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一驾马车自宫城驶出,在京城赫赫有名的揽风棋院前停下。众人簇拥着面若金纸的谈令书直奔莲心小筑而来。
游娉如透过药炉上的雾气望见来人,忙捧着大氅迎了出去。
她抖开外衣披在谈令书的肩头,将人搀进屋,丢下一句在外头等着,便合上了门。
中庭内站着的几位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眼下却都只能面面相觑,谁让谈令书的身子素来由游娉如调理,而这位药王弟子的脾气又是出了名的差。
房中炭火生得正旺,谈令书灌下一大碗汤药,面色总算红润了些。
游娉如伸手探他的脉象,止不住摇头说:“早提醒过你患有心疾不可思虑过度,今天若非万老板提前请我备药等候,定有你好受。”
“陛下命我对弈,怎可抗旨?”谈令书抬起头来为自己辩驳,浅色的唇全无血色,一双眼睛却清亮过人,看起来无辜极了。
游娉如明白他身为国手的不得已,因而将语气放软了几分:“那你接下来几日须得好生休养,切莫再……”
“不可。”谈令书打断她,“我与南越棋手约定三局两胜,今日方成平局,明日还需再战。”
听闻此言,游娉如煎药的动作微微一滞,旋即赌气地丢下楠木勺,咬牙道:“我看你迟早有一天要死在棋盘上。”
游娉如话虽然说得狠,第二天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索性扮作棋童随谈令书一道进宫,倘若真有意外发生,她也有把握应付得来。
今日的对弈设在快雪亭,晋帝与南越使臣皆已入席,只等两位棋手进场。
游娉如随一众宫人立在檐下,拢袖打了个呵欠的功夫便瞧见谈令书身披黑色大氅,于漫天雪花中从容走来。
他的面容本就生得俊朗,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微微上挑,乍一看好似神仙中人。
游娉如的心思微动,想起了半年前的初遇光景。
彼时她初来京城,因师出药王谷,一身医术了得,被济世堂奉为首席大夫。
有一日,揽风棋院的万老板亲自来替谈令书抓药。游娉如看一眼药方,立时撕了个粉碎,叱责此方是虎狼之药,靠它治病无异于饮鸩止渴。
到底是万老板有魄力,当即重金请这位态度倨傲的年轻女大夫出诊。
那会儿谈令书饱受心疾折磨,已到了独自一人晕倒在莲生小筑的地步,幸亏游娉如及时赶到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往后半年经她悉心调理,谈令书的身子总算稳固了些,然每每劳思过甚仍会引发心疾,委实令她头疼。
转眼,棋局上的博弈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游娉如正倚着廊柱昏昏欲睡,忽然看见谈令书抬起头来冲她笑了一下。
那笑意清浅得好似一片雪花杳无声息地落了下来,下一秒便融化成一缕温柔无形的水汽。
游娉如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想要再定睛细看,只见谈令书已经步出快雪亭,撩起衣袍拜倒在帝王座前。
亭外众人掌声雷动,纷纷惊艳于这位年轻国手的高超棋技。
后世《晋书》有载:
中和六年,南越使臣来朝。国手谈令书奉帝命与南越棋手对弈,执黑胜,时年二十一岁。晋帝大喜,赐婚簪花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