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鑫《反思艺术界怪现象》

黄鑫《反思艺术界怪现象》

艺术作为人类精神文明的重要载体,始终在时代语境中呈现出多元面貌。然而,当艺术创作逐渐偏离文化根基、陷入概念炒作的怪圈时,便需要我们停下脚步,对当下存在的艺术“怪现象”进行深刻反思。从“笔墨精神”的本末倒置到抽象艺术的源流误读,从传统文脉的断裂到创作内核的空心化,这些现象不仅消解着艺术的精神价值,更让艺术在市场化与全球化的浪潮中迷失了方向。唯有回归文化本源,重识传统价值,才能为艺术创作找到真正的生命力。

一、“笔墨精神”的错位:从“艺术家的精神”到“笔墨的形式”


在书画艺术领域,“笔墨精神”始终被视为核心命题。然而,当下艺术界却普遍存在一种认知错位:将“笔墨”这一形式载体等同于“精神”本身,认为掌握了某种笔墨技巧便拥有了“笔墨精神”。这种错位不仅导致创作陷入技法至上的泥潭,更让艺术失去了灵魂。

“笔墨精神”的本质,是艺术家精神世界的外化。古人论画,常言“画如其人”,强调的正是艺术家的人格修养、文化积淀与生命体验对笔墨的支配作用。黄宾虹的“浑厚华滋”,源于他对山川自然的深刻体悟与对传统文化的毕生浸淫;傅抱石的“散锋皴擦”,饱含着他对时代风云的激荡情感与对民族精神的炽热追求。他们的笔墨技法,从来都是服务于精神表达的工具,而非刻意炫技的手段。正如潘天寿所言:“笔墨当随时代,亦当随人格。”没有精神内核的笔墨,不过是技法的堆砌,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徒有其形而无其神。

当下的艺术怪现象之一,便是对“笔墨”的形式主义崇拜。一些创作者将精力耗费在对古人笔墨的机械模仿上,追求“像古”“复古”的表面效果,却忽视了对传统精神的理解与转化。他们笔下的山水,虽有皴擦点染的程式,却无古人“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的生命感悟;他们的书法,虽有提按转折的技巧,却无“屋漏痕”“锥画沙”的自然力道。更有甚者,将笔墨异化为博取名利的工具,通过制造“新奇特”的技法噱头吸引眼球,实则与“精神”二字相去甚远。

这种错位的根源,在于对“传统”的片面理解。传统不是僵化的技法图谱,而是流动的精神脉络。它要求艺术家以“澄怀味象”的心态与传统对话,在吸收技法的同时,更要汲取其中的文化精神与生命智慧。当一名艺术家真正拥有了独立的精神品格与深厚的文化修养,其笔墨自然会呈现出独特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才是“笔墨精神”的真谛。

二、抽象艺术的源流重识:东方文明的基因与西方话语的误读

抽象艺术作为现代艺术的重要流派,长期以来被贴上“西方起源”的标签。这种认知不仅是对艺术史的误读,更是对东方文明创造力的忽视。事实上,抽象艺术的基因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土壤中,从甲骨文的意象造型到岩画的符号表达,从帛画的流动线条到砖雕的图案构成,中国先民早已用独特的智慧开创了抽象艺术的先河。

甲骨文作为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成熟文字,其本身就是高度抽象的艺术形式。先民在龟甲兽骨上刻下的“日”“月”“山”“水”等文字,并非对自然物象的简单模仿,而是通过提炼物象的本质特征,创造出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日”字取圆形中加一点,既保留了太阳的视觉特征,又通过简化与抽象,赋予其“光明”“时间”的深层内涵;“山”字以三峰并列的形态,概括了山峦的连绵意象,却又超越了具体山形的限制。这种“立象以尽意”的思维方式,与现代抽象艺术“通过形式语言表达情感与观念”的核心追求一脉相承。

战国至汉代的帛画,进一步发展了抽象的表现手法。长沙马王堆出土的《人物御龙图》中,龙的形象并非对现实生物的再现,而是通过流畅舒展的线条、夸张变形的肢体,营造出腾云驾雾的灵动气韵;画面中的色彩运用,也并非对自然色彩的复制,而是以朱砂、石青等矿物颜料的对比,传递出阴阳相生的哲学观念。这种“以形写神”“得意忘形”的创作理念,比西方抽象主义早了两千多年,却展现出惊人的艺术同构性。

