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 着 宝
顾 冰
谁说天上不能掉馅饼,槐大做梦也想不到,居然被馅饼砸着了,但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却搅得他心神不宁。
听上辈人说,角落村是个宝地,不知是哪朝哪代,有一个官员,得罪了权贵,星夜逃出京城,历经千难万险,来到这里,看到一片芦苇荡,满眼翠绿,犹如碧波万顷的大海,芦荡四周,一条小河蜿蜒曲折,好似缠绕着一条飘逸灵动的丝带,不远处,一座孤山东西横亘在南面,有若守卫着这芦荡的卫士。好一个琅嬛福地!这官员便在此隐居了下来。官员带来了大量财宝,死后,藏了起来,留下了一张藏单,那上面写的是:方正而明,万里无尘,水天一色,犀照郡伦。
多少年,多少代,角落村人一直传着,希望得到它,不知是哪个年代,有人说村旁的石桥里藏着宝,人们把桥拆了,也没找到宝,后来,只得另造了一座桥。
槐大也没有一天不梦想得到这宝,从他出生,他过的一直是苦日子,他曾想,靠自己的双手,改变贫穷的面貌,但穷人翻身,哪有那么容易,起早摸黑,做死做活,一天只能挣十分工,买不到一盒大前门,一次,因为少记了一分工,老婆雌老虎跟人吵个半死,到了年终,分不到几个钱,手里攥着那几个几乎能攥出水来的钱,上街茶馆店都不敢进,因为穷,他常遭老婆雌老虎的抱怨,总是嫌他没本事,要是找到了这宝,就能体体面面地进一回茶馆店,老婆也不会唠叨,从此,也能尝尝发财人的滋味。
他无数次的琢磨那藏单,始终解不开这个谜,什么方正而明,万里无尘,这是指的天,财宝只会在地上,还能藏天上去?至于犀照而伦,犀照可解释为夕照,也许是指藏宝的时间,人伦也可能是指这些财宝的用途,是为人类造福,对藏宝的地点,也没啥意义。只有那水天一色,才是关键所在,既然是水天一色,那肯定离不开水,但老辈人为什么连桥也拆了,也没有找到呢?这水,除了河,还有池塘,还有井啊!想到井,他突然眼前一亮,那井栏,有圆的,也有方的,这不宛如日月吗?这样,方正而明,就解释得通了。可是,村里原先有二口井,都早就填埋了,不用了,老井的位置,也搞不清了,如何寻?再是兴势动众去挖,即使找出了宝,还不打破头,会属于我槐大一个人的?快点放弃这不切实际的瞎想,别捉个虱子在头上了。
正应了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那句话,槐大天降鸿福,居然想什么来什么。那时,村上各家的茅坑都排在一起,他家离茅坑离得远,倒马桶不便,挑粪浇菜也不便,茅坑用的是陶瓷缸,他就又买了一只,打算放在屋后头。埋陶瓷缸,要挖一个深坑,缸沿只须稍稍高出地面,槐大是个勤快人,天还未明,他就干开了,当他挖了一米多深,竟然挖出了石头,开始,他并未在意,因为在村上,经常有人从地里挖到砖头瓦块,那是那个逃难到此的官员,大兴土木留下的,想当年,想必这里的豪宅大院,华丽辉煌,只是经过岁月的苍桑,才成了地下的瓦砾。但挖着挖着,他觉着不像是房屋的地基,而是一口井,因为那几块破碎的石块,拼起来极像是井栏圈,他继续往下挖,挖出了一块石片,他捡起来,刮去土,凑在眼前细看,十分光滑,还雕着花纹。他一阵欣喜,他不知这是什么,但估摸八成是古董宝物。他立即想到,这里是不是就是藏宝的地方,如果是,绝对不止这些,但这时,天亮了,村上人已陆续开门,下地干活了。他不敢再挖了,万一叫人看见了,可就坏了好事。于是,他迅速把陶瓷缸埋上,等以后无人时再挖。
他原以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谁知不知道那么快就传了出去,当晚,他家里来了一个人,那人不是本地人,说的话半懂半不懂,他说话压低了声音,要求看看槐大挖着的东西,想收购。槐大想,既然人家知道了,也用不着遮瞒,反正又不是偷的,看就看呗!不过,只说是在芦苇荡河滩上拾到的。这一看,不要紧,那人说愿出一万元买下它。槐大一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这东西这么值钱,这一万元钱,自己几世人生也挣不到,这地面上,不是只有他独阔?他本想,卖了就卖了,反正是白捡的,可能那茅坑底下,还不止这些,等夜深无人时,再去挖,又一想,十个生意人九个精,他说这东西值一万,说不定远远不止一万,先拖他一拖,或许还能卖更高的价。那人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说,你不舍得卖,也不要紧,不过,不要跟任何人透露,要是让政府知道了,就要没收了,你一分钱也得不着,因为文物是属于国家的。
那人走后,槐大心里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不是苦泪,而是喜泪。他万万想不到,角落村人一代又一代,无人有这福分,而他却得到了,也不知道祖上积了什么德,明天,一定要到祖宗坟上去烧纸,而且,要堂堂正正地说,我槐大从此是发财人了,要像模像样显摆一番,发财人有发财人的样子,财大气粗,少记了一分工,不在乎,再不会吵得面红耳赤。又一想,还不是谝富的时候,那个收购古董的人,不是说了,如果让政府收去了,就是梦里发财,谝个屁!再说,那茅坑底下,不知还有没有。他原以为,发财了,那感觉一定最惬意的,谁知像做了贼似的,想说又不敢说。
