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今生躲不过的缘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我爱你】

前世若无相欠,今生怎会相见?兜兜转转还是你。

01

“大哥,求求你,放我回去上学,我发誓,大学毕业了就来给你当媳妇。”

我的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胳膊腿软得像一滩烂泥。我用双手硬撑着,哆哆嗦嗦坐了起来,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星星在眼前狂乱地飞舞着,头嗡嗡地剧痛,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我的心跳得贼快,就像要从喉咙里冒出来。

我低着头闭着眼,用食指一圈一圈按揉着太阳穴,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问我,醒了?喝水不?饿不?

我听到了却不愿意回答。过了一会,我感觉稍微好一点了,一把掀开被子,缓慢而吃力地挪动双腿,摇摇晃晃地变成跪着的姿势。我低着头,双手撑在床上,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输液管在我手臂上不停地晃动。我泪流满面地苦苦哀求着面前的这位壮汉。不管结果如何,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能做到的办法。 我希望他能大发善心,放过我。

02

我才只有十六岁,刚刚初中毕业。那天晚上,同学聚会,大家都喝了酒,很晚才散。本来有几个男生说要送我回家,可是我看到他们自己早已东倒西歪自顾不暇,就婉言谢绝了。我家近,穿过两条巷子就到了。

我拒绝他们的原因还有一个,因为其中没有我喜欢的那个男孩大杨。我内心非常渴望他能主动说送我。大杨叫杨林,是我的同桌。他长得很黑,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他说我跳的舞就像《蓝羽蝶舞》中的雪儿,我特意去看了这本书,觉得大杨就像是书中的蓝狐王,因为他衣服的后背上有一只巨大的蓝色蝴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蓝盈盈的光,特别好看。我喜欢上了他的蓝蝴蝶,也喜欢上了他。可是我没有勇气告诉他,怕被拒绝,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喜欢。后来我才知道,这叫暗恋。

我微笑着和同学们告别,一边走一边撒开四目,搜寻着那只蓝色的蝴蝶。我还真看到他了,可是他正拉着我后桌张丽的手,两个人头挨得很近,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他的手不停地在两个人的面前比划着,就像在一下一下抓挠我的心。我的胸口像被刀剜了似的疼,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眼泪却悄悄滑落在腮边。我低着头,疾步超过他们,把自己娇弱的身形淹没在胡同口浓浓的夜色中。

路上没有行人,我流着泪迎着风,一路狂奔。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走夜路,却没有一丝恐慌,兴许是大杨不能送我的失落占据了我的思绪。我家的大门在昏暗的路灯下若隐若现,门口那棵水桶粗的泡桐树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树上的小鸟在做什么。

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呜呜的汽车声,车灯照亮了我前方的路。我往边上靠了靠,继续前行。汽车的声音突然消失,我突然被人拦腰抱起,一个黑色的袋子套在我的头上。

“啊!放开我!”我大声喊叫着,胳膊腿胡乱地踢腾着,拍打着,扭动着。刚叫两声,我的嘴巴就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箍上了,双手被拧到背后,双脚也被绑住,脚脖子一阵阵生疼。我无法喊叫,更无法动弹,眼前漆黑一片。我感觉被扔进了一个极狭小的空间,我的身体撞到了硬邦邦的四壁。接着我感到了颠簸,我像一只皮球一样东滚一下西晃一下,每动一次身体就会痛一下。尤其是我的头,估计已经撞了无数个大包。我判断这是在汽车的后备箱里,难道我被人绑架了?我在这颠得狼桑的行进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可能是被无数次地撞击撞晕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黢黢的小屋子里。窗户很小,唯一的一块玻璃还裂了一条斜斜的长长的纹。天花板上滴了当啷垂下来几根竹篾,挂满了灰,似乎还有小小的黑色虫子在爬。屋里的摆设就像是我奶奶老家的旧家具,黄色立式衣柜、装满了瓶瓶罐罐的酒柜,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腐败味。我盖的被子黑乎乎的,大红的花都像罩上了一层黑纱,白色的褥子里就像烟熏过一般,泛着恶心的牙黄色,枕头上油腻腻的,一股难闻的头油味,直往我鼻孔里窜。

