依我看来,技多不压身,艺高人胆大,暑季时间宽裕,能学些经商本领也是极好的,于是便答应找些差事办。父亲听了默不作声,只在一旁沉思。
我做事情向来雷厉风行,便是想到了就一定要办,于是我将身子转向父亲,投去期许的目光。
父亲依旧沉思片刻,方才开口说话,他招来管家,简单问了几句:“现在竞宝生意何处做的好?”管家回:“安徽皋城的蓬埠镇。”父亲点点头,若有所思:“我也早有耳闻,听说此地的典当和竞宝业悠久,肇始于南朝,入俗于五代,立行于两宋,兴盛于明清。”管家道:“是的,老爷。这镇上的王氏家族便是借此发家,已经成为了当地最大的豪绅。”
“王氏?说的可是王巍啊?”父亲问。
“正是。”管家答。
王巍,说的便是蓬埠镇上最有头有脸的财主。据传言,他家世代做典当,最早收些古玩字画、古董珍宝,自明清以来又扩大到收田产地契、丝麻毛皮。近年生意更是越发的大了,办起了针对富商的竞宝生意。听说还开起了钱庄和酒馆,甚至镇上的大小店铺都和他有关。谈及人品,这老板说来也怪,每个人对其评价不一,有的说尖酸刻薄,有的说温文尔雅,总之饱受争议,俨然是一个风流人物。
“邈儿可愿前去?”父亲发问。其实这毫无疑问,皋城多是山水,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况且能与这样一位大财主做买卖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能回绝?于是满口应承下来。
究竟带何物前往?我瞅着满屋子玲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和诗词画作,正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父亲就招呼管家捧来了一只木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件貂爪仁皮袄。
这是一件材质硬朗,光泽艳丽的貂爪仁皮袄。皮毛种类分为两种:紫貂指甲盖到第一指关节处五六分长的皮子;再有,是昆仑山的玄青貂爪仁,相比前者更薄,颜色更为苍劲,像是涂过油墨一般。这用了上千块貂爪仁皮制成的袄子,却看不出一丝拼接过的痕迹。撩开衬里,便是密密麻麻的针脚,整齐得像排成列阵的芝麻,连每个盘扣缝多少针都一样,无疑称得上天工巧夺。
“呀,老爷,这可太珍贵了!拿去拍了可万万使不得呀!”管家瞪着眼,急得叫出声来,“这可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宫廷御赐啊!”父亲却胸有成竹地说:“甭管这么多!笔墨伺候!”
笔墨端上来,父亲微微皱眉,提起笔蘸一滴墨,重重地点在了皮袄左肩的紫貂上。这上好的貂皮甚是与众不同,墨色干后便不再褪去。作罢,父亲招呼下人用丝巾包了皮袄。
次日,总管备好马车,父亲早已差厨子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家宴为我饯行。席间,父亲叮嘱了几句,叫我铭记于心。饭后,我便抱着皮袄跳上马车直奔皋城。
皋城距京城很远,不知费多长时间才进入皋城地界。车夫是我的发小黄林,这一路上才有人谈笑风生。皋城不愧是山水之都,崇山峻岭、万壑争流,一路不知蹚过多少小溪,翻越多少小丘。进山后人迹稀少,我们便餐风渴饮、晓行夜宿,见人便询问去路。
这天正赶路,突然听到黄林一声惊喝,马车停了下来。我掀开布帘,也被远处的情景震撼。只见另一驾马车侧翻在道,马摔断了脖子,车身也已粉碎。
“愣着干嘛?快去救人!”我大叫一声,黄林方才回过神来,跑向废墟。一通翻找,才从里边刨出个人来。我掀着帘子,招呼他把人背上车。安置好后,又取些水来,两三口下肚,那人便醒了。
一阵千恩万谢后,那人便开始介绍,他名叫刘辰丰,家住安徽寿县,父亲是教私塾的先生,家里还有一亩田地。前月不知怎的,自家的耕牛竟跑进了地主家的田,踩坏了大片庄稼。钱赔光了还不够,人家一定要闹去打官司,可怜了这穷苦人家,官司打不起,只好带上祖传的宝贝去蓬埠镇上当些钱财。一听同去蓬埠,我便邀请同行,那人又是一阵千恩万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