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城市的风停了。
天气总是说变就变,阴郁了一天,隔着纱窗吹进来的风还是有些凄凉,外面断断续续的雨,像挠痒痒似的,拍打着我的天窗,星星点点的雨迹渗透进白色的墙面。
房间里橘黄色的灯光亮了一天,让人越发的犯困。明信片上无辜的小猫出奇的看着我,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笑出声来。翻来覆去的书还是停留在第二页。日记本上的日期停留在数月前,之后是一大段的空白。
每天往返于七号线,没见过太多繁华的东西。挤地铁的空隙,会想起刚来这座城市的模样。
来上海的火车上,我站了整整一夜,在过道处,有一个抽烟的男生,穿着白色的T恤。
他问我,抽烟吗?
我靠着冰冷的窗户,看着窗外荒野无垠,树影像张牙舞爪的鬼魅,飞速的像后跑去。遥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团红色的微弱的光点,就像他手指间忽明忽暗的烟头。
在密封的环境里,我闻见烟味恶心的想吐。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烟,把烟头塞进正前方的小盒里。
“玩牌吗?”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副扑克,还递给我一个马扎,我倔强的站着。
火车过道里的人都四仰八叉的躺着,黑夜席卷来的困意让每一个人都昏昏欲睡。
为了打发无聊的闲散时光,生平第一次,我体会到了在火车上和一群陌生人打牌是什么样的体验。可以肆无忌惮的撒泼耍无赖,没人认识我,我像个流氓似的,加入到一群流氓的行列,我打牌的技术实在是不怎么高明,他总嘲笑我。
打了一整夜的牌,车子停在了一个小站。
每个人陆续拿着行李下了车,我到了终点,一脸迷茫的拿着所有的行李,累的满头大汗。
我的人生没有导航,当我不知该怎么走的时候,只好停下来,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一遍,然后固执的拖着箱子,奔着前方的罗马大道去了。
老祖宗说的,条条大路通罗马。
找房子,找工作,最廉价的劳动力,最会忽悠人的毒舌,几乎都跑遍了。
我怕我会被践踏到整个社会生物链的最末端,然后灰溜溜的顶着一脸的阴霾仓皇而逃。我怕所有的人都嘲笑我是个loser,只会说不会做。
所以我不敢回去,我也不能回去。一切都会好的,从我有工作,有地住的时候,我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2.
曾经,我一度以为有海的城市是浪漫的,是蓝色的。
当我第一眼看见海,它看起来更像是灰色的,灰的一点也不好看,海里漂浮的微生物,大片大片的涌上岸来。
沙滩上的沙石很咯脚,白色的贝壳附着在礁石上,密密麻麻的,我好像患上了密集恐惧症,心里一阵发毛。
第一次去海边的时候,我穿着一件烟灰色的毛衣,土到极致。
第二次去的时候,狠下心来买了一顶超大的帽子,穿了一件蓝色的风衣。一如既往的土。
海风,海浪,海天相接。白色的泡沫漫过脚踝,忘乎所以的想要踏浪,每次都溅的一身的潮湿。我没有波西米亚的裙子,也没有沙滩日光浴。
曾经天真,傻子一般的笑容都定格在相册里,若不是偶然翻开,我从不知道我竟如此的不谙世事。
只是突然想起了那个帮我拍照片的人。
他在海滨城市待了六年,做的海鲜真有一绝。皮皮虾,螃蟹,扇贝,哈喇,一桌子的海鲜,他能忙活了一个下午,也不让女朋友插手,女朋友是本地人,他是外来人。他不敢吃海鲜,因为每一次都会过敏,起红红的疙瘩,很痒。一桌子的海鲜,他不断的夹在女朋友的碗里,自己用汤汁拌饭。
他负责做饭,她负责吃饭。一个租来的二十平米的小房间,总是能活色生香。
他没有车,没有房,存款基本养活了家里五六口人。女方家里人不同意,他的眉头皱的紧巴巴的。
这怎么同意呢?他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女方的父母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话说的委婉。
“以后的日子不能只靠爱情过活,我们只有一个女儿,请你体谅我们做父母的心。”
想了太多太多,为女朋友想,为父母想,为所有人想,就是没有为自己想。
当晚,他拨通了父母的电话。
“妈,我想回家。”
一个月后,忍痛分了手,辞去了大连的工作,回到了新疆。他笑呵呵的告诉我吃羊肉串从来不会过敏。
一年后,女孩结婚了,他从遥远的新疆赶回大连,吃了一桌子的海鲜,喝的上吐下泻。是害怕以后再也没机会吃了。
他说,以为再也不会来这座城市,看看眼前的一切,走了一年了还是老样子。你瞧,这海还是那么脏,来的人还是那么多,离开的人也多。
照片上新娘子很漂亮,笑的很甜蜜。
那天,我看到的海特别特别的蓝。
2.