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迷彩服。他的脸黝黑黝黑的,头发像擀毡一样一卷一卷地粘在头皮上。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扭着头看着我嘿嘿地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大黄牙。他眼角微弯,嘴角上扬,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喜色。他的周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丫头,醒了?”他的声音憨憨的,吓了我一跳。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尽量离他远一点。

“丫头,别,别害怕,我不是坏人,这是我家,你是我买来的。”他从地上的圆桌上端起一只没把的搪瓷杯递到我面前,彩釉脱落了好几块,杯沿上就像落着几只苍蝇。

“滚,放我走!”我一把打翻了搪瓷杯,“铛啷啷”刺耳的声音在水泥地上回旋不已。我挪动着身体,蜷缩到墙角,身体开始瑟瑟发抖,眼泪如珠般坠落。

“我不,不能放你走,我花了3万块呢,卖了好几年猪才攒下这点钱。”大汉吓了一跳,慌忙跑出屋子,锁上了门。

我开始绝食,想一死了之,我把大汉送来的饭菜狠狠地摔在地上,使出浑身力气把门踢得咣咣响。我砸碎了那块小玻璃,窗户却被他从外面用铁丝封死。我哭,我骂,我发疯一般大吵大闹,我恨上天给我这样的命运,我后悔那天非要逞强自己回家。

我出生在一个艺术世家,爸爸是画家,妈妈是舞蹈家,从小生活得衣食无忧。可是我并不快乐,我的父母想让我也成为艺术家,从小就把对我的爱变成了高要求。每天雷打不动的3小时绘画,3小时跳舞,练不好,就不能吃饭,所以我的记忆中,童年就只有绘画、练跳舞、挨饿。

可是现在,跟面前的壮汉相比,那些绘画、跳舞、挨饿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开始怀念学习绘画跳舞的日子。我只有哭,整日整夜地流泪。我终于懂了,许多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它有多珍贵。

在我绝食第6天的时候,壮汉终于打开了锁,无奈地看了我几眼,垂头丧气地摇着手转身离开了。奄奄一息的我等他的身影消失,硬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我的脚就像踩在棉花上,胸腔的气一点都提不上来,没跑多远就倒地昏迷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旧的乡村诊所窄窄的诊疗床上,缠着白色胶布的手臂有点痛,一根透明的管子蜿蜒直上,连接着挂在输液架上的一大瓶液体。床边的小凳子上,坐着那个壮汉,他的头一点一点低下来,像个磕头虫。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喉咙里还发出轻微的鼾声。等到他的头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他的身体猛然前倾,凳子“咯噔”响了一声,惊醒了正在做梦的他。他猛然睁开眼睛,用手背抹了一把唇边的哈喇子,这才发现跪在床上的我。

“大哥,求你放我回家,我想上学,我不骗你,等我毕业了就来给你当媳妇。也可以让我爸妈还你钱,还你十倍都可以。”

我哭着,呜呜咽咽地求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满心期待地盼望着奇迹的发生。

他面对我的哀求,先是低下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不住地搓着他那粗大的满是老茧的手指。又抬头看了看窗外,一缕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落在墙角那株不怎么好看的虎皮兰上。虎皮兰绿色的叶子就像镀了一层金,明晃晃的。

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装满了我读不懂的复杂。

“今天有点晚了,你又这么虚,明天一早,我送你去火车站。”

那一晚,是我来到这里睡得最安稳的一夜,我终于没有被噩梦惊醒,而是梦到了我曾经讨厌的画板。

雨瓢泼一样️地下着,壮汉开着农用车,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雨点噼里啪啦敲打在窗玻璃上,可是车内的我们却很沉默,一句话也不说,尴尬的气氛弥漫在车内。

突然,车身猛地晃了一下。壮汉说:“糟糕,可能是车胎爆了,我去换。”

他推开车门,瞬间就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他绕着车子转了一圈,发现了那个爆掉的右后车胎。他没有犹豫,直奔车后斗拿出千斤顶,走到爆了的车胎前。

雨滴肆无忌惮地从四面八方敲打着壮汉,他的耳边全是哗啦啦的声音,雨水浇落到他的头上,流过头发,眼睛,鼻子,面颊,汇聚成一条小瀑布,在下巴处倾泻而下。他用湿透了的胳膊擦了擦有点睁不开的眼睛,把千斤顶塞在爆掉车胎的那侧车身下。

