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02

                第七章肖申克奇遇

又一次长途奔袭后,穆林到达了计划中的第二站,黄山。这是她第二次来了,第一次她想见的“黄山四绝”中,因为山中大雾,她只看到了“黄山”,而“四绝”一个未见。所以她这次下定决心,不达目的不罢休。

为此,她提前在网上找好了工作,在一家青年旅社做义工。包吃包住,但是要做满一个月,这刚好跟穆林的计划相符,所以他们很快达成了协议。

穆林下车后,青旅老板和老板娘已在站外等候。

“你们好,怎么都过来了?”穆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啊,店就在马路对面,这会儿不忙,就出来溜达溜达,顺便接你,别紧张。”老板说。

“啊,你这样说我就轻松多了。”穆林笑着说。

“哈哈,”老板笑了一下,继续说:“我叫刘建华,这是我女朋友,叫徐丽。看你应该比我们小,那就叫我华哥,可以叫她丽姐。然后,你有什么事找她,可能更方便一些。”

穆林与丽姐相互打了个招呼,几个人一起走回了店里。

站在吧台前,华哥说道:“这一楼是大厅,二楼住女生,三楼住男生,上面还有一个露台。”华哥又指着旁边的一间房说:“那个是旅行社,也是我们的,但有人管。你主要负责这里,给客人登记,分配房间,回答他们的一些咨询之类的。这几天丽姐会教你,都很简单。”

“可以,我大概知道一些青旅的入住流程。”穆林说。

“行。我们一星期之后要回一趟陕西老家,大概要半个月左右能回来。虽然我们约好一个月,但是我们回来之后,你随时可以走。这期间,你随时可以上山。”

“好,你们走以后这只有我自己吗?”穆林问。

“怎么会,还有一个女生跟你一起,她今天休息。另外有阿姨做饭搞卫生,一个男生是夜班。”华哥说。

“好,那我去放一下东西。我住哪里?”穆林问。

“跟我来,二楼的房间都可以住。”丽姐说道。

随后二人一起向楼上走去。丽姐简单介绍了一下房间情况后,便转身离开了。穆林选了一个四人间的下铺,放下书包后,躺在了床上。

她如释重负般的长吁了一口气,可短暂的放松后,穆林发现,她虽然卸掉了身上的包袱,却迎来了内心的不安。离家短短几天,她感觉自己深刻体会到了游子在外的艰难。为了避免这种不安情绪的蔓延,穆林迅速起身跑到了楼下。

“下来干什么?休息一会儿啊。”丽姐看着匆匆跑下来的穆林问。

“不累,自己在那怪无聊的,还不如来跟你们说说话呢。”穆林笑着回答。

“走吧,带你去隔壁聊天。”丽姐说着向旁边的旅行社走去。

“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来的小伙伴,穆林。这是负责旅行社这边的张营。”丽姐站在中间介绍道。

二人相互打个招呼,大家便闲聊起来。因为三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所以就聊起了各自家乡的风俗,又聊到了气候和饮食。

“说到吃,请问谁不爱川菜?”张营一副无比骄傲的表情,看着另外两个人。

“我一个不吃辣的,都在成都沦陷了。”二人对视一眼后,穆林心虚的说到。

“那何况我这个酷爱麻辣的呢。”丽姐满是落寞的表情。

三人一阵大笑过后,张营说道:“哎,今晚去我家吧,正好我男朋友说他今晚加班,要很晚才能回来。算是给穆林接风,我再给董媛媛打个电话,让她也过去。”张营停顿了一下,看着穆林说:“就是你的对班。”

“华哥说出去吃。”徐丽说。

“那多没劲啊,我们自己做,一人出两道家乡菜。”张营说。

“那就在店里呗,还去你家折腾什么啊?”徐丽说。

“店里就要跟客人一起,天天这样,不烦啊?”张营嫌弃地说道。

“那好吧,趁着现在不忙,暑假一到,再没机会了。”徐丽话锋一转,满脸期待的看着穆林问:“你会做锅包肉吗?”

“不行,那个技术含量有点高。流程都知道,没有实操过。”穆林尴尬地说。

“好吧。我们去买菜,你继续坚守岗位,等我们回来。”丽姐对张营说。

“好嘞。”张营欢快的答应道。

徐丽和穆林按照刚刚聊过的菜谱买好了食材回来,叫上张营一起出发了。

“看家哦,华哥。”张营看着刘建华怪声的说道。

“哼,不讲究。”华哥黑着脸说。

三个人笑着走出了店门。十分钟的车程后,便到了张营家的小区。

“哎,媛媛到了。”坐在副驾驶的张营望着大门口说道。

同样看向车内的董媛媛也迎了过来,“怎么样,我快吧。”

“嗯,说到吃,能不快么。”徐丽笑了一下,又转身说道:“这是我们的新伙伴……”

“我叫董媛媛。接下来的时间,就咱俩相依为命了。”不等徐丽说完,董媛媛已经抢过话来。

“你好,我叫穆林。”穆林也微笑着回应。

“这个人自来熟,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们的相处。”徐丽看着穆林说。

“啊,给我三分钟,我也是。”穆林笑说。

“就是嘛,都是喜欢旅行的人,没有叽叽歪歪的。”董媛媛看着穆林眨了一下眼睛。

“怎么着,几位美女,是有多瞧不上我家啊,非要站在大马路上聊天。”张营斜眼看着聊的正热闹的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敢不敢,其实我心里可急着走呢,她俩没完没了。”董媛媛说着挽起张营的胳膊跑了起来。

剩下二人相视一笑,也跟了上去。

“房子有点小,五十多平,一室一厅,但是俩人够用了。”推开房门后,张营对着来人说。

“挺好的,温馨。”穆林感觉到这句话是在对着自己说以后,迅速做出了回应。

“你会做饭吗?”董媛媛看着穆林问。

“会,但仅限于,能吃。”穆林笑说。

“那咱俩摘菜吧。我仅限于,泡面。”董媛媛强忍笑声。

“你俩好意思,说好了一人两个家乡菜,你俩至少出一个吧。”张营看着已经安坐在沙发上的二人说。

“一个,可以,我准备食材了。”穆林看着董媛媛目光坚定的说道。

“我打下手还不行么,又不白吃。关键是做出来,只会浪费粮食。各位美女,行行好吧。”董媛媛故作可怜的看着大家。

“行吧,确实难吃,你也不是没吃过。”徐丽看着张营说。

“谢谢,我摘菜。”董媛媛立刻讨好般的拿起了袋子。

张营和徐丽进了厨房,客厅剩下穆林和董媛媛。

“你是哪里人?”

“黑龙江。”

“哦,我一直想去,我想看雪,可是太远了。”

“嗯,我也喜欢雪。”

“是不是特别冷啊?”

“零下二十多度吧。其实现在全球变暖,比我小时候暖和多了,而且雪也没有以前大了。”

“那对我们南方的孩子也是奢求啊。”

“那倒是,你们这边即使下雪,也很快就化了。”

“那你们不是天天都能堆雪人?”张营也加入聊天中来。

“真正入冬以后的雪不是很好堆,因为没有粘性,容易散。”

“可以打雪仗啊。”董媛媛兴奋的说。

“可以。”

“你们的冬天太有意思了。”张营高声说道。

“不过昼短夜长吧?差很多吗?”董媛媛问。

“嗯,七点多亮天,三四点钟就黑天了。”

“那开心的时间太短了。”董媛媛遗憾地说。

“不会啊,晚上可以躺在雪地上看星星。”

“啊,能露营吗?”董媛媛好似又恢复了元气。

“露营?”

“对,就是在野外搭个帐篷那种。”

“没这么作死的玩儿过啊。”穆林一脸严肃的回答道。

三人听后大笑了起来。

“多冷啊,晚上经常零下三十多度。”穆林继续说道。

“多浪漫啊,躺在雪地上看星星。”董媛媛一副无比向往的表情。

“那也不能一宿一宿看啊。”穆林无奈的说。

“不过,真的在雪地里躺一个晚上会怎么样啊?”董媛媛一本正经的问道。

“怎么样,”穆林迟疑了一下,“就是第二天你要火化,都得先解冻!”

话音一落,沙发上的二人瞬间笑得跌坐到了地上,就连在厨房忙碌的徐丽都笑的蹲在了灶台下。

“最佩服你们东北人的就是讲完笑话后,自己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终于停止了笑声后,张营看着一脸淡定的穆林说道。

“对对对,怎么做到的?”董媛媛也好奇地凑了上来。

“就是习惯了吧,总开玩笑么。像你说的,昼短夜长,再加上我们是一年一熟,所以大把的闲暇时间。天气又冷,只能坐在炕上,嗑嗑瓜子,唠唠嗑。那就得说点有意思的 ,不能让空气冷下来啊。”穆林轻松的回答道。

“呵呵,有道理。身边有个东北的朋友,欢乐多。”董媛媛还没有完全从刚刚的笑意里走出来。

穆林一边摘菜一边浅笑着。

一阵热火朝天地忙碌后,大家凑了六菜一汤,开心的吃了起来。

“哇,家乡的味道!”董媛媛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夸张的感叹。

“哎,这位壮士,这些菜一个比一个口味重,您一个广东人,请问哪道菜是你家乡的?”张营调侃道。

“我只说家乡的味道,又没说是我家乡的。”董媛媛心虚地说。

“你没考虑过学做饭吗?也许那样说话底气能足一些。”穆林强忍着笑声。

“我试过,但放弃了。怕自己吃中毒,还有那些电啊火啊的,邻居也不安全。”董媛媛无奈的说。

“不错,很有自知之明。”华姐笑道。

“有人。”笑声未止,穆林便看向门口,悄声说道。

大家立刻屏住了呼吸,目光聚集一处。

“是你男朋友吗?”徐丽轻声问道。

“不能啊,才七点多,正常下班也不一定能到家啊,我还跟他说了你们来,等我给他发信息才能回家。”张营说。

“而且,他应该有钥匙吧?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进来,又好像在开门?”穆林听着从未间断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有些发慌。

“谁啊?!”董媛媛佯装粗粝的声音大吼了一句。

猝不及防的三人,被吓得瞬间放大了瞳孔,转身望向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菜刀的董媛媛。

