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的新诗小径
2023.12.14
浣花溪诗歌大道的尽头,是屈原李白杜甫三诗人的巨型雕塑,再往前不远即是杜甫草堂的南门,往左边拐,过一座不大的廊桥,再左转,即是一条新诗小径。在诺大的浣花溪公园,这条小径的确有点不太显眼,但却是整个公园设计中体现对大众生活哲学引导的点睛之笔。每次来浣花溪,我也总喜欢到这里徜徉一番。
长约一百余米的隐秘小径上,展示着现代当代诗人的诗作,分为生命诗篇、爱情诗篇、故乡诗篇等几个板块。诗篇有闻一多的《一句话》、艾青的《我爱这土地》、冰心的《繁星》、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余光中的《乡愁》、臧克家的《有的人》、卞之琳的《断章》、康白情的《疑问》、纪弦的《你的名字》等近现代名诗人的代表诗作。
从诗歌大道到新诗小径,一路读来,品味了一场中国从古典到近代文化的盛宴,无论是谁,都会经历一场荡心回肠的灵魂洗礼,内心都会掀起一点波浪或涟漪。从文学源头诗经到新文化运动的白话新诗,在完整体验中国诗歌发展史的同时,更有意义的是能感受到诗歌其实离我们很近,生活中时时处处有诗意,诗情诗意原本就在我们身边。在这个感知和认知基础上,新诗小径对众生的一种哲学提醒是:我们原本应该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
“苍茫万景,而无苍劲如人者。”
“人生的本质是一首诗,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是诗人荷尔德林的一句诗,海德格尔认为这句话道出了生命的深邃与优雅,认为只有“诗使人栖居于这片土地上”。国学大师季羡林也曾说:“人活一世,就像作一首诗,你的成功与失败都是那片片诗情,点点诗意。”
诗意的人生就是回到人生活的世界,生活世界是人最基本的经验世界,是最本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和万物之间并没有间隔,而是融为一体的,就是自然,就是天人合一。在这样的世界中,人生是充满诗意的,这是人的精神家园。但是在世俗生活中,人和人之间,人和万物之间有着间隔,人被局限在自我的、有限的天地之中,就好像关进了一个牢笼。用陶渊明的话来说,就是“落入尘网”,自我束缚了,用一个哲学家的话就是,“从根本上割裂主观与客观的自我,永远地摇荡在万丈深渊里,找不到立足之处。 ”
诗意的人生就是跳出自我,用审美的眼光和心胸看待世界,照亮万物一体的生活世界,体验无限的意味和情趣,从而享受现在,回到人的精神家园。
我们经常会听到有人说“活着没有意思”。这可能有很多原因,但是,普遍情况下是人自己的功利的眼光和逻辑的眼光,遮蔽了有意义、有情趣的世界,从而丧失了当下。对这种人的药方只有一个——读书。读诗等审美活动可以去掉人的这种遮蔽,照亮本来的世界。一个人能够乐生,享受人生,那么对于他来说,就把握了现在,世界上一些事物的利益和价值就不一样了,他的人生就成了诗意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就充满了意义和价值。一个人的人生充满了诗意和创造,一定会给他带来无限的喜悦,使他热爱人生,为人生如此美好而感恩,并因此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所以诗意的人生和创造的人生必然带来爱的人生。
人们在追求诗意人生的过程中,会不断地拓宽自己的胸襟、涵养自己的气象,不断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不断提升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最后达到最高的人生境界。
现代社会里,人们拥有的物质极大地丰富,但人们也付出了身心疲倦,人们为了生存和名利疲于奔命,匆忙而枯燥,到处充满了喧嚣和拥挤,焦虑、浮躁、苦闷、压力、快节奏让人喘不过气来,那些灯火阑珊的美好,那些灵魂深处的感动,那些安详与笃定,那些美好和诗意的生活,与我们渐行渐远。“人生就像摆钟一样,在痛苦与无聊之间摇摆。当需要为生存而劳作、欲望得不到满足时就会痛苦,当欲望得到满足时就无聊”(叔本华)。缠绕在我们身边的东西,多是物质的、粗糙的,甚至是快餐式的生活方式,哪里会有半点诗意?这是人们缺少内心幸福感的重要原因。人们不断地异化生活,也不断地被生活所异化。人们感到累,感到烦,感到空虚,感觉日子了无意趣,生活没有意思。因为仅仅收获了烦恼的人生是违背人的本性的,也不是人们追求的需要的,这种生活其实是脱离了万物,也脱离了人自身的个性和特点的,这种生活是不幸福的。
人们追求的应是“诗意的人生”,人人都期望诗意地栖居在在大地上。
怎样才能做到诗意的栖居呢?