突然,壮汉感觉头上的雨点小了,他抬起头,看到我两只手托举着自己的上衣,上身微微前倾着站在他的身后,像一只张开翅膀护着小鸡的老母鸡。我的衣服全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你去车里坐着,我一会儿就好。”壮汉扭过头朝着我喊道。

“不,雨太大了,你这样没法换。”我固执地说。

“你赶紧回去,再把你淋病了。”他转过身硬把我推回驾驶室,关上车门,又返回去换轮胎。我透过雨幕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03

我失踪一周,如今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死也不肯说这些天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我怕爸妈找壮汉麻烦,更怕警察抓他。至于我当初说,毕业了要回去嫁他,我知道他肯定不相信,因为我也不相信。他看上去比我大二十岁,各方面都不匹配,我怎么可能嫁给他?可是我又觉得对不起他,感觉自己欺骗了他,心里很不安。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等自己上完大学毕业了,一定用金钱弥补他。

读完三年高中,大学我选了美术教育专业。大三的时候学校举办画展,我的一幅水墨丹青,卖出了三十万的好价钱。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可我却一分钱都没舍得花。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搜集到了当年那位壮汉的详细信息。他叫杨毅,三十二岁,比我整整大十岁。我知道了他的真实年龄,心里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去银行开了一张卡,把三十万如数存进去,然后用挂号信把卡寄给了他。

当我把信封交给邮局工作人员的时候,我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积压在我胸腔多年的大石头终于移开了。就像漫长的黑夜过后,总算看见了曙光。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十天之后,我收到了他的回信,薄薄的信纸里夹着那张银行卡。

有点皱巴的信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半页大大的字:“丫头,你还能想着我,我就知足了。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当老婆,你是城里的金凤凰,我配不上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当我妹妹,有空来玩,我给你杀猪炖肉吃。”

我把他的信抱在胸前,心里暖暖的。我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那个壮汉说,我可以当他妹妹,有这样一位哥哥,肯定不是坏事。我闭上眼睛,想象着他的模样,那张黑黑的脸庞,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瞬间变得可爱起来。

04

大学毕业时,学校建议我们去偏远地区支教,那里更需要老师,尤其是我这种美术老师。于是我决定听从学校建议。我的眼睛不停地在一大串地名间扫着。突然,那个熟悉的城市吸引了我,我毫不犹豫地把它填写在了报名表格中。

一个月后,我踏上了西行的列车,如愿以偿做了一名支教老师。当我办理好入职手续,安顿下来,便迫不及待地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看望曾经在梦里见到的他,那个愿意当我哥哥的杨毅。当我穿着一身黄色碎花连衣裙,长发飘飘、亭亭玉立地出现在杨毅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都直了。他半张着嘴,下巴似乎掉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瓢,正弯腰从桶里舀猪食。“啪”地一声,瓢掉进了猪食桶,他黑红的脸上、白色的围裙、套袖上、蓝色的上衣胸前、黑色的裤子上,全都溅上了大大小小的白黄色小点,像下雨天汽车轱辘溅起的泥点子。

“丫、丫、丫头,你咋来了?”

“大哥,我来看看你。”

“你看看我这脏样,快进屋去。”他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手足无措地慌乱起来。他解下围裙,擦了擦手,迈开双脚想引我进家。却不小心踢翻了脚边的另一盆猪食,汤汤水水洒了一地,也洒在他的鞋面上、袜子上。

“哈哈哈,大哥,我不急,你先把那些哼哼喂饱了吧,你看他们饿的,一直在哼哼哼地叫。”

他的手不停地挠着耳朵,嘿嘿地笑了两声,转身提起猪食桶。一手提着桶把一手托着桶底,挨着个地往猪食槽里倒去。十多个食槽里很快都有了猪食,大猪小猪们头碰头地呼噜呼噜吃起来。

“今天洒了一盆,委屈你们了,晚上再多喂你们点吧啊。”

“哈哈,大哥,您在跟猪说话呀?”

