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女儿诔》里的爱恨情仇

《芙蓉女儿诔》是宝玉写给晴雯的一首悼词,历来的红学家都认为这篇诔文展现了曹雪芹绝大之文采。在这篇诔文中,宝玉以血泪之笔表达了对晴雯挥抹不去的哀思。本文将通过对这篇诔文的解读,来分析晴雯这一人物形象以及其与黛玉和宝玉之间的关系。

悼文的开始,是宝玉对于晴雯的深深的怀念。“忆女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在宝玉的心中,晴雯是一个性情纯良,天真烂漫的女孩子。紧接着,宝玉回忆起了和晴雯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奇。”作为宝玉的贴身丫鬟,晴雯从十岁开始便在宝玉伴在宝玉身边,和宝玉互相嬉闹着长大。大冬天晴雯亲自爬到门斗上贴宝玉写的“绛云轩”手僵着了,宝玉连忙给晴雯暖手。宝玉到宁国府吃饭,看到有晴雯爱吃的豆腐皮包子便特地要过来留与晴雯吃。宝玉的雀金裘被火烫了几个洞,晴雯强支病体连夜为宝玉补好,生怕宝玉惹老太太和王夫人不高兴。除了这些日常欢乐的相处,他们俩的吵架也很有趣。晴雯早起跌了扇子,宝玉说了几句,晴雯一通抢白之后便赌气不再理宝玉。宝玉为了哄晴雯开心,递与扇子让晴雯撕,还说:“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难忘,很快,祸事便降临到了晴雯的头上。

其次,宝玉对晴雯因小人谗言而致香消玉殒的事情进行了深刻的控诉。可以说,晴雯的死同她得罪了太多的人有着直接的关系。晴雯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敦厚的女孩子,说话总是伶牙俐齿的,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因为芳官洗头的事情,她得罪了嬷嬷。当兵晴雯同麝月、碧痕、入画、莺儿一行人碰到了往王熙凤处复命的红玉时,大家都没有什么,只有晴雯抢白了红玉一通,暗讽红玉攀高枝。宝玉屋里的丫头坠儿偷虾须镯的事情被平儿查了出来,平儿悄悄告诉麝月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将此事让晴雯知道。晴雯本就是个爆炭脾气,而这件事,还是私下处理比较合适。果然,晴雯知道之后十分生气,拿了枕边的首饰就往坠儿手上戳,毫不客气的让坠儿的妈妈把坠儿领回去,因为这件事,又得罪了园里的婆子。晴雯自己把自己的后路都给堵死了,她给自己竖起了太多的敌人。墙倒众人推,最后让王夫人狠下决心的赶晴雯出府的,又岂是一个王善保家的谗言?

还记得第五回中晴雯的判词吗?“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晴雯的心性很高,或许正是因为对于自己的容貌过于自信,才造就了她日后的悲剧。五十一回的时候,晴雯和麝月围坐在熏她的手上留着两根三寸长的指甲,且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试想,一个普通的每天都要做很多活的丫鬟,又怎么能留这么长的指甲呢?晴雯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丫鬟,在她心里,她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这个家的一个主子。大家在一起嬉笑的时候,秋纹炫耀自己得了太太的赏赐,晴雯一盆了冷水泼了过来,讽刺她这是没有人要的东西过给她的。晴雯喜欢宝玉,在她的心里,她想和宝玉堂堂正正的在一起,而非私下的苟合。因此,虽然她与宝玉之同处于一个屋檐下,但她和宝玉两个人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然而,因为晴雯得罪了太多的人,最后触怒了王夫人,纵然清白却也只能遭人诬陷。晴雯在病重的时候,宝玉私下去探望晴雯,晴雯泪流满面的对宝玉说:“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之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凭空里横空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这么心酸的一段话从一个将死之人的口中说出,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感触!

悼文的最后,宝玉仿照楚辞的句式写的一段悼词,表达出了晴雯浓浓的哀思。宝玉不相信曾和他朝夕相伴的晴雯就这么离他远去了。在他的心里,也许晴雯是去天上做了掌管芙蓉花的仙子去了。是的,一定是的。只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才能最能代表美丽又纯洁的晴雯。对于故人已逝的哀叹,便在这一咏三折中上达天听,上达那个晴雯现已归位的世界。

很有趣的一点是,宝玉写给晴雯的悼文,竟给黛玉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大观园里有那么多有才情的姑娘,为什么不是宝钗,探春,偏偏是黛玉?偏偏黛玉还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于是宝玉便将“红绡帐里,公子无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一句改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书中写道,此时的黛玉“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妙……”若这句话没有触动黛玉的心弦,若是这两句话中没有点哀悼黛玉的意思,那么黛玉为什么会有这么不正常的反应呢?

还记得黛玉在宝玉生日放那天晚上抽签抽到的签文吗?签上是芙蓉,题风露清愁,诗为:莫怨东风当自嗟。那这么说来,芙蓉仙子岂不是应该是黛玉,而这篇悼文寄的也不是晴雯而是黛玉?这么看来,晴雯是否跟黛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历代的红学家都认为晴雯是黛玉的影子。不错,晴雯和黛玉长的很相像,眉眼间颇有黛玉的样子。并且,两个人都是很感性的人,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自在随心。第三十四回中,宝玉让晴雯去给黛玉宋两方旧帕子。这两方旧帕子相当与宝玉给黛玉的定情信物。宝玉有那么多丫鬟,为什么偏偏是晴雯去送着两方旧帕子?晴雯死的时候,尚有宝玉前去探望,而黛玉死是时候,身边只有紫鹃几个人,连宝玉的面都没有见上。晴雯就像是黛玉的一个伏笔,一步一步为黛玉做铺垫,到最后,将黛玉之死推向了高潮。  黛玉死了之后,为什么宝玉再也没有写出一篇悼文来哀悼他和黛玉这段纯真的友谊?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宝玉的已经失去了他的玉了。玉,是宝玉的精魂。没有了玉的宝玉,才思也不在了,不过是浑浊世间一个极其极其普通的人而已。 所以,这篇《芙蓉女儿诔》也就权当提前哀悼黛玉了。

当合上这部书最后一页的时候,宝玉赤脚走在雪地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不管这篇诔中悼念的究竟是谁,也不管曾经度过了多少了欢乐时光又历经了多少的痛苦,到头来,不过都是一句: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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