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基本就是‘杀熟’,越是熟人越好获取信任,换做别人,梁德江也不会骗到那么多钱。”
前言
2008年7月,17岁的高中生梁冰被人杀死后抛尸在稻田里,案发当天,杀害梁冰的凶手杨平便被缉拿归案,他被捕时,说自己压根儿没想跑。
45岁的杨平称,案件事出原因是梁冰之父梁德江骗取了他上百万的财产后不知去向,他本想控制梁冰,逼问出梁德江的去向,不料在控制过程中却失手致其死亡。
一周后,梁德江被警方缉拿归案,对自己诈骗一事供认不讳。次年4月,杨平因涉嫌故意杀人被法院判处死缓,梁德江因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
2014年11月,我偶然接触到这个案子,便向同事询问当年的案情,亲历过那起案件的同事在值班室给我讲述了经过。
1
事情得从梁德江和杨平的关系说起。
梁杨两家是世交,从父辈起便在一个单位共事,两家住得也很近。梁德江和杨平年龄相仿,同年上学,同年入读技校,又同年进厂上班,在同一个车间做了十几年同事。身为发小,杨平结婚时是梁德江做的伴郎。2000年前后,梁德江买断工龄后离开单位,在市里盘下了一家店面卖羊蝎子火锅,杨平不仅资助了他3万块钱,还借着自己在单位行政科工作的便利,给梁德江拉去了不少客源。
除了餐饮,梁德江还在火锅店后院包间里放了一些自动麻将机,用来招揽客人。开始时梁德江曾提议把麻将机的“服务费”算作杨平的“红利”,杨平并没接受:“你开店借了外面不少钱,还是先回本还了外债,咱兄弟之间不着急。”
不过,3年之后,梁德江的火锅店还是关张了,清完店面,梁德江交给杨平1万块钱,说自己这次赔了不少钱,现在暂时只有这么多,让杨平先拿着,剩下的钱自己再想办法。
杨平没有收那钱,对梁德江说:“你店子倒了现在也没个生计,钱先拿着应个急吧。”当时梁德江的确有些捉襟见肘,听杨平这么说,便拿着这1万块钱去了外地,说是出去闯闯,看外面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机会。
梁德江这一走便是4年多,期间只回过两次家——一次是和妻子办离婚手续,另外一次是老母亲去世——每次都是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
梁德江刚离家时,儿子梁冰跟母亲生活,梁德江离婚之后,梁冰便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后来奶奶去世,爷爷身体也不好,梁冰的生活便出了问题。梁德江饭店垮掉后,家里的亲戚基本都不走动了,那些年,全靠杨平一直帮他照应着父亲和儿子。
按理说做生意难免有赔有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梁家的亲戚为此断了联系,我不太理解。
同事解释说:其实,那时候梁德江外出“找赚钱机会”是假,躲债是真。他开火锅店没能攒下钱,反而背了一大笔债务,债主经常闹上门,找不到梁德江,便去找他家亲戚,亲戚们不堪其扰,便纷纷和梁德江一家划清了界限。
“咱这儿做别的我不敢说,但开饭店基本是赚的。羊蝎子火锅成本不算高,另外不是还有杨平给他在公家单位拉客源嘛,梁德江怎么会欠下那么多钱?”我还是不解。
同事叹了口气:“还记得刚才我给你说的梁德江在饭店后院放自动麻将机的事情吗?事情就出在这些麻将机上。”
2
本地人在饭店等人或等菜时,喜欢先“凑一桌”麻将,吃完饭若没“第二场”,也喜欢再来几圈麻将。大家也习惯到饭店包间里打麻将,一来包间安静,二来玩到饭点可以直接吃饭。
梁德江抓住了本地人这个习惯,安置那些麻将机本也是为吃饭的客人免费使用,只打牌不吃饭的客人,则一小时收10块钱“茶水费”。
但渐渐地,麻烦就来了。
本地人玩麻将的打法叫“跑晃”,经常换人。起初,生意不忙的时候,本身也喜欢打牌的梁德江也会上手玩几局。奔着吃饭来的客人,牌桌上基本都是一起来的熟人,很少缺人,因此梁德江参与的大部分牌局,牌桌上都是只奔着打牌来的家伙,里面既有来消遣的普通人,也有一些职业赌徒——赌徒们觉得火锅店包间比麻将馆更“安全”,门一关,打多大“底”自己说了算,即便偶尔遇到警察“临检”,还可以推说自己是来吃饭的。
梁德江渐渐和这些赌徒玩到了一起,先是麻将、“斗地主”、“跑得快”,再后来就是“翻撇”、“斗牛”、“诈金花”。没多久,梁德江便基本不再过问店里的生意,早上一开门,便钻进自家包间里,一心一意赌博。
“他一开始先输‘茶水费’,之后输饭钱——吃饭免单,再后来便真金白银地输。”同事说,“现钱不够的时候,就让牌友们去前台拿东西顶账。据他自己说,前后一共输了十几万,这还只是现钱,给人免单的饭钱和被人拿走的烟酒就更算不过来了……”
梁德江的妻子平时在厂里上班,全然不知丈夫在店里赌博的事情,直到后来发现账上的钱越来越少,最后连家里的存款也都无故减少,才觉得不对劲——火锅店一直以来几乎每晚都宾客盈门,怎么会越干越亏呢?