他转过身,放下桶,嘿嘿笑着向我走来。

“是啊,猪很聪明的,能听懂人话。”

我跟着他进了院子,发现房子早已翻了新,崭新瓦亮的五间大北房,赫然立在眼前。明晃晃的落地玻璃窗就像一面大镜子。院子里种满了红的绿的紫的黄的蔬菜,蜜蜂蝴蝶嗡嗡叫着满院飞舞。

我跟着他进了屋,高大的门台、崭新的真皮沙发、玻璃茶几、大大的壁挂电视,墙壁上贴着清新淡雅的壁纸,墙角还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发财树,树干上系着一根红绳。

“你先坐一下啊,我马上就来。”

五分钟后,他回到客厅,脸洗了,胡子刮了,衣服换了,一身整洁半新的棉质居家服,看起来就像一位下班回家的公司老板。只是黝黑的皮肤无法改变,出卖了他农民的身份。

他从冰箱拿出一厅可乐、一盒橙汁,还端出一盘西瓜放在茶几上。又走回去弯腰拉开冷冻室,拿出两根雪糕。

“热吧?来点啥?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您别忙,我不吃冷饮。”

“哦,那我给你沏热茶。”他关上冰箱门,走到饮水机旁,按下了加热键。

不大一会,一杯茶色透明,冒着热气的香茶捧到我手上,我轻呷一口,清香四溢,满口回甘。

“碧螺春?”我的眼睛亮了一下。

“可以啊,你还能品出来?”他并没有挨着我坐沙发,而是从茶几底下拉出一个小方凳。他从茶几的果盘里拿起一只香蕉剥了皮递给我,又拿起水果刀要削苹果,我急忙制止了他。

他说这几年村里来了大学生村官,帮助他加入了养猪专业合作社,科学养猪,赚了不少钱。他一直为当年花钱买我自责,说自己那时候简直是鬼迷心窍,糊涂透顶,直到收到我的银行卡才真正走出来。

“你不应该来这,应该在大城市,这里的孩子最需要的是考上大学,走出大山,而不是美术教育。”

“不,大哥,山里的孩子比城里的孩子更需要美术教育。”

“嘿嘿,我也不懂这些,随口一说的。你也不小了,有合适的没?在学校没处个男朋友?”

我尴尬地笑着摇摇头,不知怎么回答。其实我在大学期间,有过好几位追求者,其中有一位叫林君的男孩,他在给我的情书中讲了一个大树与小草的故事,就差点打动了我。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棵千年的苍天古柏,树枝上挂满了世间善男信女的美好祝福牌,它在世间的意义早成了爱情的象征,无数的凡人来祭拜,向它许求爱情良缘。但它的脚旁,有一棵小草,小草最多才一岁吧,可它在千年古柏面前,一点也不自卑,依然昂然地生长。它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古柏。

林君追了我许久,情书、玫瑰花、生日礼物、变着花样接近我,呵护我,可是杨毅早已成了我心里的烙印,我无法接受林君的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黯然神伤地离去。

“大哥,你呢?怎么也没成个家?”

“我正在读电大,畜牧专业。”他的手往沙发靠背上一指,我看到了一大摞厚厚的书。我随手拿起一本,扉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书中的字迹被不同颜色的笔圈圈点点,边上空白处还有许多手写的注解,画着一条条长长的箭头。

“您这可真够用功的!”我既惊讶又敬佩,发自内心地称赞着。

“嘿嘿,我没上过几天学,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难了。只有多下功夫呗。其他的都好说,我最头疼英语了。从来没有接触过,到现在二十六个字母还认不全,真怕考不及格。”

“这不是有我吗?我给你辅导,保你考过。”

我的支教学校离杨毅家有十几公里,坐公交车需要半小时。我每周末都去他家给他补英语。在补习过程中,我发现他非常聪明,又极其刻苦,凡是教过的东西很快就能领会,还能举一反三。我感叹他要是生在我的家里,一定会是我爸妈的骄傲。只可惜生在这样一座鸟不拉屎的大山里,真是埋没了人才。

我一来给他辅导,他就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不把我撑得动不了窝他绝不善罢甘休。还总是给我做在城里吃不到的野味。野生蘑菇、水芹菜、野兔子、野生小鱼小虾......