离开厦门的那个晚上,和风吹的我心里痒兮兮的,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幻想和这个世界做做爱。
认识夏先生的时候,纯属偶然。我在厦大的食堂里,端着盘子,举目四望,寻得一处空位,甚是欢喜。径直走了过去,对面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
“你好,这里有人吗?”
“没有人。”
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周围人声鼎沸,我头也不想抬。
“一个人来吗?”
“对啊。”
“旅游?”
“穷游”
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聊起来。
“你的名字好像男生啊,你的食物看起来很好吃,你一个人胆子蛮大的。”
“这个嘛?椰奶紫米粥。”我故意挑开了话题。
吃过了东西,他绅士的递给我一张纸巾。
“要不要一起走?”
夏先生是厦大12届的毕业生,叫他先生似乎有点老气。
两排的假槟榔长得很茂盛,山顶的人工湖里有人在游泳。
哦,对了,芙蓉湖里面还有两只黑天鹅。
穿过隧道的时候,夏先生特意指着墙上奇奇怪怪的涂鸦给我看。
“这个是我画的。你看,这里还有我的签名。”
“旁边的这个名字呢?夏先生的丫头。”
分手了,他说的轻描淡写。
这种事,还需要什么理由呢?只是回头想起来,总有些恻隐。
关于他的花前月下,关于他的斯人。
他不说,我也便不问。
悠悠晃晃,便走完了所有的路。那个拍摄《一起来看流星雨》的橡胶操场,那个可以骑着两人脚踏车的环岛路。还有对我来说,神圣的图书馆。
旁边便是校门。出了校园,来了一辆车停在他的面前。他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叮嘱我。
“小姑娘,一个人玩要当心哦!”
我报以微笑,过了天桥,在马路对面等待619路公交车,可以花一块钱去想去的地方。
十二月份的厦门,一切都美好的让人嫉妒。什么都有。乘着巴士离开的那天,没有来得及赶上去鼓浪屿的最后一班船,隔着海,我坐在被太阳晒的发烫的石阶上,花开的很红很热烈。
波光粼粼的海面晃的我睁不开眼,一条拉布拉多被主人赶下了水,主人像海里扔矿泉水瓶子,不管扔的多远,狗都会叼着瓶子返回来。
我看了一下午的狗刨,晚上离开了这座城市。
关于那位夏先生,我早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我只记得,厦大的椰奶紫米粥,很好喝。
3.
七月份的早晨,坐了一夜的火车,早已经睁不开眼。列车员告诉我,西安到了。
我暴晒在太阳底下,心里着了火。我不知道去哪里,站在公交站牌下面,看着上面的路线,一个也不认识。
两个小时后,我随意上了一辆公交车,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直到车开到一片荒凉的地方,播报员说着欢迎下次乘坐,我才知道坐到了终点站。
没有旅馆,没有饭馆,我需要住宿,我需要吃饭。
我站在马路上,歇斯底里的踢了一脚垃圾桶。头发汗流浃背的贴在脑门上。我到底跑到这个鬼地方干什么来了。
千辛万苦找到了住的地方,老板是个精明人,看我一个人,特意嘱咐我晚上别出门。
晚上直奔着回民街去了,喝了满满两大杯的酸梅汤。朝着鼓楼的夜晚走去,广场堆满了人,吉他弹奏,伴随沧桑低沉的嗓音。搞音乐的人,唱民谣的人,永远都是无处安放的,漂泊的人。
西安的凉皮,西安的面,我想吃个够。
阿南是这家店的老板,卖凉皮,卖面。店里的生意很好,我总是上午去吃凉皮,晚上去吃面。几个回合,他便主动与我攀谈起来。
“姑娘,怎么每次都是一个人来?”
