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屋漏偏逢连夜雨，哪有什么救世主
周愿睁开眼睛，起床的闹钟还没有响。她呆滞的目光盯着天花板，但是大脑已经开始逐渐活跃起来。“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周愿一边想着，一边却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这两个星期，她已经被房东催的快喘不过气了，连觉都睡不踏实，生怕再交不上房租就被赶出去。本来她计划的还行，公司的遣散费勉强可以用来交房租，这样至少还能给自己留出几个月的缓冲时间去找新工作。奈何前老板也许事业萎靡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业务刚有点起色，老板娘就赶紧与初恋跑路了，并且跑路之前干脆利落地掏空了公司账户，导致老板重新又欠下一堆外债，自然连员工工资也付不出来了。这老板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不幸的是，公司刚刚进入上升期就这么突然地倒闭了；幸运的是，公司倒闭是发生在业务有起色之后。老板凭借公司上升期的个人信用与业绩找供应商重新谈了账期，又在友人处联系了部分资金应急周转，好歹支撑着把员工的遣散费付了。刚知道公司倒闭但还能继续在行业中经营时，周愿想着，既然公司还要继续经营下去，自己就继续跟着老板干，可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接到家里电话，她妈妈心脏不舒服，她爸陪着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医生诊断是冠心病，血管堵塞严重，有很大可能需要手术。周愿想着先请假，但是老板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周愿心思被拧了七八九十个弯后总算总结出来，公司这个时候需要能往前冲的人，请假是肯定不行的，要不干脆就别干了。在周愿的人生中，父母生病，并且这样的严重，也算是她人生中的大事件了。她妈是个要强的老太太，一向是有什么事都自己扛，不到扛不下去是不会告诉她的。她不只一次告诉过她家老太太：很多事你不要总想着是为我好，一旦什么事一直扛着压着，反弹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搞得定。所以这次接到她妈电话，周愿就知道，这事小不了。还好，她老板也不完全是一个无良奸商，答应了周愿支付她遣散费，只不过可能会延迟一段时间，毕竟他也需要周转。于是周愿就在这种一边被房东催房租，一边催着前老板支付施遣散费，一边寻找着新工作，一边又要担心她妈的病情中度过了这两个星期。终于在昨天，查了N次银行卡余额后，在下午五点前收到了这笔遣散费，周愿连看都敢没多看一会，生怕看时间长了自己舍不得放这笔钱走，赶紧就给房东转了过去。“哎，终于能堵上房东的嘴了。”周愿想着，手上赶紧订了今天回家的火车票。
行李是一早就收拾好的，只不过是周愿自己身上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打工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在得知她妈病情之后马上赶回去，但是也已一早就找了她姨家在医院当护士的妹妹帮忙联系了住院事宜。起床把咖啡先煮上，然后去卫生间冲了个澡，这是周愿在法国上了五年学后养成的生活习惯。其实她现在很多时候已经避免提起自己的求学经历了。她自己的亲身经历让她明白，不是每个从国外回来的人都能活的光鲜亮丽，给自己贴标签的事还是不要去做了。洗完澡出来，周愿把切片面包扔进烤面包机里，然后去厨房煎了两个鸡蛋。自从从法国回到北京后，这就成了周愿万年不变的早餐食谱，没有别的原因，一是方便快捷，二是喝咖啡成了习惯的她发现，自己煮的咖啡比外面买的不要便宜太多。周愿一边吃早餐，心里一边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从法国回来这些年，没房没车没存款，现在居然沦落到丢了工作，房租都差点交不起的地步了呢，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这时候不是应该有个救世主一样的男人出现么。为什么我连个影儿都遇不到？“停了一下又想想：”唉，爱豆不好看吗，要男人做什么？“胡思乱想着把一切收拾完毕后，周愿拖着行李箱就去火车站了。
二 大型社死现场也是死了个寂寞