有一个周末,我患了重感冒,发烧头痛,去不了他家,一个人在宿舍休息。我刚吃了药捂着大被子发汗,就听到敲门声。我懒得开门,就装睡,后来真睡着了。等我睡醒了想去卫生间,拉开门的一瞬间,一个人腾地一下倒栽进我屋里。我吓了一大跳,大声惊叫着往后躲。那人爬起来笑呵呵地看着我,我才发现那个人是杨毅,手里紧紧抱着个保温桶。

“咋没提前打个电话呢?发个信息也行啊。等多久了?”我一边扶他起来,一边数落他。

“嘿嘿!这不是怕你正睡觉,起来给我开门会着凉吗?我等一会儿怕什么?快把这个汤喝了,专门给你炖的,现在应该不冷不热正好喝。”

多半天滴水未进的我确实饿了,我狼吞虎咽地喝着汤,吃着鸡肉和蘑菇,他坐在对面眼角微弯,嘴角上扬地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喜色。

05

两年以后,我的支教合同到期了,爸妈给我找好了新的工作单位,催促我赶紧回去报到。我走的那天,又是杨毅送我,他早已换了气派的小轿车,一脚油门,风驰电掣。

“结婚的时候来个信,我去给你随份子。”他笑着跟我挥手告别。

“你也是,娶嫂子的时候告诉我,我来闹洞房,讨红包。”我也笑着和他挥手告别,眼角却偷偷滑出两滴泪。

我回去工作后,在爸妈和亲戚朋友的安排下,开始了一场接着一场的相亲。起初我只是把相亲当做一项任务,应付一下。时间久了,妈妈发现了端倪。

“心里还惦记着杨毅?你们俩有共同语言吗?他是一个农民,我和你爸无论如何不会同意你嫁到那种地方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妈妈单刀直入,一语击中了我的要害。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审视自己的内心,我发现自己的确在想着他,从九年前他开车冒雨送我那时候起,到后来他把银行卡退给我,再到我帮他补英语。他就像一棵小树苗在我心里扎了根,逐渐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何不跟我说,难道他不喜欢我?难道他只愿意做我的哥哥?如果我跑去告诉他,我要嫁给他,他会不会惊慌失措?摇着手跑得远远的?如果我执意要嫁给他,就凭我爸妈一直以来对我的独断专行,高压管束,我能有多大胜算?

后来的一次相亲,我认识了一位叫王帅的男孩,他长得很帅,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明星一般的眉眼,白白的皮肤,高挺的鼻梁,一张甜如蜜的嘴巴。更重要的是他很会制造浪漫。他首先博得了我爸妈的喜欢,然后对我发起猛烈的进攻。

他会带着我去野炊,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搭一个双人帐篷,他吉他弹唱我跳舞。我躺在他的腿上等着他喂我吃橘子。他还会说很好听的情话,他说我老了也会爱我,他要永远把我宠成手心里的宝。

我很快被他俘获,闪婚嫁给了他,成了别人眼里一对郎才女貌、双宿双飞的神仙眷侣。新婚的甜蜜逐渐让我忘却了杨毅,只有在下雨或者感冒的时候,才会偶尔想起他来。

结婚一年之后,我们一直没有孩子,王帅带我去医院检查。拿到检查报告,他扔下我转身就走,坐着的老中医摇晃着脑袋嘴里念叨着:“年轻人的火气太大了!”他回头,眼睛仿佛要冒火,一贯温润有礼的声音里全是愤怒:“我会投诉的。你就是一个庸医!”我用了最大的力气把他推出去。在人家的地盘,再有理,也不能逞口舌之快。

“别生气了,咱们再去别的医院看看。”他走得很急,我小跑追上去,小声劝着。

他先是不理我,梗着脖子苦着脸一个劲地狂奔。我早已气喘吁吁了,却还在努力追着他。

他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插兜,怒气冲冲地冲我大吼:“离婚吧,不能生孩子你想让我们王家绝后吗?”

我愣住了,眼泪不争气地扑簌簌淌成了河。我站在那里,耳边回响着那几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字眼。我有些站立不住,急忙寻了一棵树挨过去,手拄在树干上,大口喘着气。王帅狠狠地白了我一眼,那张好看的明星脸,因为愤怒变得异常狰狞,他像个凶神恶煞般再次吼了句离婚,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这场始于浪漫终于现实的短暂的婚姻很快结束了。我像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单位和家,一个幸福的年轻妻子很快变成了弱不禁风的病秧子。食不甘味、面色无华、少言寡语,目光呆滞。

一个月后,我呕吐不止,水都喝不下去。妈妈带我去医院看病,医生告诉我,怀孕了。我的呕吐是正常的妊娠反应。但是我贫血很严重,需要住院治疗。

妈妈坐在床边,喂我喝补血汤,眼神里写满了藏不住的阴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等她开口,我就先发制人忿忿地说道:“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自己养大,无干人等绝不让他知道,更不能让他碰。”

