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的故乡

很久没写字了。

夜里一个人吃完晚饭,在超市买了点菜。琳琅满目花花绿绿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美国超市里,灯光照射着的反了个光的水果们,蔬菜们。冰霜覆盖着的肉们,丸子们,都安静的躺着,等待着人们来顺手擒拿。快过年了,这里的食物们依然淡定。周二的夜晚,在这个离春节这个词离着一整个太平洋加一整个美洲大陆的地方,就跟其他所有的周中夜晚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人稀稀拉拉,车位到处都是。没有顾客抢购,没有红红火火的年货,也没有叽叽喳喳的吵杂声。我黯然地,想象起了故乡的此刻,应该是如何的场景。

菜市场里应该是我帮着母亲拎着刚宰的鱼,她挑好的花甲,称完重的通菜,还有些我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水果。昏暗的光线下,比美国小半圈的鸡蛋还需要拿灯泡去照一照。屠夫们就在身边拿着菜刀嗷嗷剁向满是血丝的牲口,鱼在水盆子里呼吸着它们生命中最后几刻钟的浑浊空气,就为了让买家知道,我还白白胖胖的活着。地上湿漉漉的,到处都是菜叶,小小的砖块中间的缝隙都是污水,空气中是叫卖和讨价还价的声音,塑料袋感觉随时都会破,而买完菜的我们,沿着长廊走回家去。

最后几日的工作日,人们都忙着应酬,吃喝,年会,补岁末最后的工作。家里的老少开始准备起红红火火的装饰,去郊区买棵金吉树,广东人眼里的吉祥如意。我从来都不是个爱过年的小孩。不喜欢和长辈们呆着一块儿,但却想吃长辈们做的好吃的。当然,还有所谓的利是,也就是“北方人”口中的红包。我想念那道母亲家里人都会做唯独我母亲做不好的“bolo皮”,也就是瓤柚子皮。晒干削皮处理干净的柚子,里面放上肉馅,煮在熬好的鱼汤里,在加上一堆我不熟知的工艺,出锅简直人间美味。这道菜感觉像是我家里的祖传秘籍,往年记得还听舅舅说起舅妈用这道菜征服了她们香港教会的所有教友。我也想念奶奶每年寄给我的四川腊肉,我就是因为太爱吃那个腊肉,有一年由于腊肉放坏了我还全然未知,吃得急性肠胃炎在医院住吊针了三天。出国的第一年回国回四川探望爷爷奶奶,我还记得姑父给我展示的炼油,炒“熬锅肉”(回锅肉),感觉在其他的川菜馆子再也没吃到过。还有在广东年里的“打边炉”“吃盆菜”,粽子,田螺,我离这些味道感觉都那么遥远了。

大年初一,按照我们家的习俗,要按照辈分晚辈要给长辈倒茶说祝福词。三代人轮两圈,倒完茶,说完敬语和祝福,长辈才会给你发利是。然后就是拍照,逛花街。我不是个传统的老广州,一直生活在天河区。我记忆中的花街也都是体育中心里的那一条。以前中学时代,有些同学会组织在花街摆摊,让我们去光顾,夜里,灯火通明的花街,是斑斓的,是艳丽的,是浪漫的,是美好的。那些个岁月,都住在里面,有卖花的姑娘,有追逐打闹的孩子,有我一直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在空中,在地上,余留的清香,不知道是姑娘,还是花瓣。

三年了,这是第三个我远离故乡的春节。节之将至,对我来说的春节也许就剩下与家人的一通电话。小时候,我一向是个希望远走他乡的孩子。小学初中,就寄望着能有一天能住校。高中大学住校了,又寄望有一天能去一个远离父母唠叨的地方独闯。我不是个纯正的广州人,父亲不是广东人,母亲也不能算严格意义的广东人。他们都是工作关系来到了这个城市,有了我。我从小就跟我们大院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对这个城市没有特别的归属感。我会说粤语,但普通话也说的很好,对我来说,老广州眼里我是个“捞仔”,但是我随父母回他们的家乡,我却依然不被认为属于那里。也许当年许许多多的知识分子家庭都是这么组建的吧,工作分配到一个城市,他们的孩子就成了那个城市的一部分,不管他们认不认同。从小到大,我都更爱和讲普通话的孩子玩耍,我不觉得广州对我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即使我生活的天河区,也是新区,没有他们老广州孩子的那些西关与东山的回忆。但是,等我离开这座城市,离开家不止三百六十五里路,却又感觉广州这个词离我是多么的真实。我根本就没意识到,我身上的一切都被刻下了印记。我的谈吐,我爱讲的那些脏字儿,我的性格,都注入了这座城市的气息。其实,什么是故乡?也许重要的不是那几道我记忆中的菜肴,不是那些个中山一路到八路,黄埔大道到广州大道的一些个地名,而是我脑海中我曾经在这些地方遇过的人和事。这些东西,都是肌肉记忆。天体,就意味着篮球和烈日,89路公交车,就意味着每个上学的早上,流行前线藏着是青春萌动,公元前北京路,那是无数个高中的周五夜晚,通宵玩乐的地方。

故乡,是母亲的唠叨,是父亲的责骂,是朋友发小的那些回忆,是一段段不知对错的青春往事。其实广州塔又高了几厘米,对我不重要。而我爱的那些人,才是故乡的所在。

“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独有行路子,悠悠不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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