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一笑
今年春节，回到刚刚入住不久的楼房。新的屋子、新的家具……新的一切，仿佛生活都焕然一新了。当我舒适地躺倒沙发上时，瞅着看电视的父母，忽然发现：新年里，我那亲爱的父母正在时光中一点点老去，这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母亲安然地享受着生活带来的变化，滞纳的目光里依旧显得那样平静单纯。所以，房子不再是那个冬季里烟熏火燎的冷屋子。母亲还是那个简简单单的母亲，而父亲的脸上却充满了那掩饰不住的由新居带来的喜悦。不经意间，我发现父亲那微黑的眼眶和眼角边叠起的鱼尾纹，顿时感觉出父亲的辛苦与疲惫。
父亲天生一股犟劲，无论在任何困难面前他都不服输。但是以往命运的安排，仿佛都是为了打压他的傲骨。他娶了一位不能赚钱养家的妻子，家庭的重担就全落在了他一人的肩上。好在父亲是聪明的，很多时候可以凭借赚巧钱来养家糊口，日子过的还说得过去。
在邻居的眼里，他是个善良幽默的男人，一个很会赚钱的男人。然而只有我和家人知道，在那个年代里，那几张百元大钞得来的是多么劳神费心。那个时候，早就放弃捕鱼生涯的父亲，靠着在渡口做零工养家。后来，江水小了，一座浮桥的诞生使渡口摆渡的繁荣成为历史。如果不遇到洪水暴涨，很难再有摆渡开船的逍遥日子存在。生活是艰难的，凡是有好日子过的往往都是那些随机应变的能人。父亲是能人，也知道及时换行，可惜时不我与。大修铁路桥的那几年，父亲入了土木工程的道。一些从未出现过的名词：支壳子，打板，抹灰，领工……开始出现在父亲的日常生活中。每一次领着工人开赴现场的时候，这位精干的男人就骄傲得像个将军，各方面都指挥得有条不紊，忙而不乱。那个时候，父亲给我的印象是快乐而又忙碌的。多年打零工的父亲，因自己在从事公家的事业而找到了荣誉感和归属感。我打心眼里为父亲的充实、忙碌而自豪。但是几个月之后，那位承包工程的老板把父亲和大伙的辛苦钱给拖延了。父亲领着工人几次罢工也没有什么结果。当然，经过很长时间地软磨硬泡，工钱还是要回来了，家里也因此拖累得够呛。尽管如此，父亲已然坚持从事土木工程的活计，以此养家糊口，并一直干到现在。每当一项工程的开始和结尾，父亲总不会空手而归。只不过，等薪和讨薪的过程太让人心烦，太折磨人了。我记得，那个可以抱着我在嫩江里嬉水的父亲，在那个时候白发出奇的多。如果不染，恐怕早已是白发苍苍了。
也许人的生活向来都是崎岖不平的。日子给了你一段平坦的大道，说不准前方会出现个大坑，就等着你走下去。从这一点上看，父亲无疑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男人。几次生活的重大打击，都不曾击倒这位身高不足一米七的汉子。记得那两次严重的事故，差一点夺去了父亲的生命。亏得家族中亲戚们对父亲地帮助、照料和他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才使父亲奇迹般的活下来。事后，家境一直没有多大起色。但是，只要他站着，就会挺起生命的脊梁，心里永远抱着对生活的希望。虽然，历经两次重伤害的父亲早已被医生下了禁酒令，但是执拗的父亲依旧贪杯不止。每每谈及这两次事故和戒酒的原因，父亲都显得满不在乎。尤其是在两杯白酒下肚，红着脸，呼着酒气的时候，父亲更是谈笑风生了。那个时候的父亲，借着酒劲总会透出一种东北爷们特有的豪迈大气。
当然，贪杯是大多数东北男人难以割舍的恶习，生活的压力仿佛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才能得到片刻的缓解，而生活的快乐更是需要酒来增添气氛。可惜，父亲的酒品不太好。小的时候，他就爱好酒后折腾我，展开酒后思想教育和要我立志似的说辞。当他面对着渐渐富裕起来的亲戚们时，父亲总有些羡慕。父亲小时候被惯出来的小老大的傲劲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磨灭，反而每每借着酒劲总要摆摆他所谓的志气。每逢过年，父亲的“酒疯”总会在春节那段时间集中爆发。好在亲戚们是理解的，谁也没有过多计较。可能他们一起同甘共苦的经历和血浓于水的亲情，早已包容了这个酒包的一切不良之举。而父亲，近几年因为他心爱的儿子上了大学，有了工作也渐渐有所改善。曾经团结一致的家族也终于因为父亲的改变显得更加和谐了。
父亲是伟大的，在发大洪水那年，他驾驶着冲锋舟，只身救了七条人命。我总认为，正因为他当初造下的无量功德，才使得两次重伤害化险为夷，并且奇迹般的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父亲是顾家的，我至今难以忘记，他每次从大船上回来总会带回一些平时难得一见的水果和烤串，平时也不见他有吸烟和赌博的劣行。父亲是孝顺的，我总记得他虽然拂逆奶奶对于戒酒的规劝，但是总会想方设法让老人过的更为安康。以前，家境不好，未能赡养奶奶，致使奶奶在姑姑家里生活。虽然过的很舒适，但身为长子，我当然知道他心里那份对奶奶的愧欠。现在，奶奶搬到了我家，他终于可以尽孝了。但是，我确常年离家在外，不能让他尽享天伦。
现在，父亲的身躯已经不像年轻时那般强健，毕竟年纪不饶人。今年回家，已经略显老态的他依然说道：“你还没有成家，没有买房子。爸给你攒的这点钱哪够啊？还得去赚钱。”而我，总会说：“放心吧，老爸。我会努力的。”
为了不让我看出他的老了，今年父亲还是特意染黑了头发。他用的显然是那种廉价的染发水，离得近了，我就能嗅出那股子怪异的化学味道。那种不经意间的味道，总会让我感到心酸和愧疚。很多时候，听他们聊着别人孩子的成就，我总能感觉到父亲为我的懂事而欣慰，为我没有稳定的生活而焦急。我总在想，如果我能更努力，更有成就，是否会祛除他无意间流露出的无奈和焦虑？
前两天，父亲给我打了电话。照例先是问了我工作的近况。当然，为了不让他操心，我工作上的烦心事也照例不说。后来，他向我愤愤地讲述了他的经历，他要去一个工地做工，但是人家嫌他五十岁了，没有要他。在他看来，五十岁还能做很多事情。就在去年，他还是一个煞有威风的小领工呢。怎么年关一过，过了五十岁就不要他了呢？那一刻的他一定是有种前所未有怅然和未能为儿子买房娶妻大事尽力的无奈，否则，父亲那平时挺好听的声调怎么会有些许沙哑。而我，那一刻的想法是：老爸五十岁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在我心里要强、果敢，酒后略有些小孩子脾气的父亲，竟然年过半百了！半百，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年？而我，现在房子妻子却无一着落。年已半百的老父，还要为我未完成的生活不辞劳苦的付出，并且，我还没有让他看到一点点事业稳定上升的迹象和希望！做为他的儿子，实在有些感到自责。
当晚，我辗转难眠。忘记了眼泪有没有流出来，只知道眼睛是酸痒的，心口是麻麻的。蜷缩在宿舍床上，久久难以睡去。老爸五十岁了，我应该为他做些什么呢?
后来的一天，我经同学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孩。有了女朋友这一大好消息，当然要告诉父亲。父亲说：“工作好好干，对象好好处，十一争取领回家。”而在我的脑海却闪过了另外一句话：
“抓点紧，老爸，五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