砖雕与岩画则体现了抽象艺术的群体性创造。汉代画像砖中的“车马出行”“乐舞百戏”等题材,通过高度概括的线条与平面化的构图,将复杂的场景转化为具有节奏感的视觉符号;内蒙古阴山岩画中的狩猎图,以简洁的几何线条勾勒出人与动物的动态,省略了细节却强化了张力。这些作品不追求“形似”,而是通过符号的组合与变形,表达对生活、自然与信仰的理解,其抽象思维的成熟度令人叹服。

西方抽象艺术的兴起(如康定斯基的“艺术的精神性”理论、蒙德里安的几何抽象),固然有其时代背景与艺术逻辑,但将其视为抽象艺术的“源头”,显然是西方中心主义视角下的历史叙事。事实上,中国传统艺术中的抽象基因,不仅早于西方,更蕴含着“天人合一”“阴阳平衡”的哲学智慧,其精神深度与文化厚度远非单纯的形式探索所能比拟。当下艺术界对抽象艺术源流的误读,本质上是对自身文化主体性的丧失——当我们盲目追随西方艺术话语,却对本土传统中的抽象智慧视而不见时,创作便只能沦为他人理论的注脚。

三、艺术家的立身之本:吃透传统文化,重建精神家园

面对艺术界的种种怪现象,回归传统文化、重建精神家园,成为艺术家的必然选择。“吃透中国传统文化”并非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要求艺术家深入理解传统的精神内核、思维方式与审美范式,将其转化为创作的内在动力。

传统文化为艺术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精神资源。儒家的“中庸之道”启示艺术家在创作中把握“过犹不及”的平衡感,既不过分炫技,也不刻意晦涩;道家的“道法自然”引导艺术家从自然中汲取灵感,追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本真之美;禅宗的“明心见性”则鼓励艺术家突破表象束缚,直抵内心的真实情感。这些思想不仅塑造了中国艺术的精神品格,更为当代艺术创作提供了价值坐标。例如,吴冠中将西方现代主义的形式语言与中国传统的“意境”追求相结合,他笔下的江南水乡,既有线条的抽象张力,又有“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东方韵味,正是传统文化精神在当代的创造性转化。

吃透传统文化,需要艺术家建立“历史意识”。这意味着不能将传统视为静态的标本,而要将其放在历史脉络中理解其发展与变革。从先秦的“铸鼎象物”到唐宋的“格物致知”,从元明清的“写意传神”到近现代的“中西融合”,中国艺术始终在继承中创新,在创新中传承。艺术家只有了解这一脉络,才能明白“传统”不是负担,而是可以不断生长的根系。潘天寿在创作中既坚守文人画的笔墨传统,又吸收了西方绘画的构图理念,创造出“强其骨”的独特风格,正是基于对艺术史的深刻把握。

在全球化语境下,吃透传统文化更关乎艺术的主体性建构。当西方艺术理论与创作模式大量涌入时,艺术家若没有传统文化的根基,很容易陷入“失语”状态——要么沦为西方潮流的模仿者,要么在“创新”的名义下走向虚无。而那些真正立足传统的艺术家,却能在全球化中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黄永玉的版画既借鉴了西方现代版画的技法,又融入了湘西民间艺术的质朴与中国传统绘画的灵动,形成了独具个性的艺术语言;徐累的工笔画在传统工笔的基础上,引入了西方超现实主义的观念,却始终以中国古典文学与哲学为精神内核,其作品充满了东方的神秘感与思辨性。他们的实践证明:只有扎根传统,才能在全球化浪潮中开出属于自己的艺术之花。

四、结语:在反思中回归艺术的本质

艺术的“怪现象”,本质上是艺术与精神、传统与创新、本土与全球之间关系的失衡。当我们将笔墨技巧等同于精神表达,当我们将西方话语视为艺术圭臬,当我们将传统抛诸脑后盲目追逐潮流时,艺术便失去了它应有的分量。

反思这些现象,不是为了复古守旧,而是为了在历史与现实的对话中,重新确立艺术的精神坐标。“有精神的艺术家才有笔墨精神”,提醒我们艺术的核心始终是人的精神;“抽象艺术源于中国”,启示我们要重识本土文化的创造力;“吃透中国传统文化”,则为艺术家指明了立身之本。

艺术的生命力,永远源于对精神的坚守、对传统的敬畏与对时代的回应。当艺术家以真诚的精神面对创作,以深沉的情感拥抱传统,以开放的心态观照时代时,那些喧嚣的“怪现象”自然会烟消云散,而艺术也将回归它最本真的意义——成为人类精神世界的镜子,照亮过去,映照未来。

文/黄鑫

2025.8.15于福州东海岸诗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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