“来不了几次啦。”
他把面和筷子递到我的手里,转进了后厨。
“面太干,喝碗酸梅汤吧。”
我一边吃面,一边感觉有热乎乎的东西模糊了我的视线。
阿南原来是南方人,硬生生的把吃米饭的习惯改成了西北的面食。做的一手地道的西安吃食,操一口西安方言。
我说,你一点也不像南方人。
在一个地方待十年,二十年,你试试。
“那你为什么来西安?”
“为了一个热爱的姑娘阿。”
我饶有兴趣的准备听他滔滔不绝的讲他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他连根拔起来到另外一个土地存活。
“那姑娘呢?”
“跑了”
北方姑娘嫁到了南方,新郎不是阿南。
阿南说,学着一日三餐吃面,跟着师傅学着做面,都是为了讨好姑娘。可是当你在一个地方构建两个人的未来的时候,她早已经悄悄的临阵脱逃了。
当时没钱啊,很穷,我只能变着花样的做面食给她吃,她是陕西人啊,我就喜欢那股泼辣劲。也不怪她,跟着我反倒过穷日子了,她嫁人的时候,我亲手做了一碗油泼面,放了很多辣椒,她辣的眼泪都出来了,呵呵。
走出了阿南的店,顺着街道一直走下去。到了西安的大雁塔,广场上有音乐喷泉。水在舞蹈,人在拥挤。
我撒着的人字拖不争气的扯断了,只好脱掉了鞋子,光着脚走在人群中。旁边有小孩笑话我。
不留神坐了反方向的公交车,时间显示的是21:35分。最后一班车,我是末班车上最后一位路人,车开走了,只剩下路灯。
我突然想起旅店老板说的那句话,晚上不要出门。
硬着头皮开始往回走,好几辆车停在我身边。
“小姐,去哪里啊?”
凌晨12点,找到了住宿的地方。沾上枕头一直睡到了天亮。
最令我难以忘怀的还是那杯酸梅汤。尤其是在七月份的西安。
4.
晚上23点开往洛阳的k开头的绿皮车,时长14个小时。临近检票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我拖着行李,拎着包,嘴里咬着车票,耳朵上听着手机。
“回头打给你,我在忙。”
忙的手舞足蹈,没有人知道我要干嘛去,总是心血来潮,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人物也是特定的,场景都是熟悉的,只要我接着往下演,总能打动自己。
不管去哪儿,总是一个人的修行。
青年旅社里面的装修很别致,在一个不宽不窄的巷子里,名字我忘记了,但是,路我记得。
还记得那个在楼上弹钢琴的少年,还有睡在我下铺的姑娘。
第二天,我和姑娘去了音乐节。她是好妹妹的铁粉,听他的歌会哭,还丧心病狂的让我拍完所有的现场直播。我举着自拍杆,拍了一个小时。胳膊很酸,她很难过。
我以为他会来找我,会来陪我看好妹妹。你知道那首歌吗?
我不知道,我是一个伪迷。但我还是告诉她,好妹妹的歌真的很好听啊。
回到旅社,她听了一夜的歌,看了一夜的视频。这场音乐节是她给自己的了结。
她把自己一年的愿望清单给我看,絮絮叨叨的说,以前我总是在等着他来陪我做这些事情,可我总是等来的是失望。
我发短信给他,我买了两张音乐节的票,如果他来,就陪我去看好妹妹。如果他不来,那我们就分手。
很显然,他没来。
姑娘说,我的愿望清单里一直有他,可他的未来从来没有我。每一次我都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他的城市,就为了见他一面,第二天再奔波回来,坐一夜的火车,还要去上班,我累了,不想再折腾了。她拿出厚厚一沓的车票,红的,蓝的,一张一张的车票,两年间从未间断。
我小心翼翼的迎合,怕他不高兴,怕他离开我,可到现在才明白。
如果他爱我,就会来找我。
姑娘攒够了所有的失望,自己主动离开。
我们同一天离开了旅社,在火车站,我与她挥手告别。
那个弹钢琴的少年,你还欠我一碗胡辣汤,一碗洛阳才有的胡辣汤。
每一次踏上异乡的旅途,每一个去过的地方。都有一个关于你,关于他,或她的故事。这城市中的路人,又有谁,为了一个人,来到一座城。然后,和这座城市相爱,和自己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