惊魂未定中,门,慢慢打开了。大家一起探头,看向了黑漆漆的楼道。

“没人?”徐丽的声音明显在颤抖着。

“去看看。”董媛媛提刀向前。

“不行。”穆林迅速抓住了冲到前面的人。

这时,一个黑影从门后慢慢地移了出来。

“于洋,你有病啊,吓死我们了!”张营带着哭腔喊道。

几人听后松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

“呵呵,老婆,怎么还吓着你们了?”于洋摇晃着走进了门,口齿不清的问道。

“你喝酒了?不是加班吗?”张营问。

“嗯,陪客户么,加班喝酒。”于洋傻笑着。

“我男朋友。”张营气恼的指了一下门口的人。

“各位美女好。”于洋尽力站直了身子。

三人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

“我们没吃完饭呢,去你同事家吧。”张营皱着眉说。

“行,我知道,我记得家里没有水果了,我就给你们买点水果送回来。”

“水果呢?”张营看着两手空空的于洋问道。

“哎,哎,我光想着快点给你们送回来,结果忘买了。”于洋左顾右盼之后,瞪大了眼睛说道。

几人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哎,去买呀,你进来干什么啊?”张营看到于洋两只脚相互踩着脱下了鞋,便急忙说道。

“我拿钱,老婆,钱,刚才买单了。”于洋委屈的说到。

“我给你拿,等着。”说完,张营起身进了卧室。

但于洋并未安静等待。只见他将鞋柜上的包全部挂在了脖子上,慢慢的翻了起来,嘴里开始念叨:“老婆,今天开会,经理又说我了。‘啊,这个季度你们组一定要招满多少人,要做到多少的业绩。还有你大小也是个领导,要注意自己的仪表,买两身好衣服,那手机也换一个吧。’手机是我老婆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啊,你说换就换?买衣服,我老婆都没穿上什么好衣服呢,你给我开多少钱,让我买衣服。要不是在你这挣钱,我点头哈腰的听你废话……”

三人正若有所思的听着,张营慢慢走了过来。

“你拿这个干什么?”穆林看着手里捧着小猪储蓄罐的张营问道。

“感觉我老公有点可怜,”张营情绪略显低落,而后话锋一转,“但是也得打发他走啊,我们饭还没吃完呢。”

“那也不用整他吧,这么可爱的小猪储蓄罐……”董媛媛慢吞吞的说。

“我怕他此刻已经不认识毛爷爷了,再把100当1块花了,我就亏大了。”张营说着向于洋走去。

“女人狠起来,亲老公都坑啊!”董媛媛摇头感叹道。

“来,钱拿着,去楼下小虎家等我,咱们一起去买水果。这些包都给我,不是咱家的。”张营一边说一边把包都取了下来。

“老婆,咱家穷的只剩硬币了吗?”于洋不敢置信的看着张营。

“呃,不是,水果摊的阿姨说,她想要零钱。”

“啊,行,你们吃饭吧,我去买。”

于洋轻轻推了一下张营,双手紧抱着小猪去穿鞋,嘴里又接上了刚才的话题,“老婆,我不听经理的,我不买新衣服,我……”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买一双鞋啊?这双太小了,穿不上啊。”

只见于洋的双脚在本就摇晃的身体下,不停地往鞋跟里面伸挤。双臂也随着左右摆动,就连眉毛都弯曲成了焦急的样子。

餐桌旁的几个人,已经笑得不能成声。

“我再试一试,我坐下穿,应该就可以了。”于洋自言自语地说着,委身坐到了地上。

好不容易将鞋摆正了方向,可是脚趾刚刚伸进去,就去提鞋子,咬着牙的用力,直到一脚蹬空,把鞋踢了出去,整个人躺在了地上。“鞋,真的太小了。”

四人笑出了各种形状,直到大家发现躺在地上的人已经不动了。

“睡着了?”张营抬头望着门口,又叫了一声:“于洋!”

“真睡着啦?”董媛媛惊讶的站起身来。

已经来到于洋身边的张营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是一阵大笑。

“好了,起来把他抬走吧,也不能让他睡门口啊。”徐丽对着两个餐桌旁笑弯了腰的人说。

“正好四人,一人一肢。”董媛媛说道。

说着大家齐力把于洋抬了起来,但在没有统一指导的情况下,都向自己的后方退去,于洋瞬间被扯成了一个“大”字。

“哎,你去哪?”抬着腿正撤向卧室方向的穆林看着抬着胳膊也向后退的张营问道。

“卫生间啊,不能去卧室,他吐了怎么办!”张营厌恶的说。

“那也不能扔在卫生间吧,太残忍了点儿。”徐丽可怜的说到。

“地毯上?”张营带着疑问说。

“沙发上吧。”穆林也迟疑地说道。

“快点儿,坚持不住了!”董媛媛吃力的向后仰着身子。

“沙发!”穆林喊了一声。

几个人仿佛穿着和服的妇女一样,一阵碎步捣了过去。喊着口号,将酒醉不醒的于洋扔在了沙发上,然后全部力竭的瘫坐了下来。

“这吐我沙发上怎么办?”张营气喘的问道。

“你放地毯上,他就直接吐了。这样你可以找一个垃圾桶接着,最好是盆。”穆林艰难地答道。

“也对,地毯也很难洗。”张营说。

“大城市的钱这么难赚吗?我想回家,我怕自己饿死。”呆坐了一会后,穆林小声嘟囔着。

“没事的,怎么死还不是死呢。”董媛媛摸着穆林的头。

“哈哈,别吓着你,他是喝多了,平时不这样,很乐观的。”张营笑着解释。

“是啊,我看出来了,乐观的人都被折磨成这样了。”穆林一副为难的模样。

“他是被酒折磨的,不是生活,相信我。”张营坚定的说。

“好吧,相信你。”穆林轻轻点头。

“这么容易就信啦?”董媛媛看着穆林问。

“怎么可能。酒后吐真言,清醒的人才会说谎。”穆林说。

“你也是清醒的人。”徐丽微笑着。

“今天这饭局不简单啊。”董媛媛感叹道。

“嗯哼~”穆林向徐丽眨了一下眼睛。

“收拾一下,咱们也撤吧。”徐丽起身说道。

“不用,放那吧,我明天休息,一会儿自己慢慢收。你们早点回去,明天还要上班,穆林也坐了一天的车了。就不留你们了,我怕他真吐了,饭吃不成还更恶心了。”张营说。

“那行吧,不跟你客气了。”徐丽说。

三人一起走出了张营家。

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除了正常的青旅工作外,穆林时刻关注着天气,等待着上山的时机。

一天傍晚后闲来无事,穆林跑去张营那里聊天。

“最近人很多吧?暑假来了。”穆林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刚说到。

“嗯,还好吧,刚开始。”张营说。

“我们的位置挺占优势的,”穆林看着手里的旅游宣传单,又问道:“哎,你怎么没出去发这个啊?我看站前可多发的了。”

“大家还是比较信任有门店的,当然出去宣传一下更好,可是我走了,这怎么办。”

“啊,我给你发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别介,我听说这两天站前严管,不让发了。”

“为什么啊?我看那一直有人啊。”

“不知道,有的旅行社比较坑,估计有人投诉。”

“没事儿,我少拿几张,出去转一圈。”

穆林说完拿着几张单页出了门。

暮色降临,马路和广场的灯都已经亮了起来。穆林看着广场来来往往的人群,心想着:好像真没有发传单的了。可这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似乎这样做着才更有意思。

穆林在周围侦查一番之后,站到了一颗大树下,那里的光线相对较暗,利于隐蔽。带着一丝激动和紧张,她开始了“工作”。

十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一切正常。穆林依旧站在那里,给往来的游客模样的行人递着传单。而这期间,除了下班的张营跟她打了个招呼外,她也看到了,有几个人站在广场上,把单页放在了胸前的小包里,偷偷地抽出来递给游人。

“呵呵,都转地下工作者了。”穆林一边到处张望,一边心想着。

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穆林的肩膀,并拿过了手里的全部传单。

穆林正回头看着树影下两个高大的男人,其中一人指向前面说道:“看这里。”

穆林转头间,发现了不知何时出现,正对着自己的照相机。

“哪家旅行社的?做多久了?”拿着传单的警察问道。

措手不及的穆林,仍旧一头雾水,她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急着看清身边的两个男人。他们穿着一身黑色便衣,高高的个子,黝黑的皮肤。不知是不是在树荫下的缘故,特别想阎王的差役。

那个便衣仿佛看穿了穆林的心思,掏出证件说道:“旅游执法队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刚刚拍照的人拿出了手铐,向穆林走来。

“哎,这个不用吧。”穆林如梦初醒一般,慌张地说道。

“上车吧。”警察看了一眼穆林,收起手铐说道。

穆林正在奇怪,周围没有发现车的踪影,而那三个人已经迅速的坐上了旁边的两辆普通电动车。穆林也只能乖巧的坐上其中一辆,看着店门渐行渐远。

“哎,你们带我去哪儿啊?”行驶一段路程后,穆林突然感到不安,焦急地问道。

“到了,就这。”

穆林看着这个马路边的临时警务室,一种理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刚刚的两个问题。

进到里边,只有两张桌子,四张椅子。让穆林坐下后,果然,那个便衣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没有公司,我今天第一天去,刚到那。”穆林小声说。这件事本就与华哥无关,她不想给别人找麻烦。自己扛下来,也许只是批评教育一下就放了,再严重也就关两天吧。想到这,她竟然有些许的小期待。

“没公司,你给谁发啊?”

“就是每天晚饭后三个小时,我在那等他,他给我钱和传单。”

“联系方式呢,给他打电话,让他来领你。”

“没有。”穆林怕来人后,会罚款。

“你这样,就没别的办法了,会把你送派出所的。”

“那我也没有办法。”穆林略显沮丧。

“给队长打电话吧。”便衣冲着另一个人说道,又转向穆林,“晚饭都没吃,就因为你。”

穆林低头没有说话,心想着:晚饭没吃,啥意思?让我请?没门!不过真要送派出所了么?难道真的要拘留?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相信这是真的。心里也越来来越紧张,甚至迫不及待。

大概四十分钟后,便衣接了一个电话,就叫上穆林出门了。穆林跳下台阶时,发现自己被人向后拽了一下,回头间发现那个便衣正抓着自己外套的帽子。

“别抓我帽子行吗?你们这么多人,我还能跑吗?”

“你跑不过我们。”便衣说着,放开了手。

走到路边,几个人一起坐在了台阶上。又等了十来分钟,一辆警车开了过来。

便衣迅速走过去,开了副驾驶的门。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叫穆林上了车。

坐定之后,穆林看到了驾驶位的队长。

“小姑娘,多大了?”

“21。”

“你这一天多少钱啊?”