一次偶然的机会,梁德江的妻子来店里找丈夫,方才发现了赌博的秘密。为此,妻子和梁德江大吵了一架,梁德江也当场承诺不再参赌,妻子控制了家里的“财政大权”,之后才消停了几个月。
可火锅店后院的牌局还是天天开,梁德江在前院心痒难耐,最后还是耐不住性子,没事儿便跑到后院“看牌”。手里没钱,也不能上桌,牌瘾上来,他只能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牌友笑他“大老爷们治不了自己媳妇”,也有人给他出主意,说牌桌上不必全付现钱,都是“兄弟伙的”,可“赊”、可“借”。
“‘赊’就是在牌局上打‘现金条’,一张条子1000块,先欠着,等有了钱再还。‘借’就是找放码的人借高利贷,这些职业赌徒大多认识一些放码的人,一个电话就能拿到钱。”同事解释说。
说回来,也就是因为梁德江的火锅店在那里,所以赌徒们并不怕他跑路不还钱,才纷纷给他提供“门路”。
就这样,梁德江又被拉回了牌桌。
3
“按说梁德江在自己的地头上打牌,应该也算是个‘庄家’,结果却输得一塌糊涂,这‘庄家’当的也是有性格啊。”我笑道。
“他算个屁‘庄家’,就是一傻X!”同事说,梁德江的牌友里有几个以赌博为业的家伙,从梁德江重新坐到牌桌上后,他们便认定,这个人“有的搞”,于是便开始想方设法给梁德江“做笼子”。
之后的牌局上,梁德江一直输多赢少,即便有时赢了,过不了几局便又输了回去。为了“赶本”,梁德江先是偷偷找亲戚朋友借钱,后来实在借不到,便在牌桌上打“现金条”、借“码钱”。
“前后又借了十几万吧,后来越输越多,他也彻底没心思管生意了。之前还只是在饭店包间里打,后来饭店被人举报涉赌,派出所抓了几次,没收了麻将机,梁德江便开始跟人跑出去玩。”
到2003年10月份,梁德江的火锅店彻底维持不下去了。店面一垮,债主们便纷纷找上门来,其中有以前借给他钱的亲戚,但更多的都是赌博时放贷给他的人。
牌桌上永远翻脸不认人,不论梁德江如何承诺自己有了钱一定还,牌友们仍旧不依不饶,走马灯一样上门讨债。“当时派出所出他家的警比吃饭还勤,有时是家里玻璃被砸,有时是门上被泼油漆,有时是家里电线被剪断。虽然抓了一批,但该来还是来。”
后来梁德江没办法,只好去了外地,名为赚钱实为躲债。他走后第二年,不堪债主骚扰的妻子便和他离了婚。
梁德江在外躲债这四年,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甚至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的行踪。找不到梁德江本人,债主们便继续骚扰一切曾经和他有关系的人,甚至连“发小”杨平也受到骚扰,梁德江的母亲最终在这种日常的惊恐和对儿子的思念中郁郁寡欢,愤然离世。
在他人间蒸发的时间里,当年的牌友和放贷人,有的在之后的严打中落网,有的慑于公安机关的压力外逃,剩余的也只能逢年过节悄悄去梁德江父亲那里窥视一下,看他有没有悄悄回来——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
谁都没想到,当四年后梁德江重新回来时,他已经俨然换了另一副模样。