周愿低着头仔细留意着脚下的站台缝隙，跟随站台排队的人进了车厢，好巧不巧，起始座位排号是1。她想着退出去从另外一个车厢门进来，可是后面的人已经跟了上来。周愿退不回去，只能一边走着，一边眼睛扫向自己座位的方向，她的座位号是16B。走到座位的时候，16A已经有人了，一位体型壮硕的男士，上身一件白色T恤，胸前印着一个大大的Snoopy,下身一条牛仔短裤，左腿小腿能看到一大片花花绿绿的刺青。由于Snoopy和刺青的对比太过明显，周愿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也没什么反应，就是一直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机。周愿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后，就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生怕触碰到旁边这位壮士。还有几分钟才开车，周愿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保温杯放到小桌板上，又拿出之前已经看了一半的书，就把包扔在了自己的座位下。书是正在流行的《追风筝的人》。她还是某一天从电影频道看到了这部电影，觉得特别好看，于是就下单了这本书，没事看一些。最近心烦意乱的，什么书都没翻开过，今天正好要坐四五个小时的火车，她出门就顺手把这本书扔包里了。
刚把书翻到折起来的这一页，座位“咣铛”一下剧震。周愿吓得忙扭头一看，是16C的小伙伴把自己摔在了座位上。她心里暗暗抱怨：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动作怎么这么笨重，就不能好好坐下么。小伙子腼腆地和周愿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就开始玩自己的手机了。还好这小伙子属于高高瘦瘦型的，要是还和16A的兄弟一样，周愿想死的心都会有了。
列车开动，一路向北，座位上的三个人互不干扰，偶尔各自小心地动作，生怕打扰到旁边的人。火车刚出山海关，周愿已经快把书看完了。不知道是哪里被触动了，越看到结尾周愿越是想哭，眼泪一直在眼圈里打转。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周愿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噼哩啪啦地就掉了下来。为了避免尴尬，她还不好意思发出声音。可越是想忍着，越是发出抽抽咽咽鼻涕吸溜吸溜的声音。两旁的男士发觉出了异样，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周愿，好像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不一会儿，Snoopy大哥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来一包纸巾，操着一口东北口音小心地问周愿，“哎，要不？”周愿自己就是东北人，但是因为离开东北很多年了，自己也不太说得出这个口音了，但是每次一听到乡音，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于是她这正悲切又想笑的时候一张嘴，被自己的口水呛个正着，猛地咳嗽了起来，连一直吸的鼻涕也被吹出个泡泡，简直是大型社死场面。大哥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周愿赶紧接过纸擦了擦鼻涕，喝了两口水，压住了咳嗽，小声说了句“谢谢”。余下的时间里，周愿大部分时间都是闭着眼睛，一边装睡一边想：按照电视里的剧情，这一左一右两个小哥哥，总应该有一个是能发生点故事的人吧。转念又想：“MD自己鼻涕泡都飞出来了，还想发生啥，还能发生啥？真是美的你大鼻涕泡都出来了呢！“此时周愿东北人的属性暴露无疑。
三 感谢医学的伟大，然而还是偷偷心疼信用卡
终于到家了，老太太在周愿表妹的帮助下已经住上院，刚做完一系列检查。周愿赶到医院，看到她爸一脸憔悴，关键是一边腮帮子还鼓了起来。一问原因，原来是检查结果出来，老太太冠状动脉两条血管，一根堵塞75%，另外一根堵塞95%，需要马上做支架手术。如果术中发现其他问题，可能随时变更手术方案。手术需要家属签字，周愿她爸一辈子没当过家，一看让在各种单子上签字，什么知情同意书啊，告知书啊，关键上面的内容还写的各种凶险。老头心理一下崩溃了不敢签字，火也一下子就起来了，腮帮子就肿了。周愿找到主治医生说，各种字由她来签。还好她爸妈退休前都是有单位的人，所以大病医保都有。可不要小看这一点，看病报销，对东北大多数老年人来说，能减轻家里很重的经济负担了。
周愿是个孝顺的人，工作以来，从来没有和家里伸手要过钱，多苦的时候都是自己撑过去的。因为生活习惯问题，她也一直忍受着北京的高房租，坚持一个人住，不与别人合租。每年气候好的时候还会把父母接来北京和她一起住一阵，在北京看看中医，调理一下身体，当然这费用也是周愿出。她的想法是，父母年纪大了，反正自己还是单身，趁能陪他们的时候就多陪陪。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周愿并没有什么积蓄。但是外人看来，能够不与别人合租就已经是北漂里生活条件不错的人了。但是没人知道她为了维持这个状态付出了多少。尤其是平时就知道她母亲心脏不好，说太多自己的事的话，怕老人家多想，身体状态就更差了。以至于这么多年，报喜不报忧成了周愿和家人相处的常态。但人就是这样，往往越需要家人帮助的时候，越是没有办法和家人开口，时间长了，和父母能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少了。
