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庐州把夏末的余温攥得很紧,阳光泼在柏油路上能烫出浅浅的印子。路边的银杏树倒先有了些秋意,扇形叶子在风里轻轻晃,可那风裹着热气,吹到脸上竟像沾了层薄纱。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校服蓝与白混在人群里,像是怕慢一步,就会被这黏腻的秋阳融成一滩软塌塌的影子。
今天是庐州中学高二报到的日子。三楼文科班的顶棚上,吊扇蒙着层薄灰,转起来“吱呀——吱呀——”地响,像个喘着气的老人。空气里飘着粉笔末和旧书本的味道,混着几十个人身上的热气,闷得人鼻尖发潮。有人举着报名表找旧时好友,声音脆生生地撞在墙上;也有人攥着笔,小声打听新同学的名字,细碎的交谈声把教室填得满满当当。
韩璐独自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窗沿被太阳晒得发烫,她指尖碰了碰,又飞快缩回来。窗外的操场边种着一排雏菊,嫩黄的花瓣在风里颤,她盯着那抹颜色看了好一会儿,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痒得她思绪也跟着飘。
“韩璐!这里!”
一声清脆的喊打断了她的走神。李丽娟抱着书包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额角还沾着汗,像只刚衔完蜜的小蜜蜂。她是韩璐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早在放榜时就知道两人都选了文科班,可此刻还是难掩兴奋,把书包往邻座一放,就拉着韩璐的胳膊絮絮叨叨:“我刚才在楼下看见张老师了!她居然还记着咱们初中时的作文!还有还有,听说咱们班的语文老师是新调来的,长得特别——”
韩璐顺着她的话点头,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她知道李丽娟的兴奋是真的,就像知道李丽娟永远是耀眼的——成绩稳居年级前列,爸妈是大学里的老师,连进庐州中学都是凭着实打实的分数。可她不一样,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裙摆,脑子里又浮现出中考放榜那天的画面:客厅的灯亮了一整夜,父亲坐在沙发上,烟蒂堆了小半缸,母亲红着眼眶翻存折,最后父亲把一张银行卡推到她面前,声音哑着:“这是给学校的助校费,以后在里面好好学,别让人看轻了。”
那笔钱,是父母攒了好久的积蓄。
就在韩璐的思绪快要沉进回忆里时,教室后门忽然静了一瞬。原本嘈杂的说话声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吊扇的“吱呀”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她下意识地抬眼,就看见一道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干净的手腕,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
是黎泽。
他手里抱着教案,站在讲台上时,指尖还轻轻攥了攥教案的边角,显然有些紧张。可开口时声音很稳,带着点少年气的清润:“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黎泽。”说话间,他嘴角牵起一抹笑,很轻,像鸿羽落在心尖上,痒得人不敢呼吸。台下的女生们悄悄交换眼神,韩璐也没移开目光——他的鼻梁很挺,唇色是淡淡的绯色,侧脸轮廓像被精心勾勒过,棱角分明,却又透着股温和的软意。
只是短短一句自我介绍,韩璐却觉得那个名字像生了根,悄悄扎进了心里。
“现在要选一位语文课代表,”黎泽把教案放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全班,“有同学愿意毛遂自荐吗?”
教室里静了两秒。韩璐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她其实想举手的。初中时她的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读,还在市里的报纸上发表过短文,可指尖刚要抬起,又猛地缩了回去。她瞥见旁边女生的成绩单,上面满是鲜红的“A”,再想到自己是靠着助校费进来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怕自己举手后,会有人小声议论“她都敢举手,她可是走后门进来的”,怕那些目光落在身上,像针一样扎人。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胳膊忽然被人猛地一抬。李丽娟抓着她的手举得高高的,声音清亮:“老师!韩璐可以!她写的文章在市里报纸上发表过!”
全班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韩璐身上。她窘得耳朵发烫,刚想把手缩回来,就对上了黎泽的眼睛。他的眸子很黑,像浸在温水里的墨,亮得能映出她的影子,仿佛能望穿她所有的不安。韩璐原本攥着裙摆的手更紧了,指尖泛白,连话都说不完整:“我……我……”
“快说愿意啊!”李丽娟在旁边急得推了她一下,“傻愣着干嘛!”
韩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着黎泽,咬了咬下唇,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太好了。”黎泽的笑深了些,率先鼓起掌来,“以后韩璐就是我们高二文七班的语文课代表了。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来时,韩璐还没回过神。她看着讲台上的黎泽,他刚好也望向她,目光相触的瞬间,她慌忙低下头,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原来,平凡的她,也能被这样温柔地看见。
从此,庐州中学的高二文七班,多了个总抱着作业本往语文办公室跑的女生,也多了个总在办公桌前等着收作业的年轻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