4
2007年底,梁德江回来了,很快便被消息灵通的债主发现。债主们闻讯拿着欠条纷纷而至,本以为梁德江会继续耍赖,但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拿出钱来,当场清了一部分债务,并承诺剩下的很快就还。
从那时起,关于梁德江的传闻便层出不穷:有人说他在外地做工程发了财,有人说他在外地做生意赚了钱,甚至有人猜测他是买彩票中了奖。
对于这些传闻,梁德江一概不予回应。
送走债主之后,他专门带着5万块钱来到杨平家,说其中3万是以前杨平借给他开火锅店的本金,另外2万是这几年的利息。
杨平很高兴,一是发小终于平安回来了,二是之前原以为打了水漂的钱也回来了。那天梁德江还请杨平一家去市里最好的饭店吃饭,感谢在他离家这些年里杨平对他家人的照顾。
当时杨平的日子不过是小康有余,杨平夫妻俩在同一家单位上班,杨平是个中层干部,单位效益还不错。杨平的女儿还在本地中学读高二时,夫妻俩就已在武汉市贷款买了房,为女儿今后去武汉发展提前做好了准备。
即便如此,杨平仍对梁德江的境遇十分好奇。在吃饭时,杨平问起梁德江,是从哪儿寻到的“财路”?梁德江只是神秘地笑笑,并没有当场告诉他。杨平也不再多问,大家在推杯换盏中热热闹闹地吃完了那顿饭。
“后来杨平说,当时他很想知道梁德江的‘财路’,因为他虽然眼前不缺钱,但心头也有一件烦心事……”同事说。
杨平的女儿学习成绩一般,想考上武汉的好大学还有些难度,眼看要读高三了,杨平夫妻二人盘算着,如果女儿考不上武汉的好学校,干脆直接送出国去。可那样的话,需要一大笔开支,所以那段时间,杨平一直在琢磨去哪儿再弄点“外快”。因此,酒席上,杨平多少也暗示梁德江能否也带带自己。
“梁德江告诉他了?”我问同事。
同事点点头。
几天之后,梁德江又专程找了一次杨平,真给他带来了一条“赚钱”的门路。杨平当时很高兴,觉得梁德江够意思,发了财也没忘了兄弟情义。
但令杨平没有想到的是,他眼中“知恩图报”的“好兄弟”,却给他设下了一个致命的圈套。
5
梁德江直截了当地告诉杨平,自己在外省做的“投资”,就是拿出钱来给到赌场“放码”的人手里,由他们出面放给来打牌但输光了钱的人,后面由“放码”的人负责追债,“利息”双方分成。
杨平一听是这种“财路”,连连摇头,说:“这哪是什么‘投资’?不就是去赌场放贷嘛,赌场里那帮人复杂得很,咱老百姓哪儿敢和他们打交道!”
梁德江说,一般人确实不敢和赌场打交道,但他之所以敢,是因为认识一个专门在赌场放码的“生死之交”,但具体是怎么个“生死之交”法,梁德江说以后有机会再跟杨平解释。
梁德江又说,自己现在大概“投了20几万”,杨平问他为什么不先把身上背的债清了,梁德江却说,欠债不着急,这个“投资”很有赚头,到时候,单是用那20几万的“收益”就够清账的。
按照梁德江的说法,假如把1万块交给放码的人,“砍头息”2000归赌场,借贷者实收8000元,一周后归还1万5,放码者和杨平各分2500。如果投的钱多,这个分成比例双方还能商量。
杨平听说过赌场高利贷利息高,但没想到会高到这种地步:“这样算的话,一个月本金不就翻番了?”