手术很顺利，心脏下了三个支架。术中医生把周愿喊进观察室，让她看屏幕上的堵塞点。医生的意思是堵塞的位置其中有一个位于血管分叉部位，这样最好是下三个支架，当然如果经济条件不允许的话，两个也可以，但是之后这个分叉位置会有再次堵塞的风险。周愿直接选了三个支架的方案。手术费周愿没让父母出，自己刷的信用卡。一个人在医院没日没夜地护理了一周，老太太出院了，这中间周愿他爸基本上没帮什么忙，能把自己照顾好已经是给周愿减轻负担了。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手术前走几十米就得含上硝酸甘油歇一会儿，现在自己走二里地也是能坚持一下的。出院那天，周愿心里默念着：“感谢医学的伟大，感谢信用卡。“
这一周除了周愿母亲出院，另外的好消息就是周愿的新工作几近有了着落。周愿一起被遣散的同事入职了新公司，这公司也正在招人，同事就把周愿推荐了过去，就等周愿回京面试了。
四 离京身无分文，回京负债累累
回京第一件事，周愿把信用卡做了分期还款，手术费算不上巨额，但是也够她这个打工人还一阵的了。“这世上没有救世主，and 努力活着吧。“周愿做分期的时候告诫自己。第二件事，面试。要面试的岗位是一家贸易公司行政岗。公司处于0-1的阶段，客户群已经相对稳定，但是初创阶段的很多问题已经开始显现出来，比如流程不规范，权责不明确，决策效率降低。解决这些问题正好是周愿擅长的。所以面试很顺利，随时入职。
周愿今年36岁，处在一个不管在生活中还是职场中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尴尬的年龄。然而她自己却并不在意这些。也许这和她在法国上学的经历有关。她生于1979年，这一年的人，说自己是70后吧，自己又不太甘心，毕竟兴趣爱好啥的都是属于和80后一批的；说自己是80后吧，身份证上又赤裸裸地写着7字头的年份。周愿高考时，高考还没有扩招，所以本来就活泼不太爱学习的她只考上了个大专。快毕业时她妈问她想出国么，她想了想，觉得在国内也是找工作，在国外也是找工作，那就出国吧。趁着毕业前实习的空档期间，她和她妈考察了一番，发现法国公立学校不收学费，比较适合她这种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于是就选了法国。后来和她妈聊天时她妈告诉她，虽然那时候家里也挺困难的，但是还是尽力想让她能多见一些世面，以后能够养得活自己甚至把自己养活的再好一点点。她妈有这样的见识，也是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源于她外公家原来是地主家庭，也算是个大户人家，后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没落了，虽然都变成了普通人，但是大家族里的很多认知及思维习惯还是传下来一些的。
在法国磕磕绊绊地过了五年，先学语言再学专业，她选了个当时国内还没有的活动策划与管理专业。实习所在的公司老板要来北京发展，问周愿要不要一起回来，周愿想了想就直接跟着回来了。奈何法国人在中国水土不服，做什么活动都告诉没有预算，怎么高端大气上档次怎么来，也亏着当时老板的客户资源也都是法国人。就像钱钟书在《围城》里说的：法国人的思想是有名的清楚，他们的文章也明白干净，但是他们的做事无不混乱、肮脏、喧哗。周愿自己在这基础上又加了一句，虽然法国人做事无不混乱、肮脏、喧哗，但是他们的审美无不卓越、惊艳、叹为观止。一群法国人在中国做着按部就班都能出问题的各种大型活动，也在惊艳了无数客户，积累了大量成功案例之后，华丽丽地因为入不敷出而隆重倒闭了。而公司除了会计之外唯一的一个中国人周愿，也华丽丽地跟着失业了。
法国暂时是回不去了，周愿父母年纪也大了，她也就安心在北京继续找了个工作。由于三观成形阶段是在法国人当中学习生活，又和法国人一起工作了这么久，骨子里受法国人的影响太深了，以至于那种随时随地出现的批判性，在工作中常常让人下不来台。这就很不属于中国人的工作习惯了。所以很多时候周愿不太能融得进同事的圈子。好在她的工作作风不像法国人那样散漫，倒有些德国人的严谨，所以只要不影响工作，融入不融入的，老板也并不干涉，或者说，他并不关心。随着工作环境的变化，周愿倒也跟着发生了些变化，渐渐地一点一滴的随和了起来。但还是只要一说起工作，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有时会被老板和同事说画风变换太快。然而，由于老板娘的原因，她就职的第二家公司，也隆重的倒闭了。
周愿在她第三份工作入职这一天的清早醒来后，躺在床上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职业生涯，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这家公司千万不要倒闭，或者至少让我还完信用卡再倒也行。“
就这样，让周愿窒息的时间缝隙逐渐合拢上了,不知道下一个缝隙又会在什么时间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