“30。”

“30块钱,做什么挣不来啊,你去犯法。”

穆林没有说话。

“我们要按规矩办事,出来不要再发了啊。”

“嗯。”穆林轻轻的应了一声。

穆林还是第一次被这样义正言辞的教育一番。如果说刚刚对于这一切都是好奇,现在则有些后悔,因为队长说自己触犯了法律。在她五味杂陈的思绪里,警车开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穆林已身在派出所的大院里。载着两个便衣的电动车也随之而来。

“走吧。”便衣说对穆林说。

三人绕过灯火通明的办公大厅,来到了后院。空旷的院子中,只有一栋四五米宽,看不到尾部的灰色房子。延伸出来的屋檐下,挂着一个吊灯,那晃眼的灯光,使周围更加的黑暗。一堵石灰墙上砸出的铁门,是这两个世界唯一的连接。令人颤栗的漆黑与寂静,让穆林想要快速的躲进门后,哪怕她知道,那里面意味着与自由的隔绝。

“叮铃”,门铃尖锐的声音将死寂的庭院划开了一道口子。透过门上打开的小小窗口,穆林终于看到了吊灯以外的光亮。

“干嘛的?”窗口那边的警察一副审视的眼神。

“哦,一个发旅游的传单的。我们队长说,跟您这打过招呼了。”便衣小心翼翼的说。

“咔咔”,一声复杂的开锁声音后,厚重的铁门打开了。长长的走廊再次延伸了无尽的夜,所有的房间都在左手边。穆林来不及多看一眼,已被带到了第一个房间。

“怎么回事儿?”一个中年警察问道。

“发旅游传单。”便衣说。

“手机钥匙,还有什么尖锐物品交出来。”中年警察看着穆林,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们两个跟我来吧。”开门的警察叫走了两个便衣。

穆林掏出了兜里的手机和钥匙,放在了桌子上。

“没别的了?”

“还有点零钱。”穆林说着将那几十块钱拿了出来。

“这个不用,”中年警察指了一下背后的椅子,说:“坐那吧。”

穆林走过去,慢慢坐在了上面,开始仔细打量这间屋子。

自己的对面正对着门口,右手边是一张上下铺的床,床上只有一张凉席。床尾处是一个档案柜,床的对面就是中年警察在用的写字台。这个房间也就十来平米。

而左手边,是一个大大的铁栅栏,它把整个房间分成了两部分。栅栏里面就很简单,三面墙下,砌着三条石板凳。有两个男人,分别躺在两个凳子上面。

穆林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敢问话,不敢挪动身体,甚至不敢正常呼吸。能够自由活动的,只有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两个眼珠。

就这样,穆林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坐到了凌晨一点。如果不是中间来来往往的进出过几次人,她真的怀疑,自己会被这凝固的空气压抑死。

而那些进来的人,无疑都是生活中跟自己一样,极其无聊、而又随处可见的小角色。不过再小的角色也是个角儿啊,至少能愉悦其他无聊的人。

尤其是一个醉鬼和一个无赖的吹嘘。让穆林感觉到,不仅是这间屋子,就连院子里的沉寂都被打破。她甚至觉得,这里也存在自由。

无赖说累了,醉鬼也睡了。穆林想着,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还不搭理我的话,就要问明白,是什么情况。

五分钟,十分钟之后,穆林还是没有站起来。多次组织语言,多次鼓起勇气,但在起立的那一刻,发现自己根本不敢。

“还是不要做错事的好,连问话都没有底气。”穆林心里苦笑着。

“你跟我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警察对望着门口的穆林说。

穆林如释重负般的站起了身,终于有结果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第三个房间。房间陈列很简单,门口旁边一张电脑桌,中间一大块玻璃,里面是一个小屋子。

“姓名,籍贯。”眼镜警察说道。

“穆林,黑龙江。”

“简单说一下经过。”警察将信息输入电脑后,又说。

穆林如实陈述了一遍。

“你这表达,很清晰么。”眼镜警察笑着说。

穆林也尴尬的回以微笑。

警察不停地敲打着电脑。他不时地用余光看向四处观察的穆林,“害怕吗?”

“嗯,害怕。”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穆林木讷的回了一句。

“没看出来。我觉得你像是来参观的。”

“是吗?可能面部表情比较僵硬。”

“不用害怕,啊,没多大事儿。”

“我会被关几天啊?”

“关不了几天,别担心。”

“哦。”

“来,站到对面。”警察说着,拿起了相机。

“这个?”穆林看着身高墙,不敢相信的问道。

“对,就那。”

穆林百般不愿的挪步过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站在这里拍出的照片,全都面目狰狞了。因为,真的开心不起来啊!

“面对我,向左转,向后转。”

警察细声慢语地说,穆林气鼓鼓的照做。全部拍完之后,他又把穆林带进了玻璃窗后的小房间,不知何时手上出现了那叠传单,并扔在了地上。

“来,指着它们。”眼镜警察瞄了一下地上的纸片。

听到这样的话语,穆林觉得所有的屈辱顿时涌了上来,把体内全部的水分瞬间推向眼眶。穆林握紧了拳头,涨红了双眼,她想用自己的倔强保住最后一份尊严。哪怕与地球引力抗争,也要阻止泪水的滑落。

眼镜警察发现了穆林的变化,并没有催促她。只是佯装调整相机。

穆林慢慢蹲下身子,伸出食指,指向那片日思夜想的黄山云海。

“啪,啪。”

听到声响后,穆林迅速站起了身。

“哎,你眨眼干嘛啊?”

“你开闪光灯干嘛啊?”

“补光么,提亮啊。”

“你耍我啊,大哥。”

“严肃点,再来一次。”

无奈的穆林只好再次重复令自己羞耻的动作。

拍完后,二人回到了电脑桌前。

穆林气恼的双手撑着额头。刚刚的好奇与期待,全部转化成了后悔与屈辱。她为几个小时前,自己愚蠢的行为懊恼不已。

“没关系的,多一些经历么,什么样的生活都要体验一下啊,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看出了穆林的不悦,眼镜警察耐心安慰道。

“那为什么还要抓我?”穆林沮丧地问。

“生活也有规则么,不能违反啊。”警察一边整理照片一边说。

“那我是触犯了哪条规则?”穆林坐直了身子。

“呃,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眼镜警察迟疑的回道。

“呵呵。”穆林苦笑了一下。

“哎呀,我也是听上面的。你不知道不让发吗?”警察反问。

“知道。”穆林诚实的回答。

“知道你还发?”警察突然变脸。

“知道,给多少钱也不发啊!”心虚的穆林也提高了声调。她原本以为,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可以如实相告了。

“吓我一跳,以为你明知故犯呢。”警察松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穆林小声嘟囔着。

“来,按手印。十个手指加上两个手掌。”眼镜警察说着,把指纹机递到了穆林面前。

“还没完?!”穆林大声问道。

“流程么。”眼镜警察轻松地说道。

“刚才那一套,我一直以为是杀人犯的流程。”穆林懊恼地说。

“都一样,大家是平等的。”看着气愤的穆林,警察傻笑了一下。

“平等用在这里合适么?”穆林翻了个白眼说道。

看着穆林按完了十个手指,正准备按手掌时,眼镜警察站了起来,将手悬在了半空中。可是看到电脑屏幕上清晰的掌纹,又把手收了回去。

“哎,你这手很干净么。”指纹全部录完后,眼镜警察说道。

“我又没玩泥巴。”穆林摊开自己的双手。

“不是那个意思,吸毒的就很难录。”警察很正经地说。

“为什么?”这一说法再次勾起了穆林的好奇心。

“嗯……”眼镜警察拉了一个长音,说:“不知道。”

“切!”穆林嫌弃的回了一句,又问道:“不过,刚刚进来的那些人,你们为什么要问他们有没有艾滋啊、梅毒啊一类的?”

“那都是传染病啊。”警察迅速回复。

“可是没有在空气中传染的啊。”穆林接着问。

“几个人,一个小小的房间,你们要在一起关一个晚上,你能保证……”眼镜警察神秘地凑近了穆林,说:“他不上来咬你一口吗?”

“啊?这也可以!”穆林惊讶道。

“怎么不可以?”眼镜警察理直气壮的说。

“好吧,有的话怎么办呢?”穆林放弃讨论,继续问。

“放了。”眼镜警察漫不经心地说道。

“放了?”穆林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嗯,你有吗?”眼镜警察问。

“这个,可以有啊!”穆林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但不是当场放。”

“去哪里?”

“过了黄山景区,还有一大片山区,都没有人,拉到那去。现在是凌晨两点半,你还有吗?”

“呃,没有了,我怎么可能!”穆林笑说。

“哈哈,我觉得也不可能。”眼镜警察看着情绪好转的穆林,又说道:“怎么样,好多了吧?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哼,敢情进来的不是你了。”穆林一秒钟又回到了现实。

“我也进来过啊,不然能干这行么。”

“啊?你为什么啊?”

“打架啊。我爸打我妈,我就打我爸,然后我二叔是所长,就把我关起来了。”

“就这么简单?”

“嗯,然后我发现,这里面的人的小心思,我太懂了,有的是办法治他们,所以出去就考了警官学校。”

“啊,狗咬狗呗。”

“啧,怎么说话呢。”

“呵呵,抱歉,叫以牙还牙。”

“以牙还牙,不还是对咬么!”

“嘿嘿,不重要。这件小事儿,改变你人生走向了呗。”

“嗯,你也一样。将来回忆起这段来,也会觉得挺有意思的。”

“哼,你回忆起来才更有意思吧。”穆林不满的说。

“那一定,你这案例,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次啊。”

“你的职业生涯是多久了?”

“今天几号?”

“7号,不对,8号了。”

“那就是38天,我六一入职的。”

“又耍我。”

“呵呵,开个玩笑么。”

“现在确定了,我一定会进看守所,对吧?”

“当然,不然令你恼怒的流程不是白走了。”

“哎……”穆林长舒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拿起桌上的笔在几张白纸上胡乱写起字来。

几分钟后,开门的警察走了过来,“出去吃夜宵不?”

“走吧。”眼镜警察回到,又看向穆林,问:“你吃什么吗?”

“可以出去吃吗?”

“你说呢?”

“呵呵,那算了吧,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哎,我刚刚帮你报仇了。”开门警察兴奋地对穆林说。

“报什么仇?”

“抓你的那两个人,我才放他们走。两个大男人,正事不做,抓一个小女生进来。”

“你怎么能留他们?”

“做笔录啊,让他们等着,没时间!”

“呵呵,谢谢。”

“走吧,我们去隔壁。”眼镜警察说着拿起了桌子上的笔和纸。

两人来到了只有一张会议桌和几把椅子的房间后,眼镜警察从背后掏出了手铐。

“没这个必要吧?”穆林抗拒的说道。

“你自己在这屋,又没人看着,如果不拷上,领导查岗发现了不好。而且这里又没人看见。”

“我又不会跑。”

“那也不行啊。我拷你左手,右手留给你写字。我看你刚刚跟我聊天的时候,还一直不停地写着。”

“谢谢。”

“还需要什么?”