妈妈的眼圈红红的,收拾起碗筷走了出去。

06

我出院那天,刚走出病房大厅,就看到一个人双手抱胸靠在一辆黑色奥迪的车门处。他穿着一套考究的灰黑色休闲装,脚上是一双黑白相间的阿迪运动鞋。看到我,笑嘻嘻地几步跑上台阶。他乌黑的头发被风吹起,一根一根往后飘着。等他跑近了,我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竟然是杨毅。也不管我介不介意就直接挽起我的胳膊,领着我往下走,妈妈提着两个袋子跟在后面。

他像个绅士一般,领着我来到副驾,拉开车门还用一只手挡着我的头,把我送进车里,帮我扣好安全带。妈妈主动坐在后面,袋子放在一边。车子一路上放的全是儿童歌曲,欢快的曲调像甘甜的泉水一般汩汩地淌进我的耳际。虽然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却一点也不尴尬,真要感谢那些儿童歌曲。

到了我家楼下,杨毅先跑过来帮我打开车门,然后扶着我起来,又跑到车后面,打开后备箱,提出来好几个袋子,我闻到了一股久违了的野生蘑菇味道。他把袋子一股脑放在左手上提着,右手来搀扶我。妈妈在前面带路,我们跟在后面。

他离我如此近,我却一点没闻到之前他身上那股难闻的猪粪和汗臭混合的味道,反而有一股淡雅的清香,若隐若现地钻进我的鼻子。

无论是在车上、上楼途中,还是到家之后,我始终没说一句话,他问我什么我一概以点头摇头回答。他并不介意,依然微笑着小心翼翼地陪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住院期间,杨毅突然来给我家送土特产,妈妈把我的事告诉了他。他毅然决定留下来,为我撑起一片天。他把家里的养猪场卖了,来到我的城市找了一份超市配送的工作,还在我家附近租了房子。

接下来的八个月,杨毅时常出现在我家里,他熠熠发光的眼眸里透着坚决,“药食同源,食补更安全!”

他四处搜罗补血、温胃的食谱,红枣桂圆枸杞汤、阿胶鸡肉汤、木耳红糖饮、皮蛋瘦肉粥......写满了好几个笔记本。厨房的橱柜里、冰箱里,各种各样贴着标签的应季食材排着队,等着他去烹饪。我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体重也增加了,身体的各项检查数值终于达标了。

孕前检查杨毅自始至终陪着我,就连进产房,也是杨毅陪我。他穿上蓝色的护工服,紧紧握着我的手,不住地给我打气,鼓励我。我疼痛难忍,把牙咬得咯嘣响,他伸出胳膊说,咬我!咬我!孩子太大,又是头胎,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生不下来,我也早已精疲力尽。医生说孩子脐绕颈有危险,必须立马实行剖宫产手术。他心疼得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医生让他签字,他犹豫了一下,便飞快地写上了自己名字。

手术的过程中,他和我一样煎熬,我的痛在身体,他的痛在心上。他在手术室门口不停地徘徊,蹲下又站起,站起又蹲下,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护士宣布手术顺利,母子平安,他一蹦三尺高,高兴得像个孩子。抓起提前准备好的糖蹦着跳着笑着叫着一把一把撒了出去。

儿子满月那天,我穿上了洁白的婚纱,笑得如盛开的牡丹。我靠在杨毅宽宽厚厚的胸膛,那里温暖如春,甘之如饴。

王帅来了,他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抱着我的腿求我原谅他。我冷冷地坐着,像一尊木雕,一动不动,任凭他那张明星脸,涕泪纵横。杨毅像拎小鸡一般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扔了出去。王帅的爸妈也来我家里闹,要抢回孙子。杨毅说,谁要是敢动儿子,别怪他的手脚没长眼睛。爸妈也毫不客气地把他们赶了出去。

两年以后,我又生下一枚温润如玉的小公举。杨毅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抱着女儿,满脸宠溺地看着我们。

你是我今生躲不过的缘,任时光流逝,我们永远在一起。每一天都将与爱的人朝夕相处;每一天都彼此嘘寒问暖。即使我们已不再青春年少,容颜尽老;即使我们已白发苍苍,两鬓如雪。

后记:本文素材取自风语故事编辑,由一阅青馨整合修改完成,在此特向素材提供者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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