梁德江连连说是——所以他现在才不急着拿“本金”还债。
杨平又担心这种“投资”涉嫌违法,梁德江就解释说,人家搞“投资”的人早就把法律条款研究得如火纯青,这个就是单纯的借贷生意,把钱借给“放码”的人,就像借给做生意的人一样,是同样的性质:“真要是有人来查,就说自己只是把钱借出去了,不知道对方具体做什么,这样就不怕违法了。”
梁德江又说,退一万步,即便“有可能违法”,这个收益率也值得杨平“搏一把”,现在外面讲究的是“高风险高回报”:“存银行倒是不违法,但那点利息能顶什么用啊?”
见杨平还是有所顾虑,梁德江就提议找机会带他去和自己熟悉的“放码大哥”见个面,到时如果杨平觉得人可信,可以先拿点“小钱”出来试试。
那天杨平最终没表态,含含糊糊送走了梁德江后,自己在家考虑了一整夜。但几天后,当梁德江打电话通知杨平一起和“放码大哥”吃饭时,杨平还是去了。
6
在饭店门口,杨平见到了梁德江口中的“放码大哥”,他的衣着和座驾无声地展示着雄厚的“财力”;酒席上,“放码大哥”自称姓唐,听口音是四川人,言语中时时透露着自己的“势力”和“关系网”。“唐大哥”也说自己和梁德江是“生死之交”,所以“梁德江的好兄弟就是我的好兄弟”。那晚杨平也一直在说客套话,双方自始至终没有谈“投资”的事情。
酒足饭饱后各自散去,之后的几天梁德江都没再联系杨平,反倒是杨平自己有些坐不住了,主动打电话找了梁德江。
梁德江好像明白杨平的心思,在电话里直接把话点破了,杨平也就不再遮掩,说自己想了想,觉得这个“投资”可以试试。梁德江问杨平打算投多少,杨平说先拿1万块钱试一下。梁德江有些为难,说现在找“唐大哥”的人很多,一般10万起步,但他可以帮杨平去说一下,让杨平等消息。
又过了两天,梁德江告诉杨平,看他的面子,“唐大哥”最后同意了。之后他给了杨平一个银行账户,让杨平把钱转过去,又要了杨平的银行账户,说过后会把“本金”和“收益”给杨平打回来。
杨平后来跟我的同事说,自己当时也就是抱着“真的赚个零花钱,假的买个教训”的心态,给“唐大哥”的账户转了1万块钱。一周之后,他就接到“唐大哥”的电话,说这笔钱已经连本带息收回来了,问他还要不要继续做。
杨平心中有些忐忑,说自己“先不做了”。很快,1万块本金和2500块利息便回到了他的账户里。
杨平先是一阵惊喜,但同时也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提现,因此过了几天又跟梁德江说自己改了主意,还想继续“投资”。梁德江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把钱再打回“唐大哥”账户里,杨平照做。
之后的一个月,杨平每周都能收到2500元的“利息”,当账户里的“利息”达到1万块时,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兴高采烈地打电话给梁德江,说想摆酒答谢他和“唐大哥”给自己提供了这条“财路”。
梁德江说“唐大哥”这段时间在外面有“业务”来不了,他和杨平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吃饭就不必了。
杨平又说,自己还想“加码——加到10万”。
几天后,梁德江回复杨平说,“唐大哥”同意了。
7
杨平很快又将9万块打进“唐大哥”的账户里,一个月后,他的账户里多出了10万块钱。
“杨平做事十分谨慎,开始时他也提心吊胆,担心梁德江和‘唐大哥’那边有什么差池,因此当那10万块钱‘利息’到账之后,他又把‘本金’提了出来。”同事说。
提现过程异常顺利,当杨平说出提本金的要求后,很快收到了银行短信,显示20万全部回到了他的账户。
这下杨平彻底对梁德江和“唐大哥”深信不疑。没过多久,大概是2008年3月,杨平联系梁德江,说自己打算“继续投资,本金20万”,但梁德江却拒绝了。
这大大出乎杨平的意料,他问原因,梁德江说现在“唐大哥”那边“生意”做得很大,为了“规避风险”,50万以下的“投资”都不再涉足。梁德江还隐晦地表示,之前两次,“唐大哥”都是看在杨平和自己的关系份上给杨平“破了例”,但杨平的做法却让“唐大哥”感觉杨平不相信自己,没把他当“兄弟”。