“把空调关了吧,好冷。”

“行,我把遥控器给你。”

“谢谢。”

“早点睡吧,既来之,则安之。”眼镜警察说着走出了门。

穆林看着灯下闪闪发光的手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和它亲密接触。晃动了几下后,发觉它还挺沉,不过更大的发现是眼镜警察拷的特别松,所以她慢慢的把手抽了出来。

“嗯,终于发现减肥的好处了。”穆林笑着自语道。

起身将仅有的三个椅子排在一起,关了灯,慢慢地躺了上去。脑子里回想着眼镜警察的话:没多大事儿……既来之,则安之……

穆林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

在漆黑中摸向门口,打开门的瞬间,一束光照了进来。刺得穆林本能的蒙住了双眼。

原来昨夜不曾发现,在走廊高墙的上方,还有几个小小的窗口。那是这座房子仅有的几处可以迎接阳光的地方。

“起来吧,还去第一个房间。”眼镜警察说着,走向椅子去解开了手铐。

“你知道没拷紧?”穆林惊讶的问。

“当然,这都不知道,犯人都跑了。”

“呵呵,几点了?”

“九点多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向第一个房间走去。

穆林又坐回了夹缝中的那张椅子。

“请问,洗手间在哪?”不知独坐了多久,穆林终于忍不住的起身问道。

“走廊那头。”中年警察说着,把纸巾也一起递了过来。

“谢谢。”

穆林大概走过七八个屋子后,才来到洗手间。去了个厕所,出来后用冷水洗了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确定:这真的不是做梦!

回来时,开门警察正在屋子中间站着。看到穆林,递过了手里的面包和牛奶,“吃点东西吧。”

“谢谢,我这边大概什么时候能确定?”穆林接过食物。

“今天一定可以,几点不知道。”开门警察说。

“那我能给家里打个电话吗?”

“这个不可以。”

“我一个人在外边,每天都跟家里通话,几天联系不到我,他们会担心的。”

开门警察看着中年警察,直到那边点头,他才拿出了手机。

“我不记得号,可以用自己的吗?”

开门警察打开柜子,取出了穆林的手机。

开机后,她先拨通了陈平的电话。

“妈。”

“哎,这么早打电话呢?”

“哦,我手机坏了,说要返厂,大概在一星期左右,这是借别人电话打的,告诉你一下别担心,还有可能更长时间,他们这也不确定。怕你联系不上我着急。”穆林尽量把时间说的久一些,以防中间出现什么岔子。

“啊,行,我知道了。”

“你再跟我爸说一下吧,我就不给他打了。”

“行,拜拜。”

“拜拜。”

接着穆林又拨通了刘建华的电话。

“华哥,真的抱歉,家里让我回去一趟。”

“哦,没什么事儿吧?”突然听到消息,刘建华不知说什么好。

“哦,没事儿,就是很抱歉。然后你告诉媛媛一声吧,我是半夜走的,没通知她,现在手机要没电了。我回来之前可能不太方便联系了,你不用担心。”

“好,没事的,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拜拜。”

原本已经编辑好短信的穆林又改成了打电话,她怕华哥没有听到自己说话,接下来的几天又联系不上,会怀疑。

交待完毕后,穆林关上手机,把它交给了房间了唯一的中年警察,继续着自己的静坐。

眼看着栅栏里仅剩的无赖和酒鬼,都被别人担保带了出去。穆林越发的坐不住了。刚起身,就听到门口处一阵喧哗。接着一个背影抱着头快速地退向了自己。

穆林用从未有过的敏捷与速度,跳上了右边床板,并大步走到了床尾。回头时,发现那个背影已经坐到了椅子上。

中年警察也站起身,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偷!当场抓住的。还不承认!”眼镜警察抓着手铐把他拽了起来。

那是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瘦弱的身体罩着一身肥大的西装,凌乱的头发盖住有些苍白的脸,整个人佝偻着,头也不曾抬起,看不清他的五官。

眼镜警察解开手铐后,把小偷推进了栅栏里。开门警察也随后跟了进去,然后将男子按在了栅栏上,眼镜警察把他的两只胳膊拿到外边,拷了起来。

这时,进来一个全套制服,并戴着警帽的人。其余警察都叫了一声:所长。

这个所长瞄了一眼小偷,抬起脚踩上了手铐,慢慢的向下压。男子一边“嗷嗷”叫着,一边随着手铐慢慢蹲了下来。

“说了吗?”所长看着其余几个人问。

“没有,不承认。”眼镜警察回复到。

“搞!上午刚开完会,又被局长骂了。暑期刚开始,这个月第一星期,我们片区就有六起偷窃案!”

所长气愤的说完,又狠狠地向手铐踹了一脚,然后转身离开了。剩下男子嗷嗷的惨叫着。

穆林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她紧紧的贴着档案柜站着,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叫什么名字?”眼镜警察踢了一下栏杆。

“???”男子立刻停止了哀嚎,吐出了几个完全听不清的字。

“什么?再说一遍!”

“???”

“张四安?”

“不是,???”

“你说清楚点,讲普通话。”

“我不会。”

“不会说,你写。”眼镜警察拿来了纸和笔。

“不认字。”

“你他妈耍我啊。就会偷,是吧?!”开门警察抓着他的衣领吼道。

“先打一个试试吧,张四安?”眼镜警察看着中年警察试探的说。

“行吧,没别的办法。”中年警察一边应着,一边快速输入电脑,“136个张四安,筛完还剩17个,你看有没有?”

“我都没注意他长什么样,我去看看先。”眼镜警察说着走进了栅栏里面。

“没有。”开门警察在旁边看了一遍后说道。

正在几人认真辨别电脑上的照片时,另一名警察带进来一个年轻的妈妈。他指了一下小偷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啊,你坐那吧,简单说一下事情经过。”中年警察指着床板说道。

“就是我们刚下火车,然后我老公拉着箱子在前边走,我抱着孩子跟在后面。他说困了,就一直趴在我的肩膀上。没走多远,我儿子就说:‘妈妈,有个叔叔在拿你的手机。’我一转身,手机就掉地上了,我就喊我老公,他俩就撕扯在一起了。然后周围人帮忙抓住了他,不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不是,我没偷!”男子在那边喊道。

“闭嘴,问你了吗?”开门警察吼道。

“一个三岁的孩子会撒谎吗?而且我的包也开了,手机也掉出来了,只有你在我身后。”年轻妈妈也争辩道。

“不用理他。是来旅游的?”中年警察问。

“嗯,对。”

“你稍等一下啊。”

“张四安不对,还有可能是哪三个字?”中年警察问。

“你说呢?”眼镜警察转身问穆林。

“啊?”正在呆望的穆林被吓得一抖,她慢慢抬起了身前抱拳的手,指向了栅栏里的男子。

只见男子双眼通红,牙关紧咬,恶狠狠地盯着年轻的妈妈。

“你他妈看什么看?!”眼镜警察把手里的烟头直接砸到了男子的脸上。

“这样吧,女士,这边交给我们处理,您可以走了。”中年警察说道。

“好的,谢谢。”年轻妈妈瞪了一眼男子后,起身离开了。

“来来来,集思广益,把跟‘张四安’能贴上的字都说出来。”开门警察对着大家说。

“‘张’也可能是‘江’。‘四’也可能是‘世’。”穆林说。

“就算是这个音,那还得多少个字呢。”眼镜警察说。

“只能慢慢试了。”中年警察说。

“张士安,不对……”

“江世安,不对……”

……

“姜巳安,这个像。”几个人差不多同时叫了出来。

“名字写出来,我问他。”

眼镜警察拿着纸走到男子面前,问:“是这个吗?”

“是,是。”男子连声点头。

“你他妈不是不认字吗?!”眼镜警察一巴掌打在了男子头上。

“我认,我认识名字,不会写。”男子委屈的说道。

“不会写还起这么复杂的名字,叫王二多好!”

另外一边,穆林和两个警察仔细的看着照片。

“不像啊。”开门警察疑惑的摇着头,“照片印出来,我问他。”

“这是你吗?”开门警察把打印出来的黑白头像拿了进去。

“是,是我。”男子瞄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是他妈什么是,你当我瞎啊!屋子这么暗,你0.1秒就看清了!”开门警察踢了男子一脚,走了出来。

“不是吗?”穆林看着电脑问道。

“不是。你看眉毛,鼻梁,耳朵都不一样,眼睛也不太像。关键是这个人很干净,没有案底。而这货,一看就是个惯犯。”眼镜警察斩钉截铁地说到。

“现在怎么办?”开门警察问。

“我要上厕所,我要尿尿!”男子突然喊道。

“去吧,正好验一下尿。不是喝大了,就是吸多了,脸都变形了,看不出来是谁了。”中年警察说。

而后,开门警察解开了手铐。男子低着头走出栅栏,又将双手合在一起,伸了出来。

“看你这‘业务’熟练的样。”开门警察讽刺道。

安静了几分钟后,穆林又一次听到了男子的叫声。

随后,眼镜警察回来了,“他不尿。”

“不是他说的要上厕所吗?”中年警察说。

“现在就是不尿,说是有人尿不出来。”

“就是不想让验尿呗。”

“那怎么办?什么都没问出来。”

“哼,换个地方。跟所长说,送刑警队。”

这时,开门警察也带着男子站在了门口。

“听见没,到了那还能憋住,算你真有尿!”开门警察按住男子脖子,把他押了出去。

屋子里又剩下了穆林和中年警察两个人。没有期限的等待,让穆林的心理阵阵发慌。她只觉得,房间安静的凄凉,这更加重了她的不安与焦虑。

“请问,几点了?”穆林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需要答案。

“快五点了。”

“我这边什么时候能有消息?”她终于问出已经憋了一整天的问题。

“应该快了吧,我给你问一下,今天周一,所长可能比较忙。”

中年警察说完,拿起对讲机,说道:“小张,那个发传单的,什么情况?”