当晚,他不准备睡觉了,他要趁人不注意,继续往茅坑底下挖,他希冀找到更多的宝贝。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觉得屋外一直晃动着人影,他不敢开门,他想到下半夜,人困马乏,等人家回家睡觉了,总能动手了吧,可是,整整大半晚上,外面的人,始终没有断,也不知他们吃了什么,有那么大的精神,他不怕他们去茅坑底下挖,因为他们只知道他是从芦苇荡河滩上捡的,而且,绝对想不到值一万元钱,以为只是一块平常的石片而已。他们所以围着房子转悠,是想听听那个外来人,来他家做什么,他捡到的究竟是不是宝,乡下人对这样的事,总是充满了好奇。下半夜,他想去挖,又怕闹出动静,惊动了村上人,因此,这一晚上,他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始终找不到机会动手,唉!为了发财,连觉也睡不安稳。
这一夜,槐大一直没有合眼, 眼看东方泛白,他又扛着锄头出了门。走到茅坑那儿,只见泥鳅赤着膊,正在挖着。这是我家的茅坑,你挖什么?槐大大声喝道。泥鳅哑然一笑,也不搭理他,继续低着头挖。不一会儿,和尚来了,砻糠来了,村上老老少少都来了。槐大急得直跺脚,他想说,那石片不是在这儿挖到的,而是在芦苇荡河滩上捡到的,他还想说,那石片不值钱,送给人家收购的,人家也不要,可谁会信呢?他怨自己昨天为什么不一道挖了,要是一道挖了,就不会有今天这事了。可是,一切都晚了,这真是五月初六过端阳,错过一日,懊悔三春。他想,还不如早点给人家说,显得自已大度,人家还感谢自己,到现在,弄得里外不是人,财要大家发,一人独吞,也不安稳,这样一想,他心中的怨恨倒也自解了一些,于是,他与大家一齐挖起来。然而,一群人挖了半天,什么宝贝也没挖到,最后,只得气咻咻地停下锄头铁耙,但却把槐大家的陶瓷缸碰破了。雌老虎气不打一处来,骂得比扣了她一分工更凶,槐大把她拉回了家。
槐大不是不心疼那只陶瓷缸,而是觉得,昨天自己挖到的那个东西,值一万块钱,好买多少只缸,损失一只缸,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得生那个气,发财人就要有发财人的派头。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使他难以忍受。近午,泥鳅从街上回来,手里提着一块肉,二瓶酒,一边走,一边说,槐大发了财了,今天请客,中午大家到他家去喝酒呀!槐大简直是莫名其妙,但知道是泥鳅寻开心,和他讲不清的理, 这肉和酒的钱,不付也得付,这肉头铜钱,就当是化钱消灾吧。这倒也罢了,他怎么也料不到,还有更气人的事等着他。他嫂子公鸭又找上门来了。都是一个爷娘生的,这宝贝是祖上传下来的,我家也有份,不能叫你独得了!得了不义之财,要遭报应,生个儿子没屁眼,喝口水要噎死,……,她叉着腰,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雌老虎更不是省油的灯,对着妯娌就骂开了。随着诟骂升级,俩人又动起了手。最后,虽然被拉开了,但公鸭仍不罢休,她叫嚷,你要不平分,我就天天到你家门上骂。槐大叹一口苦气,穷的时候,大家相安无事,如今我发了财,竟闹出这么多是是非非,怎么就兄弟反目,六亲不认,这日子可怎么过?
就这样,原本虽然穷困,但也平静的生活,变得纷扰而烦恼,而且,愈来愈担惊受怕起来。一天,公社来了二个人。他们听说了此事,说根据法律,地下的文物,一律归国家所有,任何个人不得私藏,他们勒令槐大把挖到的宝物上交,不然,要追究法律责任。雌老虎哪里肯交,她说,我们一不偷,二不抢,犯什么法?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就像这房子,也是祖宗传下来的,也要交给国家?平时,妯娌俩为抢家产,闹得不可开交,这时,公鸭却也枪口一致对外,她说,把我抓去吧!省得我下田做生活了,顿顿吃现成饭还不好?你别胡搅蛮缠!那二人临走,给槐大留下话,政策给你讲清楚了,法律可不是开玩笑的。随后,槐大整天惶恐不安,连晚上都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唯恐哪一天被抓去吃官司。不过,交还是不交,他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交了,空欢喜一场,不交,要吃官司,祖宗几代,可都是青青白白的,真要吃了官司,可是要害全家人,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不过,恐怕这话,也是吓吓人的,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这事吃官司的。这时,他真后悔,当初没有一万块钱,卖给人家,都是人心不足,还想多卖点钱,现在,是鸟过拉弓一一错过机会了。
几天以后,槐大终于决定要把挖到的东西交了,不是因为害怕被抓坐牢,而是他老婆雌老虎的原因。雌老虎身体一向好好的,但从那天陶瓷缸被砸了,肉痛得要命,和公鸭吵了一架,又气结瘀心,听说不交宝物,还要吃官司,又胆战心惊,因而一病不起,茶饭不进,看了几次医生,也不见好转。一日,村上的八字先生对槐大说,有财无财命中定,有命财自来,无命福不享。我给你算了,你命中少财,求之难来,来之难保,换言之,得之就是失,失之便是得。那宝物,虽是好东西,但你没命享有,不属于你的,不如把它交了,你老婆的病,自然好了。槐大想想,自从挖到了那东西,发生的一连串的事,给自己带来的不是快活,而是麻烦,挖到还不如没挖到,这不就是自己没那个命么?他活了大半生,一直羡慕发财人,想做发财人,原来,高处不胜寒,财富是发财人身上的枷锁,发财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还是穷得安稳。想到这,他倏然高兴起来,他觉得,把那东西交了,自己失去的是灾祸劫难,得到的是平安和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