杨平赶紧向梁德江道歉,说自己平时谨慎惯了,不是怀疑“唐大哥”,让梁德江帮自己去解释一下。
“那个时候,杨平其实已经‘着道’了,他给梁德江说,如果‘唐大哥’同意继续给自己做‘投资’,他愿意接受规则,拿50万出来。”同事说。
这时梁德江劝杨平说,如果真的相信自己和“唐大哥”,“不如一次性拿一笔大的,赚够算了,省得以后再提心吊胆”。
恰好那时,杨平女儿的“二模”成绩很不理想,杨平夫妇送女儿出国读书的念头也变得越发强烈。女儿留学的理想国家是英国,大学期间的各种花销总共加起来,大概需要100多万。杨平算了一下家里的存款,远不够女儿的留学费用——武汉那套尚在还贷的房子加上家里股票基金之类的理财产品,全卖了的话倒也能勉强够数——但那样的话,今后一家人的生活便捉襟见肘。
最后,杨平也觉得梁德江建议的“一杆子买卖”挺好,按照他们之前给出的“收益率”,100万放一个月就能翻一番,而且金额高了“收益率”还能谈。于是他狠了狠心,跟梁德江说自己决定这次就投100万。听说杨平要把全部身家拿出来做“投资”,梁德江劝他再考虑考虑。但杨平说不用考虑了,女儿留学这事儿能不能成,就看这笔“投资”了。
梁德江不久就回复杨平说,“唐大哥”同意了,而且“收益率”给他涨到30%,也就是说,本息收益将高达220万——不仅女儿的学费解决了,杨平还能落下一大笔钱。但同时,梁德江也告诉杨平,一次性投入100万,虽然“收益率”上涨,但利息和本金的回款速度可能要慢一些,毕竟催要百万债务“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完的”。
杨平问回款速度会有多慢?梁德江说:“利息大概半月一结吧。”
杨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股票基金全部卖掉,把武汉的房子抵押出去,凑够100万,打进了“唐大哥”的账户。
8
“杨平的家人知不知道他做这种‘投资’?”我问同事。
“知道,杨平拿这么大笔钱出来肯定会惊动家人。第二次加码那9万块钱时,杨平的老婆就出面阻止过。”
自从梁德江赌垮了饭店之后,杨平的妻子一直对梁德江的印象不好,她觉得赌徒的嘴里没实话,即便是“发小”,如今沾了赌,丈夫也理应和他拉开距离甚至划清界限。
“但人性的弱点就在于经受不住现实的诱惑,谁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但当真金白银摆在面前时,之前的一切怀疑和恐惧都会烟消云散。”同事叹了一口气。
第二次回款,杨平账户上的20万余额彻底打消了妻子心中的质疑,梁德江在她眼中,也从一个满嘴谎言的赌徒变成了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2008年4月1号,杨平向“唐大哥”账户里打进100万“投资款”,按照约定,当月15号,他应该收到第一笔两期合计60万“利息”。
4月6号,杨平还跟梁德江通过电话,旁敲侧击地问他“回款”有没有问题,梁德江信誓旦旦地说让杨平放心,“等着收钱就行”。
4月15号那天,杨平不停地查询银行账户,却迟迟没有等到那笔钱。他着急起来,打电话给梁德江,才发现手机已经打不通了。杨平又慌忙跑去梁德江的老父亲家里,却发现老人和梁冰也在四处寻找梁德江——原来杨平并不是唯一通过梁德江“投资”的人,在梁家,他见到了四五位和他一样境遇的人,只是金额没有他多。
杨平想都不敢想自己是被骗了,也不敢跟妻子说联系不上梁德江。直到那一刻,他仍自我安慰说,梁德江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没来得及跟自己联系。他疯狂地拨打梁德江电话,一直打不通,又把“投资”原委告诉梁德江父亲,老人也只是绝望地告诉他,自己确实找不到儿子,而且他自己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家里的房子都被梁德江抵押出去了”。
杨平报了警,他跟警察说自己借给梁德江一大笔钱,现在找不到梁德江了,警察问他借款细节,杨平担心自己借钱给人在赌场“放码”会触犯法律,隐瞒了实情。警察不知内情,只能告诉他,公安机关不涉足借贷关系,建议他去法院直接起诉。