“所长刚批,等小眼镜回来我们就出发。”

“嗯,马上了,你等下一吧。”中年警察对穆林说。

穆林点了一下头,因为她觉得这时候似乎不适合说“谢谢”。

几分钟后,一个从未见过的警察走了进来。他拿出手里的一叠文件,对穆林说:“过来,按手印。”

穆林走到写字台前,只是模糊的看到纸张上的“拘留”二字。便按照警察所指的位置,按起了手印。

“几天?”穆林问。

“五天,今天算一天,很快的。”警察回答。

一页又一页的纸,一遍又一遍的按。重复的下压动作,一次又一次的闪过穆林的眼球。但她的脑子却被一个声音占据着:五天。虽然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但她还是无法想象,要怎样在类似于今天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五天。说不出的感受,说不出的滋味,穆林只觉得四周的墙壁都透着寒意,而它们不停地往前推移,压向自己。

“好了,再等一会儿就去看守所。”警察收起了纸张说道。

“看守所”,这几个字好似刺穿了穆林的耳膜,直击大脑。她强制自己不要再想这些。她能容忍自己对于事物的任何直观反应,可绝不允将这种情绪无端放大,任其肆意蔓延。因为这总是让她联想到曾经那段不能控制自己的崩溃时间。

穆林故作轻松的在房间里踱步,直到眼镜警察他们回来。

“走吧,我们先去医院。”眼镜警察说。

“去医院干嘛啊?”穆林问。

“检查啊,你真有艾滋怎么办!”眼镜警察及其夸张的说道。

“那就好了。”穆林尴尬一笑。

走出那扇厚重的铁门,穆林回头望了一眼灰色建筑,说道:“这怎么建的跟集中营似的?”

“嗯?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眼镜警察惊讶地说道。

二人笑着上了警车。穆林发现最后排座位上,有两个带着手铐的男人。

“你就坐这吧。”眼镜警察指着另一个独立的座位说道。

警车拉起了警报,缓缓开向医院。

因为已经临近下班时间,所以医院里面人并不多。但这样一支混着国徽与手铐的队伍,也足以引起众人的旁观。穆林此刻无比感激身后的警察小哥,没有给自己带上那副特制的“手镯”。

开始检查后,眼镜警察竟然跟护士说,穆林是来做体检,办入职的。

“真酷,这要是进去了,一辈子的荣耀啊!”护士感叹道。

“哼哼。”穆林自己都没忍住,讽刺的笑出了声。

“什么意思?瞧不起警察?”护士感觉自己被嘲笑了。

“没有,不敢。”穆林低着头,灰溜溜的逃了出来。

结果出来后,天已全黑。一行人驱车前往看守所。城市的繁华在颠簸的后视镜里,渐渐隐去,穆林的眼睛与思绪一同被黑夜笼罩。

到了看守所,又是一番签字按手印,然后又走进了后院。

站在台阶上,看到百米外的微光,穆林才知道眼前是一个空旷的院子。说不出的恐惧,使她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她想努力的看清周围,期许这样可以减少未知带来的不安。但是夜,太黑了。

“害怕了吗?”眼镜警察再次问道。

“嗯,真的怕了。”

“没关系,天亮就好了。”

“希望是吧。”

“别忘了,出来以后去派出所拿你的手机。”

这时另外两个人也全部办完手续,被带了出来。警察带着三人一起向那微光走去。

穿过漆黑的空地,几个人进入了光亮所在。

“怎么都黑着?”警察看着桌上小小的台灯问。

“好像跳闸了,赵明去看了。”台灯旁的警察回道。

话音刚落,房间立刻亮了起来。不过吸引穆林目光的不是照亮房间的电灯,而是监控屏幕上,一个个房间的画面。

“这喝了狗血的人生,又要上演一幕《监狱风云》了!”穆林眼睛盯着屏幕,脑子里闪过电影的画面。

“兜里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那边的柜子里有衣服,把下边的拖鞋换上,然后拿着衣服跟我走。”警察说。

三人全部换好后,被警察带进了旁边的房子。刚一开门,穆林就被喧闹的声音吵得恐惧不已。她低着头紧跟警察身后,不敢去看周围的一切,直到撞上了已经停下开锁的警察身上。

“干嘛?不喜欢这间?不能选啊。”警察戏谑道。

“不,不是。”穆林紧张地说。

“进去吧。”

穆林小步踱进了房间,牙齿颤抖地咬着嘴唇,双手不停地扯着衣服下摆,眼神似躲非躲的看着自己对面——其实那只是一张空床。

突然进来一人,也让原本热闹的房间霎时安静了下来。不过几秒种后,一个热情的中年妇女打破了沉寂。

“别紧张啊,你吃饭了吗?”

“没有。”

随着这一声回答,众人纷纷拿出了食物和水,一起放在了穆林面前的空床上。

“你就睡这吧,和小燕子一张床,你们应该差不多大。”中年妇女把穆林按在了空床上。

“谢谢,谢谢。”穆林看着面前堆起来的食物,不停地道谢。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慢慢走了过来,“这就是小燕子。”中年妇女说。

“你好。”穆林赶紧起身。

“坐吧。”女孩儿一脚踩上床板走到了里边。

穆林随后也坐了下来。

“哎,你为什么进来啊?”中年妇女问道。

“哦,发旅游传单。”穆林羞愧地说。

“这也抓,真是他妈闲的。我跟你介绍一下啊,这老外签证过期;她,租房子给新疆人没登记;她,捡废品,人家说是偷;然后,我们四个正好一桌。你说这些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啊,打个牌,又没输你的钱!”

之后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吵嚷起来。唯一没有说话的,就是对床的老外,和自己身后的“小燕子”。

穆林看着热闹的场面,心想:这位麻友阿姨并没有说小燕子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漏掉了。但无论如何,按照麻友阿姨的说法,这是一屋子好人啊!难道自己深陷“肖申克”!

穆林一边往嘴里塞着面包,一边大脑飞速的运转着。直到被麻友阿姨的一声吆喝打断。

“哎,你会说英语吗?可以跟她聊天。”

“她是英国人?不像啊。”穆林说。

“不是,她是,”麻友阿姨转向了穆林身后问道:“哪国了,小燕子?”

“俄罗斯。”一直在哼歌的小燕子,慢慢回了一句。

“对,人家是在大酒店跳舞的,签证过期补一张就行了呗,拘留一个月,多狠!”麻友阿姨站在地中间为国际友人打抱不平。

穆林看了一眼对面的女生,夜晚的监狱里还如此浓妆艳抹,到底是酒店还是夜店啊。穆林心下狐疑。

“哎,你会说不啊?”麻友阿姨再次问道。

“不行,我会那几个单词没法聊天。”穆林说。

“小燕子可以聊,英语可好了。”

“哦。”

“哎哎,电视来了,别说了。”包租婆喊道。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只有穆林背后的小燕子,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轻轻哼着歌。

这时的穆林也不禁抬头望向了让大家停止喧哗的电视,正在播放的是《康熙王朝》。不好制造响动的穆林,也随着一起看了起来,直到一集结束。

“我想洗个澡,洗洗衣服,请问在哪里啊?”穆林问。

这个一览无遗的房间,除了六张双人木板床以外,只有被两面一米高的墙隔出来的另一个空间,但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卫生间或者洗衣房。

“就是那边啊,墙根下有水龙头下可以洗衣服,帘子拉上就能上厕所和洗澡了。”麻友阿姨说。

“你有洗漱的东西吗?”包租婆问道。

“没有,我是直接从派出所过来的。”穆林回答。

“我这有新的毛巾和牙刷,牙膏和洗衣粉随便用。”包租婆说。

“谢谢。”穆林接过直接走向了墙后。

床单一样的帘子,一端系在窗户的栏杆上,另一端堆在了地上。穆林扯起床单,挂在了矮墙的钉子上。

“哎,你注意点,洗衣服可以在水龙头底下,洗澡要躲到帘子下面,因为监控可以拍到。”麻友阿姨喊道。

这时的穆林看着角落里的摄像头,想起了刚刚屏幕上的画面。

“为什么晚上还要开着?而且不能做一个封闭的卫生间吗?”穆林不解的问。

“怕出事儿呗,不光是监控,灯都是不关的。我们这个房间里,能用的除了床单就是塑料盆,多安全。”麻友阿姨说。

穆林叹了一口气,把毛巾浸湿,躲到帘子下,简单的擦了擦身体,便换上刚刚新发的“工装”,洗衣服去了。

而此时的房间里面却热闹不已。

“小燕子,你把昨天那首歌再唱一遍呗。”废品阿姨喊道。

小燕子随即高声唱了起来,“你说过两天来看我……”

歌声响起,麻友四人组和废品阿姨竟然伴着旋律在房间跳起了舞,副歌部分也不忘配合小燕子合唱了一句:把我的爱情还给我!然后便是一阵欢呼与大笑。

蹲在地上洗衣服的穆林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情况?我真的是在看守所吗?这种笑声,似乎只有在儿时听见过。

真是讽刺啊!自由世界里被疯狂压抑的人们,在这被禁锢的监狱中,却得到了完全的释放。也许是因为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平等吧,房间里的每个人都一样,除了代号外,一无所有。不必假装,不用掩饰,浮华的云烟无法进入这真实的境地。

全部收拾好之后,穆林终于躺到了床上。大家也都回到了各自的位置,虽然还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而一直没有参与其中的就是三个年轻人。

“你多大?”

“89年的。”已经瞌睡的穆林,被这一个轻轻地问句唤醒了。

“哦,我是85年的,比你大。”

穆林不知再说些什么,便没有回声。

“你是发传单进来的?”小燕子再次挑起了话题。

“嗯,你呢?”穆林发觉她好像很想聊天。

“吸毒。”小燕子的口吻格外轻松,“是被我爸举报的,我前天早上刚出去,晚上就被抓回来了。”

“为什么要吸毒?”穆林淡淡的问。

“我这次就想减减肥,真的,我下了决心戒掉的。可是他们不给我机会。”小燕子显得有些激动。

“第一次也是想减肥吗?”穆林问。

“是被我男朋骗的,所以我出去一定会杀了他。还有我爸,还有那个邻居。”小燕子的语气近乎愤怒。

听到这里,穆林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希望这样的间断,会让对方的情绪平缓下来。但她也知道,须得让对方说完。所以几分钟后,穆林又问道:“跟邻居有什么关系?”

“他胡说八道,我爸妈就信他的。我跟男朋友租的房子,我都能猜到,我们上班一走,我爸妈就会偷偷跑过来向他打听,因为有几次下班我看见过,他们像做贼一样躲在楼道里,一定是在说我的坏话。他还说我有神经病,我爸妈就把我骗上了车,要送我去精神病院,我打了他们就跑了。你说他们是不是该杀?”

