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记得曾经每一个冬天,在老家门口,太阳暖暖的照着,你弯着腰蹲在那儿,头深深埋在两膝之间,嘴上抽着烟。我就蹲在你旁边,看你宽厚的大掌忙碌着。或是修修补补家里的小板凳儿,或是拿着小刀裁着整整齐齐的硬纸板,或是给自己那双干活裂开口子的手贴上胶布。一卷胶布,打磨的闪着银光的小剪刀,组合翻动,顺从美观的贴在你的手背上,指头上。你的动作总是很慢,眼神专注,一丝不苟,伴随着微微的喘息声,嘴边银白色的胡茬轻轻起伏。等到烟灰快要落下,你会放下手中的活儿,弹弹烟,突出一圈圈白色的烟雾,望望远方,然后继续忙着。
那时的阳光总是很暖,可我总是没法像你一样蹲好久,常常是没一会儿我就站起来,蹦蹦跳跳做自己的事情去了,留下你一个人。你走的时候是同我记忆中一样的冬天,阳光很好,你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我又站在家门口,蹲下,好像还能听见你微微的喘息声。
我看见家门口的路,那条我每次回来离开都会走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铺上了水泥,任凭人车走过都扬不起一丝灰尘。
记忆的开始就是这里,我拉着爸爸妈妈的手,从那条路上走来,穿过家门口的空地,走进院子里,第一句话一定是:“爷呀!”然后你从屋子里走出来,笑眯眯的望着我。
小时候,我常常在你身边。夏天你催我睡午觉,在凉凉的平房里,你睡在外面,把我堵在里面,不准我乱跑,我总是等你睡熟后跨过你,偷偷去院子里玩,现在那间屋子里堆满了杂物,我们一起睡觉的那张小床都快看不见了。冬天的时候,很冷,你给我把被子卷成筒,睡前先坐在里面暖阿暖,听着收音机,等被窝暖和起来。
那时你的身体还很硬朗。院子里那棵高高的杏树结果的时候,那把它们一个个打下来,挑好的,装在箱子里,送来给我。月季花开的时候,我摘几朵花,砸成花泥,你生气,却也不说我。过年的时候你骑着自行车带着我上街买年货,热闹的年货市场,我跟着你,买挂画,买神像,买对联,买鞭炮。我还清楚的记得家里墙上的哪一幅画是我们一起买的,还清楚地记得神像的样子年年会变,变得尺寸和家里留出来的地方不一样时,你会用小刀细细的剪裁,拼接,看上去比原来的还要好,正好贴上。我想要的东西,你都会买给我。直到后来,我长大了,你还会给我零花钱。像梦一样,昨天我还可以很幸福的告诉别人,我有一个对我很好的爷爷,今天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回忆是时光的交织,小时候,少年时,我能记起的就只是那几年了。当我成长,当你老去,然后在我不经意的时候离开。
我还以为我能把大学遇到的事情讲给你听,中秋节的时候还能和你一起尝着每一种口味的月饼,吃饭时我还能帮你端饭,你洗衣服时我能给你提水,以前我提不动,现在可以了。
院子里的杏树还是高高大大,月季花枝我亲手锯掉了,奶奶说,来年还会再长新芽的。家门口的冬阳暖暖的,一如曾经。从麦田吹来的微风里有了春天的味道。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杏树还会结果,月季花还会再开。那么,来年花开的时候,爷爷,你会看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