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想起我那个初中的霍同学来了,心里很疼。连着几天都在失眠,她已经模糊的容颜反而越来越清晰。
初二那年初冬的一个早上,像往常一样去上学。却看到大家都三五成群的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我跑过去问,却听到一个噩耗!就是霍同学头一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掉在了河里,淹死了!
这怎么可能吗?我昨天还跟她一块儿玩呢。再三确认了这个消息,我就跑到后面那个没人的教室嚎啕大哭,哭得特别大声。她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死?怎么可能吗?同学敏跟过去,一边劝一边跟着哭。
后来校长来了,找我们俩人谈话,问是怎么回事。我只说了一句“她真的很好!”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
还是敏同学说,头一天晚上,霍同学放学回家,到了村里的桥头,天太黑了没看清路,连着自行车掉到了河里。大家赶紧去打捞,可是捞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捞上来,最后尸体漂了上来。。。
校长惋惜地啧啧有声,自责地说,“唉!早就说这两天天黑得早了,想把学校的宿舍打扫出来,预备住校。晚了一步啊!。。。” 又让我们都别哭,好好上课。
隔了几天,她哥哥过来收拾她的书桌书本,喧闹的教室一霎时安静吓人,没有一个同学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哥哥收拾。我跟着走在教室门外,看着她哥哥低着头把书桌绑在车子上,把书本都放到那个粉红色的书包里……我很想说些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问些什么,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这件事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校长、老师再没有提过她的名字,同学们也不再提起,谁也不想说,仿佛她没有来过。
她长得很漂亮,个子很高,头发乌黑茂密。我和她说话的时候,经常被她乌黑的头发吸引,忍不住想用手去摸一下她柔顺的马尾。她脾气那么好,很害羞、很内向一天不怎么说话,像个纯洁的天使。
我在班里很活跃,经常和同学们打打闹闹,一开始和她的交集不是特别多。
有一次,教室里面乱糟糟的,我在外面背课文。要进教室的她突然顿住了脚步,鼓足了勇气似地停下来和我说话。她请教我怎么样才能学习好,我看出她的犹豫,就一直鼓励她说,只要认真努力就行了。但是她很怀疑自己,觉得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好像总也学不好。我说没关系,一开始学的时候,总会很难,时间长了就有成果了。
她的眉头渐渐舒展,我还拿我自身做例子,说哪有不努力就学好的?都说我聪明,实际上我背地里可努力了。她听完后,眼睛里放着光,高兴地跑回了教室。
隔了几天,我们又在教室外面聊天,她和我大大咧咧的性格相反,很羞怯,小心翼翼的。她犹犹豫豫的说她已经在努力学了,但还看不到成果,尤其是语文,都不知道怎么学。
我告诉她,学习的秘诀就是专心,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云云。说某某同学为什么在班里都是前几名呢,实际上人家在回家的路上还背课文呢。她听了,一个劲地点头。。。
最后她说,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我也很开心,并向她保证,以后有不会的就找我就行了。
那天我兴奋的和我村里的同学说,我多了一个好朋友,我觉得我们将来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说我要更努力学习,要不然没得教她了。我说我们要一块好好学习,说不定将来可以一块上大学!
可是没几天,她就……我哭得好伤心,伤心她那么好,那么年轻就离开了人世,伤心这刚刚开始又夭折的友情,伤心她的努力还没成果……
有段时间老后悔老后悔我说过的话,我为什么要说学习需要专心呢?我为什么要说在路上背课文的事呢?跟她同行的同学说,她可能就是背课文背的,太入迷,才掉到河里的!我要是没说,是不是她就不会掉河里?
我干嘛要督促人家好好学习,人家就算学习不好,至少还有命。直到现在,有时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好心办了错事,假设她没那么努力,她也会结婚生子,说不定现在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都是我的错!