“杀人,可不是在这里关几天的问题了。”穆林心里生起了丝丝的恐惧。

“无所谓,他们希望我被关着。精神病院和监狱,我觉得后者好很多呢。”

这时的穆林脑子里已经清晰浮现了那本因为害怕而不曾看完的书:《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穆林不想也不敢再继续聊下去了,但小燕子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知道吗?我这是第二次因为吸毒被拘留了,如果再被抓,就会判刑。可是他们考虑过这些吗?我一个女孩儿,前天一群警察撞破了酒店的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带走。然后被铐在那个栏杆上,整整24个小时,大晚上的,只有三个男人和我,我有多害怕,他们想过吗?平时不闻不问,听别人胡说几句,就把我送进精神病院,送进监狱,他们不该杀?!”

“他们拷你了?”

“当然了。”

“派出所里面没有警察吗?”

“那三个就是警察啊。”

“那你怕什么?”

“警察不是男人吗?”

“是……”

二人没再说话。

也许这一天一夜,穆林确实累了,所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恍惚之间,似乎还听到小燕子念着:一定要杀了他!

穆林醒来时,众人还在梦中。她慢慢起身,走到了阳光照射进来的水房窗口。隔着栅栏,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杂草和野花。

阳光随着空气飘荡,柳叶微斜,挽留这即逝的过往;地上一片嫩绿,点缀着些许雪白,顾自芬芳。

穆林没有任何的情绪与想法,甚至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这样的清晨,很好。

“你怎么起这么早?”包租婆问。

“早啊,习惯了。”穆林看着身边的人回道。

“哎,这么大太阳,今天又得热的要死。”包租婆望了一眼窗外,懊恼地说。

“晒不着我们吧?”穆林调侃道。

“房间里也热啊!”包租婆皱着眉头。

“哦,那没办法了。”

穆林回过头,发现大家都已经坐了起来。这才注意,原来自己和老外的床紧邻着窗,说是窗,更像是插满栏杆的口子,因为没有玻璃。

“快点起床,打扫卫生,吃完饭可以出去溜溜了。”麻友阿姨喊道。

“出去,放风吗?”已经洗漱完毕回到床铺的穆林问。

“是,很专业么。”小燕子的姿势跟昨晚睡前一样。

“呵呵。早上吃什么?”穆林笑了一下,又问道。

“米饭,汤,咸菜,每天如此。”小燕子摇晃着翘起的二郎腿。

“听着还可以。”穆林轻轻的点头。

听到开门的声音,大家都拿着各式的饭盒起身凑到了门口。

“你有餐具吗?”包租婆问。

“没有。”

“墙上有一个新的,没用过。”

“谢谢。”

穆林走过去,拆开了包装袋,拿出了一个塑料饭盒。打开后发现是两层的,里面还有一双筷子和一小勺。洗过之后,刚好只剩自己没有打饭。

穆林从铁门下的方形口子里,递出了饭盒。

“一个盒子,怎么装?”盛饭的阿姨问道。

“米饭和咸菜就好,谢谢。”穆林说。

接过烫手的饭盒,放在了大家铺好报纸的地上。

“你如果吃不惯,我那有面包和泡面。”包租婆看着穆林碗里的一点点饭说道。

“不用了,谢谢。”

“没事的,我是回族,不能吃这里的东西,每天家人都会送饭,吃不完的。”

“这个可以的,我不挑食。”

“哎,不用劝,过两天她会主动向你的泡面伸手的,这种狗食,谁天天吃的下去!”废品阿姨一边吸着面条一边说。

大家快速的吃过早餐后,全部收拾完毕,静静的坐在了床边。不明情况的穆林,也带着好奇沉默着。

“五分钟后准时出门,带走你们的垃圾。”警察站在走廊高喊了一声。

“垃圾袋拿过来。”麻友阿姨冲着在水房晃荡的包租婆喊道。

“这也没有表啊,怎么知道5分钟?”穆林问。

“就是大概么,意思是马上。”小燕子说。

“你把看守服套上,出去必须穿。”包租婆对已经换回了自己衣服的穆林说。

“哦,好。”

听到前边开门的声音,穆林也被大家激动的情绪传染,加入了门口焦急的队伍。随着铁门打开,穆林跟人流走出了走廊。

“就这样?”站在操场上,穆林问包租婆。

“对啊,随便走,反正你也走不出去。”包租婆笑道。

“呆多久?”

“不一定,一般半小时左右吧。早晚饭后。”

穆林慢慢走回到了靠近走廊的花坛旁,那里可以躲开炙热的阳光。

“不晒晒太阳吗?”小燕子问。

“太热。”

“那群人是我们隔壁的?”穆林指着操场正中的一群女生问道。因出门时,她看到了这群人走在自己前面。

“嗯,11个。KTV包房里面‘溜冰’,一锅端了。”

“啊,长得挺漂亮啊!”

“哼哼。”

结束了“放风”,大家百般不愿的回到了房间,虽然在外边也不过是找个阴凉的地方蹲下来。但不被允许的事情,似乎才是人们的向往所在。

穆林坐在床上,依靠着窗口下的墙壁,看着一本残缺不全的小说。小燕子仍旧躺在那里哼着歌,其余的人各自睡觉,发呆。

对床的老外,终于忍不住,跑到她的同龄人中来。

“Hello,where are you from ?”

“黑龙江。”

“I like guobaorou.”

“嗯?”

“It is very delicious.”

“啊,锅包肉。”

“yes.”老外又问小燕子:“What’s wrong with you?”

“I want to kill my boyfriend.”

“why?”

小燕子将昨晚的一幕切换语言重新演讲了一遍。老外也没有过多的回应,只是默默的听着。直到走廊里传来一阵男生的大笑。小燕子立刻起身,越过老外,推开穆林,趴在窗口大喊:“天天!”

这时一个男生路过,没有停留,向里面扔进了一包烟。小燕子如获至宝般把烟握在手里,依然不停地喊着:“天天!”

“Do you want to play cards?”

被推下床的穆林还没搞清楚状况,木讷的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两人去了老外的床铺,留下小燕在那里自言自语。

“天天给了我一盒烟,可他怎么不理我……”

另外一边,穆林用英语课上都未有过的认真,仔细听着老外讲规则。双方交换了问题,热烈讨论,最后终于在完美的表情与肢体语言下完成了讲解,开始打牌。

愉快的几把牌过后,穆林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我操,厉害了,跟老外打扑克。”

穆林正想着,这声音有点耳熟。小燕子已经光着脚冲了过来。

“天天,我刚才叫你,你怎么不理我啊?”

“你有神经病!怎么理你!”男生说完就跑开了。

小燕子站在原地楞了一下,“呵呵,天天说我有神经病,天天也这样。”然后高声唱道:“我没忘记你你却忘记我……”

穆林看着小燕子的身影,觉得背后阵阵寒意。结束了牌局后,跨过老外的床头,坐在了包租婆的床板上。

“我可以睡在你这里吗?那个地方挨着窗口,我有风湿,吹的腿疼。”穆林诚恳的说。

“行啊,都一样。”包租婆爽快的答应了。

“谢谢。”

因为室内极为闷热,穆林一下午都在懒散与无聊中度过。她坐在窗口,期待着偶尔路过的微风;堵住耳朵,不去听她们的谩骂与聒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减少内心的烦躁。

终于盼来了晚饭后的“放风”,穆林不再需要其他人的传染,而是第一个站在了门口。

空气的热度似乎未减,但是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却是身心放松,这已让墙根下的穆林很是满意。

“I want to play basketball.”老外看着墙角的穆林说。

“You can say to the police.”穆林实在不想在这热流中穿过操场。

“No.”老外的表情有着明显的不悦。

“OK.”

穆林不想问她原因,也不知为何自己就这样答应了她,起身向值班室走去。

“请问,有篮球吗?”穆林问门口的警察。

“房间地上,你玩啊?”警察饶有兴致的问。

“不是,那个老外。”穆林回答。

走进房间,穆林从散落地上的各种球中,拿出两个篮球,跑向了广场。

看到出来的穆林,老外兴奋地向前迎了过来。穆林抬手扔出一个,第二个球刚刚举起,就被人打落在地上。

穆林回头看到了上午那群KTV的“白人”,不过此刻这么近的距离,再不是那样身材苗条,五官清秀的美女了。她们的脸色苍白,黯淡无光,顶着重重的黑眼圈,时不时的打着哈欠,仿佛一群被吸走了元神的行尸。

“小朋友,喜欢玩篮球啊?”一个高个子的女生捡起地上的篮球,问道。

“她喜欢玩。”穆林指了一下向这边走来的老外。

“啊,你那么好,她喜欢你就去拿。”女生柔声说。

“帮个忙而已。”穆林紧张到了极点,她不敢抬头看,眼睛不时地瞟向其他地方。

“What’s wrong?”

“Nothing ,just talking.”

穆林说完从女生手上拿过另一个球,也扔给了她。老外感觉没有异常后,便走向篮筐。

“听说你是发传单进来的,这帮警察狗多过分,你说我们吸毒也就算了,你这挣钱的乖孩子他们也抓。”

“哼哼,还是有错。”

“那你说我们有错吗?”

“当然。”穆林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斩钉截铁地说到。随后时间带着周围的一切进入了静止状态。

“你胆子挺大啊。”间隔几秒种后,女生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说道。

“没有,手心都出汗了。”穆林用力握了一下拳头。她心想着,这么多人,还有警察,你们不能把我怎么着吧。

“哈哈哈。”

听到这样的回答,“溜冰组”集体大笑起来,紧张的气氛也终于在笑声中缓解。

“你还真敢说话啊。”

“在这里可以,外面不行。”

“为什么?”

“平等啊。在这里我们都一样,外边就成了嘲笑了吧,至少你会这么认为。到时候一定忍不住要抽我啊!”

“哈哈,一样吗?吸毒的都是坏人吧。”

“别人说的,还是你也这么认为?”

“那你怎么认为?”

“我?五天的嘲笑十五天的?哪个更好笑?”

