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春运是个人口大迁徙的奇迹一点儿也不为过,只有在中国才会有,因为中国人对“家”、对“团圆”有着独特的感受和向往,每逢佳节倍思亲,年——春节,更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回到父母膝下,尽最大的努力跟家人一起过,哪怕相隔千山万水,哪怕车马劳顿,也要拖家带口背包罗伞地回家去。
我一直是创造这一奇迹的一员。
小时候跟父母回爷爷奶奶家,从靠近漠河的一个小镇到四川,太遥远了,所以不是每年都回,有记忆的几次都如梦魇一般。
我们的路线是先从家坐上牙林线的(一条铁道线路)绿皮火车到齐齐哈尔,差不多一天一夜,再从齐齐哈尔坐火车到北京,再从北京坐火车到四川广元,从广元还要坐长途汽车……记得前两趟火车爸妈总能通过朋友买到卧铺,到了北京就不成了,他们的朋友能帮忙买到座位就已经相当牛了。
印象最深的是高二那年回老家。从北京好歹买上了硬座,我和大哥坐对面还都是靠窗的,那真是最好的座位了,因为可以趴在小桌上睡觉。但是坐下之后就几乎再没动过,人实在太多了,脚抬起来就落不下去,一滴水都不敢喝,怕上厕所。所以以前春运会有不少人悄悄穿个成人纸尿裤,是真的。
在我们面对面两个座椅之间堆着行李,行李上坐着人,有一个是头发花白又乱蓬蓬的女人。天快黑的时候火车行至秦岭一带,车在一个小站停下,我和大哥一起把车窗向上抬起打开透气,看到站台上有人提着水壶叫卖,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抓起我放在小桌上的杯子就伸出窗外喊着要水,我还没反应过来,杯子里就被倒满了液体,然后站台上的人就喊女人给钱,“2块!2块!这是牛奶!”
我的天!我看到我的杯子里真是白色的液体!
车上女人嗫嚅着听不清说些什么,站台上的人大声嚷着,也听不清说些什么,但他还要忙着收别人的钱,女人的这一杯最终免了费,但我躺枪,损失了一个杯子。
那天半夜睡醒来,看到车窗外特别清亮的月光,还有月光下特别特别高的山,简直都高到月亮上去了,山上的路在月光下泛着白光,像大山的血管……这个场景让我有些心悸,被我写在了日记里,也印在了脑子里。而接下来,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惊魂的一幕。
因为有些晕,我就转过头看向车厢,人依旧多,以各种姿势睡着,却不见那个花白头发的女人,也许下车了,我想。
这时我看见脚下座位底下有一团乱糟糟的东西,看了半天也辩不出是什么,也不敢用脚去碰,就捅醒了趴在小桌上睡着的大哥,让他看看是啥,大哥迷迷糊糊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确定地说:“是个人头!”
接下来,我的一声惨叫惊醒了周围好几个不同睡姿的人,脚下那乱糟糟的一团也动了——真的是个人头!那个女人的头!她爬到座位底下去睡了!
再后来是怎么回事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好像那惊魂一幕之后火车上的一切都成了空白。
那次之后,好像也再没坐过那么拥挤不堪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