首要的是保持纯洁的人性。人需要生活在自己内心的纯真与善良之中,在整个人生生涯中始终保持自己人之初时的真诚、善良和美丽,才是“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人安静地生活,哪怕是静静地听着风声亦可能感受到诗意的美好。”岁月慈悲,诗意栖息。美无处不在,诗意无处不在,诗意存在于我们平常的日子里。也许,生活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般美好,但我们仍有必要把生活过得富有诗意。不要悲观,不用太着急,更不要用透支生命健康来换取钱财。应当明白,生命中并非只有眼前的那些“苟且”,更重要的是,对生活本身的品味和玩赏。只有懂得诗意地生活,才明白生活的真谛。实际上,这样的生活,并不需要过多的物质财富,需要的只是诗意的心态。
其次是摆脱功利性思维。中国古典美学讲求“审美心胸”,涤除心灵在日常生活中充斥的感性欲念与知性观念之弊而达到的一种空明澄澈的胸怀。李泽厚将审美分为“悦耳悦目”“悦心悦意”和“悦神悦志”三个境层。“悦耳悦目”指审美对象带给主体的视听快感;“悦心悦意”指主体对于审美对象的认识和评价而引起的心意的愉悦;“悦神悦志”则是审美的最终旨归,通往心灵最深层,是天人合一的诗意境界。
儒家看来,人和动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人有高级的需求——精神的需求,包括道德的需求,奉献的需求,审美的需求,等等。这种精神需求不同于物质功利的需求,它是对于物质功利需求的超越,是对于个体生命的感性存在的超越。有人把中华文化的这种特点概括为重视人文精神、重视人文教养的传统。这种人文教养的目标,就是要塑造一种高尚的人格,就是要追求一种理想的人生境界。
其三,实现“诗意地栖居”,要处理好三个方面的关系: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人身。要读懂自然的真、人情的善,体味艺术的美。诗意从何处寻?宗白华告诉我们:“从细雨下,点碎落花声。从微风里,飘来流水音。从蓝空天末,摇摇欲坠的孤星。”
“诗意地栖居”是一种安详和谐的心态,是一种遵循我心的自我实现,是同太阳升起、一朵花开、婴儿啼哭一样的纯真自然。诗意地在大地上栖居,它不仅仅代表了一种生存姿态,更昭示着一种热爱生活的理念,一种生命哲学和精神美学。
盛唐时期之所以诗人多,是唐人把诗看成了生活,生活也就成了诗。生活中只要能引发诗兴的一切事物,皆可信手拈来,随笔入诗。因而唐人能发现生活中一切富有诗意美的情景,惟其如此,唐诗才能开拓出人世间无事无意不可表现的境界,呈现出多姿多彩的社会风貌。
海德格尔认为,诗人之天职就是通过诗歌引导人们还乡,引导人们回家, 引导人们回到的精神的故乡语言的家园,重归“诗意地栖居”。
浣花溪公园的诗歌大道和新诗小径的设计,其实就是这样的目的。因为诗歌是人的栖居的源始形式,人通过诗性的语言,从而感受到自我“在世界之中”。人人都可以读诗,但不是人人都能读得懂诗。读诗,要在体会诗人的感情的同时,融入诗人在诗中所表达的真理中,在阅读中诗意妙悟人生高境界,达到人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祥和,最终找到自己诗意生存诗意栖居的方式。这样的目标可能才是“诗歌大道”和“新诗小径”设计者的初衷。不知道每天行走了诗歌大道和新诗小径的人们,是否受到了些许人生的启迪呢?
小径中有一个小小的诗歌广场,周围“游客诗墙”,石墙上镌刻“境由心生”和“坐观云起”,游人可以按规定的程序将自己的诗歌佳作永留诗墙上;或以水作墨,以黄沙石铺就的广场地面作纸,书写作品。“诗是真正让我们安居的东西”,每一个匆忙之人,此时,都可以慢下来,重新审视自己和自己的生活,像“结庐在人境”中的陶渊明,像在瓦尔登湖栖居的亨利·梭罗那样,去追寻属于自己的诗意生活。
倘若新诗小径能帮助人们为自己的心灵找到一个坚定的位置,诗意地栖居,得到心灵的充实,找到真正的幸福,追求更高的人生境界,那么,浣花溪功莫大焉!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