“呵呵,你真有意思,做个朋友吧。”

“不行,按你们这标准,我应该除了体重超标以外,其他都不达标。”穆林故意用眼神上下审视了一番。

“跟你的老外朋友玩去吧。”女生笑着说。

“拜拜。”穆林吁了一口气,转身跑向操场中央。

接下来的两天重复而单调,打牌,看书,放风,吃饭,睡前依然是看电视,唱歌。这让穆林觉得,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可又仿佛像是昨天刚来。

第四天晚上,大家正在看电视时,房间里又注入一波“新鲜元素”。四个中年妇女先后走了进来。

“你们是?”麻友阿姨看着这熟悉的阵容,站起了身。

“推牌九。”一个年纪稍小的女人说道。

“哦,麻友升级版!”穆林夸张的说。

大家一阵大笑。

“不过这只有三个床位了。”包租婆很快发现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没事,我打个地铺就行,不是有马上就走的吗?”刚刚发言的麻友大姐说。

“也行,穆林后天就走了。”麻友阿姨说。

第五天放风过后,警察告诉穆林,去值班室等着,同去的还有“溜冰组”。十二个人,挡住了整整一面墙。

警察看着电脑喊着名字,走到前边分别的按手印。穆林这回知道,为什么眼镜警察说吸毒人员指纹难按了,因为她们每一个人警察都帮忙下压。

“吴玲。”警察又叫到了一个名字。

一个女生无精打采的走出了队列,仿佛连脚上的拖鞋都是沉重的负担,不能将它完全抬起,发出了与地面摩擦的“呲呲”声。

站到警察面前,她不停的打着哈欠。

“没睡醒啊?要不要找人帮你一下!”警察厉声呵道。

“不用。”女生挺了挺腰,极其不愿的回了一句。

按过手印后,稍微利落一些的走了回去。

“刘玉婷。”

这名女生的动作和神态与上一个人,完全如复制一般。

“你们两个,双胞胎啊?!”警察皱着眉头来回看着二人。

屋子里的人大声笑了出来。

“穆林明天,你们后天,都可以出去了。好好想想,以后怎么生活,是不是还像现在一个德行!回去吧。”

“拜拜,小朋友。”走到门口后,“溜冰组”跟穆林聊天的女生说道。

穆林笑了一下,走了进去。

她发现屋里很是热闹。原来新队伍里的麻友大姐,正跟大家讲着自己小时候的打工经历。

“真的,虽然很辛苦,那我也不愿意回家。这样至少能吃饱饭,还可以有一点点的零花钱。”麻友大姐盘着腿,坐在小燕子的床上。

“后来呢?你是云南的,怎么嫁到安徽来了?”废品阿姨好奇地问道。

“我是被卖过来的。”麻友大姐很轻松地说。

“啊?”大家瞪大了眼睛,等待着下文。

“但我是自愿的。”麻友大姐吸了一口烟。

“啊?”众人眼睛不能瞪得再大,声调却一再的上扬。

只见大姐快吸了两口之后,准备起身去扔烟头。旁边的麻友阿姨迅速接了过去,“我来,你说。”

“那是我们同村的一个男人。有一天就去城里找到了我们两个,就是跟我一起打工的那个。他说,我给你们500块钱,把你们嫁到内地去,成亲之后,你们再自己回来。我俩挺高兴的,就同意了。”

“这就同意了?”小燕子问。

“对啊,小啊,不懂啊,以为就去结个婚嘛,还能坐火车。最重要的是500块钱啊,我们那会儿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啊,130!这是四个月的工资啊!”

“怎么那么少?”

“98年啊,我们那么偏僻的县城,年纪还小,给点钱就不错了。”

“小燕子,别打岔。”包租婆说,“然后呢?”

“然后坐了几天的火车,就到了我老公家。哎呦,跟我们家差不多穷。我老公大我十二岁,他还有一个哥哥比他大五岁,还有一个弟弟比他小两岁,还有我公公,四个光棍!”

麻友阿姨等着大家停止笑声后继续说:“我那个朋友的老公家也差不多。但是已经来了,钱也收了,也走不成了,只能这样。我们同村的男人走之前告诉我们说,办完酒席之后就想办法,赶紧离开。然后办酒席之后两天,我们两个就跟家里说要上街买东西,就走了。”

“他们让你们走啊?”穆林忍不住插了话。

“让啊,我公公还给了我20块钱,让我早点回家,注意安全。我爸妈都没给过我那么多钱。”

“那你们这不就能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包租婆问。

“哎呀,我们第一次见过那多钱啊,黄山市又比我们家的县城大。各种衣服啊,小饰品啊,吃的啊,我们就不停地买,逛了一大天,才去买票。结果到车站一问,钱不够了!”

“你就不能先买车票,再去购物吗?”小燕子冲破阵阵笑声,大喊道。

“我要是能想那么多,还会500块钱把自己给卖了吗!”

屋子里的欢乐,已经无法让麻友大姐的故事继续下去,她只好等大家笑声停止。

“你们知道我有多后悔吗?第一次真的太痛了!”麻友大姐严肃了起来。

“谁不痛啊!”废品阿姨笑着说。

“可是你们是跟爱的人在一起啊。”

“爱的人?你会爱一个整天在外面搞女人的男人吗?”麻友阿姨一边大笑一边问道。众人也跟着起哄。

“可至少不是我这样吧。我当时才17岁,你们知道我有多害怕吗!”麻友大姐涨红了脸,声嘶力竭的喊道。

这时大家才意识到,已经超过了玩笑的范围。

贫穷,能够让人迷失方向;无知,也会使人误入歧途。但醒来的那一天,依然会哀悼自己失去的美好。

“后来呢?”穆林打破了尴尬的沉寂,问道。

“后来,有同村的人看到我们在火车站了,就回去告诉了我们俩的婆家,然后我公公他们就来了。问我们买好了没有,买好了就回家吧。再然后,就发现我老公对我也挺好的,我还有了孩子,回到家里也不比这好。因为我们家里七个孩子,我是女孩,排中间,没人在意过我。所以也就没再想过要走了。”

“所以,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穆林说。

“也不是,我现在挺好的。你觉得悲伤?”麻友大姐问。

“嗯,我已经22岁了。”穆林难过地说。

“什么意思?”麻友阿姨问。

大家也都好奇的看向穆林。

“被卖的年纪都过了!”穆林遗憾的撑起额头。

整个房间再次被笑声淹没。

积聚了一个下午的乌云,终于在晚饭前化成大雨降落了下来。人们的精神也在被洗涤后的空气中爽朗起来。

晚饭过后,大家第一次在这样舒服的环境下放风。夕阳渐沉,仍卖力地穿越亿万千米的距离,向大地炫耀它即逝的绚烂。穆林坐在迎着光的墙角下,尽情的呼吸。

“想什么呢?”小燕子的问话,把远游的穆林拽了回来。

“享自由之光。”

“身陷囹圄……”

“心是自由的,”穆林打断了小燕子的话,“与我身在哪里何干。监狱的日落与皇宫并无二致。”

“心真大,也是,明天就出去了。这不过是你人生的一个小插曲,你不说,都没人会知道。”

“你也一样。”

“我这辈子就这样吧。”

穆林看着小燕子,小燕子看着太阳。

第六天,穆林没有吃早饭,一直在等待警察喊自己的名字。虽然她并没有特别的期待出去,也不觉得这里有多么煎熬。也许是为了配合大家的羡慕,也许是为了享受大家的羡慕。

早餐过后半小时,警察终于喊了穆林的名字并打开了门。一个人走出去的感觉,真是不错,因为穆林知道,这次的终点,不是操场,而是自由。

走出大门,穆林不顾头顶炽热的太阳,出租车司机拉客的喊声,只是沿着唯一的马路,向前走着。她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天,自己竟对这份自由,如此贪恋。

匆匆走了数里,穆林突然觉得,罩在头上的“烤盘”热度渐渐散去,并有阵阵凉风袭来。望向天空才发现已是乌云密布,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

“《肖申克的救赎》非要演到底么!”穆林说着跑向了路边的水果摊。

看着眼前的十字路口,穆林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打车了。

“阿姨,给我一瓶水。”穆林觉得只是跑来避雨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指着冷柜说道。

“孩子,你怎么跑这来了?”阿姨拿出了一瓶水给穆林。

“呃,迷路了。”穆林接过水继续盯着前方。

“嗯,这里的岔路确实多。”阿姨继续低头挑拣水果。

正好一辆出租车驶过,穆林快速钻了进去,“师傅,站前派出所。”

坐在车里,穆林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突然觉得很累,不知是因为刚刚那段行程,还是因为这突来的暴雨。

车颠了一下,穆林才发现在自己好像睡着了。

“市区没下么。”穆林看着干爽的路面说。

“很正常。山里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司机回道。

从中年警察那取回了东西后,穆林迫不急待的按下开机键。她站在路边静静地等着,屏幕渐亮,音乐响起,信号满格。十秒,三十秒,一分钟。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没有任何的信息与电话。

穆林看着穿行的人群与车流,呼吸着尾气与灰尘并存的空气。她知道,什么都没有改变。即使自己的世界已被颠覆,但这永远不会惊扰到他人的生活。

穆林的内心有着说不出的空虚与落寞。这不是件光荣的事情,她不想到处宣扬,让众人表达关心与惊讶,以此来填补那无人问津的空白。可这种恼人的情绪却不知如何排解,这是在她期待着打开牢门时,未曾想到的。

穆林再次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平的电话。

“手机修好了,这么快?”陈平很快接起了电话。

“其实不是手机坏了,我发旅游传单,被关进看守所了,当时没法解释,又怕你担心,所以随便编了个理由。”穆林一口气说完后,忐忑的等着那边的回音。

“回家吧。”几秒种后,陈平淡淡的说了一句。

穆林再也忍不住,轻轻地的抽泣起来,哭着哭着,穆林笑了,“其实没多大事儿,在里面也挺好的,就是刚刚出来,开机后我等了一分钟,一个电话和短信都没有,10086都没理我,是不是很过分?!”

“有病吧你!”陈平松了一口气。

“病,有,不是很严重。妈,我明白一件事儿,生活只是自己的,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穆林重重的重复着,“一丁点儿都没有。”

“呵呵,这你自己说了算。”陈平笑道。

“好了,不说了,给我爸打个电话。你要保密,不许乱说。”

“哼,你自己保密就行了!”陈平冷笑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当然会。”

穆林一边说,一边给穆桐民打电话。

“喂,姑娘!”

“老爸,我发旅游传单被抓了,进看守所待了五天,刚放出来!”穆林爽快地说。

“可以啊,爷们儿,老爸也就是进去看看别人,都没在里面住过啊!”穆桐民的声音显得格外兴奋,仿佛女儿进的不是看守所,而是中南海,被国家主席约谈一样。

“你至于这么高兴吗?”穆林无奈的说。

“老爸不是说过么,什么样的人生都得体验一下。那里的人和事,是你在外边能看到的么。”穆桐民声调不减。

“那倒是,大开眼界了。”穆林脸上也有一丝笑意。

“是吧,咱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就当进去体验生活了。”穆桐民的话语越发轻松。

“呵呵,我还能说什么呢。”穆林一个假笑。

“那就不说了,老爸先忙,有时间再聊。”

“拜拜。”穆林翻了个白眼,挂断了电话。

穆林笑了笑:可爱的老爸老妈。然后走回了青旅。

到了旅店附近,发现华哥正在窗下的藤椅上坐着,穆林也坐了过去。

“哎,回来啦?”