隔了一个月,冬天来了,下了好大的雪。路上没法骑车,我们都一路走着去上学,那年的雪那么大,都到了膝盖。我们家离着学校还可以,有六里地,走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霍同学的家到学校得走俩小时。
中午的时候,抬着桶去打热水,校长在那儿笑嘻嘻地说“今天雪挺大的啊。”,一会儿他又一拍大腿,“我就说把宿舍收拾出来吧,结果还没收拾出来,学生得住校啊!”一边咬牙切切地说,一边自顾自走了。
霍同学都走了一个多月了,校长还没安排好学生宿舍呢!
又隔了半个多月才开始住校,学校的住宿生活真是想象不到的苦。
食堂里的馒头拿白矾漂过,还不均匀,有的地方焦黄,有的地方刮白。喝的水都是蒸馒头后的溜锅水,黄黄的,还有很刺鼻的味道。
凡是留校努力学习的女生,头发都开始变白,从里面到外面,一层一层的变白。等我快毕业的时候,我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多半。后来的日子里,因为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我一直都很自卑!
有时候想起霍同学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如果她还活着,她那么努力,一定也会住校,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那黑油油的辫子逐渐变成花白色?
唉!我们那时的初中,怎么是那个样子?
大老远的骑车到了学校,老师无奈地说,校长说了“每人家中必须到某某棉厂卖五十斤棉花,拿了单子才能来上学,要不然就别来了。” 我们都急急忙忙回家,到处找棉花单子,第二天送去学校。我至今弄不明白,为什么上学要和卖棉花联系在一起?还能那么理直气壮地下命令,不卖棉花的不让上学。
又某一天,校长说“每人必须买保险,不买保险,不许上课!”。我们吓得都开始逃课,尤其是他的生物课,我们班有一半的人都溜了。
在校长的生物课上,他把一个女生的书桌扔了出去……那个女生安静乖巧,连那句不交保险的话不仔细听都听不见,她当时吓得哭都哭不出来。
班上剩下的人都目瞪口呆!想象不到敬爱的校长会如此大发雷霆而办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儿来!
学终究还是要上的。每个人都交了保险,心里却愤愤不平——保险怎么还和上学有关呢?
到了初三下学期,去上课的时候,发现所有的老师都没来上课,老师们罢课了!他们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发工资了。
别的学校都在紧张的准备中考,我们学校的教室里,却没几个人影!老师不在,学生们都四散着玩,一会儿你追我打,一会儿跑进跑出。
那时候我经常把书桌搬到屋子外面,找个僻静的地方学习。一边心绪不宁,一边咬牙坚持。
那个如此混乱的初中,霍同学没看到,也算是幸事吧。
毕业的时候,高中总共考上了五个新生。四十个里面,只考上了一个,这升学率真高!。
去拿通知书的时候,碰到了校长,他笑嘻嘻地说,“有出息!有出息的好学生啊!” 其实我们这几个有出息的学生在全县高中的录取榜上排名倒数!
走出初中校园的时候,回首看到了那个和霍同学谈话的墙角,忍不住和同学说起了她,说起她多么可惜,指着那个墙角,说起我们在一块说话的情景,说起我的错误,一直压在我心头的错,都是我不好!
同学说,真的不怨你,是她自己铁了心想走出村子。
因为她长得高发育得好,人也漂亮,才上初二就有人上门说媒了。对方很强势,是村长家的儿子,她爸妈又怕又喜欢,就劝她别读书了吧,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也没用!
可是她不喜欢那人,也不想像她爸妈一样,早早的就定下亲事,然后结婚生子,在地里刨食一辈子。她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一时间,霍同学那努力上进的样子和校长那笑嘻嘻的样子在我脑子里盘旋。
校长,你怎好意思笑嘻嘻的说话?不该有所歉意吗?难道学生在什么时间可以住宿,我尊敬的校长,你不该做好安排吗?那么鲜活灿烂的生命就这么被硬生生的被折断在那个黑黑的晚上,她该有多么的不甘心,有多么的绝望!
我以我的泪祭奠我的初中同学——霍同学,她那么美好!
愿天堂里也有学校,那里绿草如茵、鲜花朵朵,那里还有可口的饭菜和甘甜的水;那里还有让人尊敬的校长和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