时间一天天过去,妻子不断追问杨平那笔“投资”怎么样了,梁德江又急又气,但又束手无策。
整整两个月,梁德江都没再联系过杨平,杨平的账户也没有收到过一分钱“利息”。杨平终于面对现实,承认自己被“好兄弟”骗了,骗走了工作几十年的全部身家。
“杨平归案之后说,他那段时间一边寻找梁德江,一边找律师打听去法院起诉的事情,律师也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因为照以往经验,就算找到人,他的钱应该已经被梁德江骗走挥霍了……”同事说。
女儿的留学成了泡影,武汉的房子抵押期满无钱赎回,老婆开始与杨平无休止地争吵。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杨平的怒火与羞愤无处发泄,怎么也想不通曾和自己亲如兄弟又受过自己慷慨照应的梁德江为何会欺骗自己。他想到了梁德江的儿子梁冰,他见过梁德江有两部手机,还记得梁冰曾给梁德江另一部手机打过电话,因此杨平坚信梁冰手里有能够联系上梁德江的办法。
杨平找过梁德江父亲,但梁德江父亲坚称孙子也联系不上梁德江。
最终,杨平在学校门口带走了刚刚放学的梁冰……
9
梁德江归案后,承认了自己伙同他人诈骗杨平的全部经过。
在外出的四年里,梁德江确实找过很多赚钱门路,他在江苏干过流水线工人,在福建倒卖过茶叶,在河南干过工地,甚至被骗去广西做过传销。
但这些也只能让梁德江一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他太想发财了,但凡手里有一点钱,不是寻找当地的赌场,就是疯狂购买彩票,总是妄图以小博大咸鱼翻身,却发现自己始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2006年6月,梁德江在外省一家地下赌场欠下了6万块钱的高利贷,赌场马仔把他带到当地一条河边,声称不还钱就活埋了他。梁德江惊恐万分,苦苦哀求对方只要放自己一条生路,让自己做什么都行。
其实赌场当时也只是吓唬梁德江一下,并没想过为了6万块背一条人命。听梁德江这么说,不但“放了他一条生路”,还给他“介绍”了一个还债的门路——地下赌场老板让梁德江在赌场里当“托儿”,配合赌场,给一些有钱又嗜赌如命的赌客“做笼子”。骗来的钱赌场给梁德江分账,用来偿还高利贷。
梁德江没得选,答应了赌场。他的任务是先在赌桌上骗人,之后再“劝说”赌徒在赌场里借“码钱”。在这个过程中,梁德江结识了赌场“放码”人的“马仔”,也就是后来的“唐大哥”。
梁德江跟着“唐大哥”一伙在赌场“放码”,还曾当场被当地警方端掉、被判入狱了一段时间,但由于两人都不是主犯,刑期较短。
刑满释放后,两人又混到了一起,都没有谋生的路子,又都抱着发财的念头,便决定依靠之前的“经验优势”。
梁德江回到老家,抵押了父亲的房子,弄了一笔“启动资金”,同时四处寻觅诈骗对象。
他先还了一部分欠款,让人们觉得他在外面确实找到了财路,又花钱给“唐大哥”租了一辆“座驾”,专门用来在诈骗对象面前充门面……根本没有所谓的“赌场”,也没有所谓的“投资”,一切都是梁德江编造出来的谎言。
但此举确实唬住了一些人,并获取了这些人的信任,包括他的“发小”杨平。梁德江归案后交代,从杨平那儿骗走的100万,基本已经被他和“唐大哥”挥霍一空。
“梁德江怎么对杨平下得去手?!”我感叹道。
“梁德江说,他一开始也没想‘搞’杨平,毕竟顾忌两人以前的关系,但后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诈骗对象,又得知了杨平的经济状况,便决定对杨平下手……”
“可杨平之前毕竟帮过他啊!”
“决定干这行的人,是不会考虑这些的。再说,这种事情基本就是‘杀熟’,越是熟人越好获取信任,换做别人,梁德江也不会骗到那么多钱。”
作者 | 深蓝
编辑 | 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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