“嗯,真的不好意思。”

“没事,都处理好了吗?你说不方便联系,我也没打电话。”

“好了。”

“那就行。”

“我进去跟大家说一声。”

“好。”

吧台前,正好三个女生都在。

“哎哎哎,你什么情况?”董媛媛看着穆林叫道。

“呵呵,一点急事。”

“回来就好。”徐丽立刻终止了对话,她怕董媛媛继续纠缠下去。因为她感觉得到,穆林不愿说。

“现在人多了吧?”穆林也趁机转换话题。

“我们累成狗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了。对了,你明天可以上山。因为明后天观看日出的指数,是这个月最佳。而且明天人少,还有位置。”张营看着穆林说。

“可以啊,”穆林又笑着看向徐丽,“可以吗?”

“行啊,我们说过,你随时可以上山,而且我和华哥回来了,你也随时可以走,当然多留一段时间更好。”

“走的事儿再说。我有点累了,上去躺一会儿。”

看着穆林上楼,董媛媛疑惑的说:“奇怪啊,走得那么匆忙,整理好的行李都没拿,但是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就一个包,永远都是整理好的。”徐丽说道。

“你的意思是她没回家?”张营问。

“没回家去哪儿了?出去happy了?”徐丽看着二人。

“切,太阳落山后,只想自己待着的怪咖,happy什么?”董媛媛说道。

“哈哈,那就不要猜了嘛,做自己的事。”徐丽说完转身上楼。

“穆林。”徐丽轻轻敲着门。

“进来。”

进门后,徐丽坐在穆林床边的椅子上浅笑不语。

“我没回家,不要再笑了。”穆林接着说:“可是我不想说,但绝对没做什么坏事儿,你相信我吗?”

“当然,让你干坏事儿,我没那么大笔资金。”

“谢谢。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件好事,至少于我而言是这样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吊人胃口,真讨厌。”

“好事儿害死猫。”

“不是好奇吗?”

“好奇不会。出去,我要睡觉。”

徐丽起身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登山回来就走了吧?”

“应该是,抱歉。”

“哼,猜到了。”

听到关门声,穆林再次闭上了眼睛,她真的困了,徐丽的追问,让她能够踏实的睡上一觉了。

直到晚饭前,穆林才下楼。张营跟她说了些第二天上山的事情,然后跟青旅的客人聊天唱歌,直到深夜,才去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穆林发现门口已经占满了人,都是准备登山的。因为前一个晚上已经熟识,所以大家热络的聊了起来。直到大巴车到了景区门口,导游说道:“这里是黄山南门,请大家看一下手中的票,南门的在这里下车,西门的我们要继续往前走。”

说完,青旅的客人陆陆续续下了车,穆林看了一眼手里的门票,惊讶道:“你们都是南门的?张营这么不靠谱,为什么我是西门的?”

“哈哈哈。”准备下车的小伙伴们大笑了起来。

穆林环顾四周,全是陌生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西门的。”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穆林看着自己后座的男生,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可能昨晚不在楼下吧,既然打招呼了,那就必是一起的,总比一个人强。

“你为什么买西门的票?”

“我最想看西海大峡谷,上次来是冬天,封了,所以这次只想看它,然后就直接下山了。你呢?”

“我想住一晚上,看日出的,也是上次没看到。这是同事安排的,我都没看票。”

“呵呵,这边上也可以住。”

“那倒是。”

进了景区后,因为都是走过的路,再加上上山,所以二人没有过多的停留与对话。直到可以观看西海大峡谷时,才放慢了脚步。

“真是漂亮。”穆林感叹了一声。

“你不是看过吗?”男生说。

“大雾啊,基本上什么都没看到。”

“那可以多看看。”

“可以,不过真讨厌走台阶。”穆林说着跳到了下边的一条小路上。

“那我陪你吧。”男生说着也跟着走了下来。

走了一段之后,坡越来越陡,二人越来越吃力。

“上去吧,这里太滑了,别摔着。”男生说。

“好。”穆林答应着。不过她发现旁边的台阶竟然齐腰高,根本上不去。而这时男生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伸出了手。二人相互抓着对方的手腕,可是刚用力,男生却单膝跪了下来。

“哇!”男生叫了一下。

“怎么了?”穆林站在下边问道。

“桃核。”男生挪开跪地的脚,皱着眉头。随后再次用力把穆林拽了上来。

“没事吧?”

“应该还好,可以走。”

不过二人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但是并没有停歇。午后登上“光明顶”,才坐下来休息。

“你要吃点东西吗?”男生问。

“不,我动起来就不怎么饿。关键是没心情啊。”穆林指着面前的一块显示屏说。

男生转过头,看着上面红红的字体:

明日天气

山顶温度:26摄氏度

云量:70%

日出指数:40%

日落指数:30%

“呃,这个,怎么办,你要留在这吗?”

“哎,算了,没戏。”穆林看着不停揉着脚踝的人说:“而且也不能让你这样一个人下山啊,太不人道了。”

“呵呵,那有什么。”

“万一被猴子围攻呢。上次来就看见了,不知道什么品种,长那么凶。”

“那我还真想看看了。你不住的话,我们就走吧。”

“嗯,出发。”

二人开始慢慢下山,到了鳌鱼洞,穆林停了下来。

“想上去?”男生问。

“嗯,你可以吗?”

“我就算了,怕上去之后就下不去了。我在这等你,多拍点照片回来。”

“行,很快。”

“不急,我正好多坐一会儿。”

穆林把包交给了男生,独自拿着相机爬了上去。因为想着多拍些照片,所以硬着头皮爬到了最高的地方。却因此看到了下面看不到的景色,穆林不舍的坐了下来,心想:就一分钟,你稍等一下。

呆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穆林不舍的转过身。这才发现,如此的陡坡,无论如何也不能直立走下去了。所以只好像其他人一样,继续坐在石头上,慢慢挪下去。

下面等待的男生并不希望上去的人马上回来,因为脚踝的疼痛确有加重。可看到穆林时,还是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好看吗?”

“嗯,给你。”

男生接过相机,慢慢翻着,“遗憾啊。”

“遗憾再来啊,我的日出不是也没看到。”

“也是,走吧。”

走过了“一线天”,看过了“迎客松”,二人到达了观光车的第一站。

“你想坐车吗?”男生问。

“要坐啊,你的脚这样。”

“其实还好,主要是看你,我还挺想走的。”

“那行啊,我喜欢走路。”

“那就继续。”

穆林又跑在了前面,男生看她绕着S线下山的背影,微笑着。

山路的弯度越来越大,穆林每走一段路程后身后的人就不见了踪影,她只好再跑回去,在能看到男生的地方等他。如此几回后,男生加快步伐赶上穆林。

“你不用再回来啊,我一定在你身后么!”

“可是我得看见你啊!”

“哦,那你稍稍慢一点,我再快一点。”

“可以。”穆林笑着答应道。

到了第二个车站,男生问:“还走吗?”

“下面有没有回市区的车了啊?”

“我去问一下。”

男生说着,去了售票窗口。

“这是最后一班下山的车。”

“如果我们走下去,还有回市区的车吗?”

“没了,市区的车接上这个班车的人就走了。”

“哦,那给我两张票吧。”

男生拿着票,递给了身后的穆林,“我感觉我们走不回市区。”

“你的感觉是对的。”穆林说。

两人相视一笑,上了车。穆林坐在了靠近车门的位置,男生走到了司机后面的座位。

“一起的?”司机看着后视镜问道。

“是。”男生回答。

“坐那边去。”

男生疑惑的来到了穆林身旁。

“为什么?”穆林悄声问道。

“不知道啊。”男生小心的回答。

二人同时看向了司机。只见他咳嗽一声后,严肃的戴上了墨镜,说道:“出发。”

两个一头雾水的人,面面相觑。

回到青旅后,大厅很安静。

“人呢?”穆林问。

“都去老街了。你怎么回来了?”董媛媛问。

“哎,没戏就回来了。”

“不是说天气很好?”

“上面和下面不一样啊。”

“你也去找他们吧,他们吃饭去了。”

“行,”穆林转向男生。“你去吗?”

“去吧,我很饿啊。”

“看家。”穆林看着董媛媛说。

车租车上,穆林打电话问了华哥的地址,可是到店后,大家已经走了出来。

“这么多人,没法等你们,只能先撤了。”华哥说。

“没事儿,还以为你们刚开始。”穆林说。

“我点了两个刚刚吃着不错的菜,进去吧。”

“谢谢。”

“那我们先走了,拜拜。”

走进店里,询问过服务员后,二人坐到了已经摆好饭菜的桌旁。男生笑道:“借你的光,白吃了。”

“也有可能,他没付钱。”

“那最好,不然真的不好意思。”

吃完饭后,果然无需结账。

“请你喝点东西吧,一个大男人蹭女生的饭。”

“又不是我请的。”

“是因为你啊。”

“好吧,买杯奶茶。”

“这么简单?”

“嗯,再跟我走回去。”

“可以。”

二人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各自路上的见闻,很快就到了店里。

“我上去洗洗衣服洗个澡,就不下来了,拜拜。”穆林说。

“拜拜。”

全部收拾好以后,穆林拨通了刘建华的电话。

“华哥,刚刚回来没看见你呢?”

“我和丽姐回家了。”

“哦,我买了明天早上的车票,六点多。”

“啊,怎么这么急?”

“看到刚好有票就买了。这段时间,谢谢你们。”

“不说客气话,那我们明早过去送你。”

“不用,太早了,我就一个包,没什么可送的。”

“行吧,一路顺风。”

“谢谢。对了,刚刚的菜很好吃。”

“呵呵,常联系。”

“嗯,拜拜。”

第二天一早,穆林跟沙发上的董媛媛打过招呼后,独自去了火车站。路过被抓所在的那颗大树时,穆林停下来看了看。

“你是唯一的见证啊,不过你不会说话。还好,你不会说话。”穆林想着,拍了一下树干,向前走去。

等候检票的穆林,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

“哎,你也走?”穆林惊讶的问。

“这句话应该我说吧。”男生笑着。

“你去哪儿?”

“北上,西安。你呢?”

“南下,三亚。”

“加个QQ吧。”

“可以啊。”

添加之后,穆林看着向前移动的人群说:“我检票了。”

“我在那边。”男生指着前方说道。

“再见。”

“再见。”

列车缓缓开动,穆林坐在车厢过道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手机震动,她看到了一条QQ信息:“这么特别的你,怎么看待爱情啊?”

“昨天已经说过了啊。”

“昨天,没聊这个话题吧。”

“哈哈,下山的时候说的。同一个方向,同一条路上。但要保持距离,我能看见你就好。”

“秦楚,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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