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在,替当年的自己圆谎

楔子

顾晓曼是在接到母亲电话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她和弟弟顾远之间,已经隔了整整一个,她所不了解的人生。

电话是周三下午打来的,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努力压抑,却依旧无法掩饰的慌乱:“晓曼,你爸……在医院,你快回来一趟。”

父亲的身体,一向硬朗。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像一块石头,砸碎了顾晓曼那个,按部就班,平稳运行的,下午。

她立刻请了假,一边往医院赶,一边给那个,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弟弟,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是嘈杂的,音乐和人声,像一个,永远不会落幕的,派对。

“喂,姐?”顾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宿醉后的,沙哑和慵懒。

顾晓曼把父亲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她没有夸大,也没有渲染,只是,冷静地,陈述着事实。这是她多年来,作为长姐,作为这个家的“主心骨”,早已习惯了的,沟通方式。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她听到顾远说:“好,我知道了。我明天,就买票回去。”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得,让顾晓曼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她挂掉电话,站在医院,那条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白色走廊里。看着医生和护士,行色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看着其他病房门口,那些,同样焦急而无助的,家属。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孤单。

这种孤单,不是因为,身边无人陪伴。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家里,真正,能扛事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

那个,被她和父母,用整个家庭的爱,供养出去的,追求“梦想”的弟弟,他所能给予的,永远,都只是一个,迟来的,平静的,答复。

她以为,这次,也和从前,无数次一样。他会回来,像一个客人,短暂地,停留几天,然后,又像一阵风一样,回到他那个,属于音乐、自由和远方的,精彩世界里去。

可她没想到,这次,风停了。

而当风停下的时候,她才看清,那个,被风包裹着的,真实的,弟弟。以及,那个,被她,用“稳定”和“牺牲”,包裹着的,同样真实的,自己。

一、两种人生,在同一个屋檐下,静默交锋

顾远是在第二天傍晚,拖着一个,看起来,比他自己还要疲惫的,旧吉他箱,回到家的。

他瘦了,也黑了。头发留长了,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身上那件黑色的T恤,洗得有些褪色,上面印着一个,顾晓曼看不懂的,乐队的名字。

他看起来,和这个,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家,格格不入。

他身上,带着一股,属于大城市的,复杂的味道。是地铁的铁锈味,是便利店速食的味道,是熬夜后,尼古丁和咖啡因,混合在一起的,疲惫的味道。

而顾晓曼身上,是另一种味道。是学校里,粉笔灰的味道;是厨房里,人间烟火的味道;是她用了十几年的,那款,百合花香的,洗衣液的味道。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在这个小小的,三室一厅的房子里,相遇,碰撞,然后,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父亲的病,不算特别严重。是轻微的脑梗,需要住院观察,和长时间的,静养康复。

于是,照顾父亲的担子,很自然地,就落在了,顾晓曼的肩上。

她每天,一下班,就立刻赶去医院。送饭,擦身,陪着父亲,做那些,枯燥而重复的,康复训练。晚上,她再回到家,处理白天,因为请假,而积压下来的,工作。备课,批改作业,回复家长群里,那些,永远也回复不完的,消息。

而顾远,则像一个,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的,陀螺。

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那个,他曾经的,小小的卧室里。偶尔,他会去医院,待上一两个小时。他不会削苹果,也不会跟医生,沟通病情。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看着父亲,然后,陷入一种,长久的,沉默。

他们姐弟俩,几乎,没有交流。

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们的生活,早已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顾晓曼想问他:“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你那边的工作,怎么办?”可她知道,她问不出口。因为,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催促和嫌弃。

顾远想问她:“姐,你这些年,一个人,辛苦吗?”可他,也问不出口。因为,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廉价的,毫无意义的,同情。

于是,沉默,就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沟通方式。

我们总以为,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纽带。后来才发现,真正,能让两个人,渐行渐远的,不是距离,也不是时间。而是,那些,我们不曾共同经历,也无法再感同身受的,人生。当你的人生,是按部就班的,奏鸣曲,而我的人生,是充满了即兴和跑调的,爵士乐时,我们,就注定了,再也,无法,为彼此,和声。

二、旧物作祟,我们都曾是彼此的同谋

转折,发生在一个,需要去老房子,取父亲换洗衣物的,下午。

那套,他们从小长大的,单位分的,老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空气里,有一股,旧时光的,霉味。

他们一前一後,走在那条,熟悉的,狭窄的楼道里。顾晓曼走在前面,用钥匙,打开门。顾远跟在后面,看着姐姐,那个,因为常年伏案工作,而微微有些,驼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每一次,走这条楼道,他都是,紧紧地,跟在姐姐身后的。因为,他怕黑。而姐姐,总是会,像一个小小的,女侠一样,走在前面,替他,赶走,所有,想象中的,妖魔鬼怪。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就只剩下,沉默的,背影了呢?

他们要找的,是父亲的几件旧衣服。母亲说,父亲住不惯医院的病号服,还是穿自己的衣服,睡得踏实。

在翻找一个,落满了灰尘的,旧樟木箱子时,顾远的手,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形的,铁盒子。

那是一个,早已生锈的,月饼盒子。上面,还印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美女招贴画。

他打开盒子,里面,没有月饼。只有一盘,同样,充满了年代感的,磁带。和一本,边角已经卷起的,歌词本。

歌词本的封面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四个大字:“光辉岁月”。

那是他们,共同的,秘密。

是他们,整个,贫瘠而又,闪闪发光的,少年时代。

那时候,顾远,还是一个,瘦弱而敏感的,男孩。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成为,像Beyond乐队那样的巨星。而顾晓曼,是这个梦想,唯一的,听众,和同谋。

她会用自己,省下来的,零花钱,偷偷地,给他买,那些昂贵的,打口磁带。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一把,从邻居大哥哥那里,借来的,破木吉他,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那些,他听不懂歌词,却能感受到力量的,旋律。

而她,会趴在桌子上,用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把他那些,不成调的,哼唱,和乱七八糟的,和弦,一句一句地,记录下来。

那本歌词本里,记录的,就是他们,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合作。

“姐,你还记得吗?”顾远捏着那盘磁带,声音,有些干涩。

顾晓曼没有回头。她只是,停下了,手里翻找的动作。

她怎么会,不记得。

她记得,那个,在闷热的夏夜,用可乐瓶,敲打着节奏的,少年;她记得,那个,在昏黄的台灯下,为他,一个字一个字,誊抄歌词的,少女。

她记得,他们曾经,那么好。好到,以为,他们会是,一辈子的,战友。

“记得,”她轻声说,“那时候,你还说,以后,你开演唱会,一定要留,第一排的,第一个位置,给我。”

顾远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把那盘磁带,和那本歌词本,又重新,放回了那个,生了锈的,铁盒子里。然后,盖上盖子。

像是在,掩埋一段,早已死去,却依旧,温热的,尸体。

我们每个人,大概,都有一段,不敢轻易触碰的,过去。那段过去里,藏着一个,我们,最想成为,却最终,没能成为的,自己。也藏着一个,曾经,与我们,并肩作战,却最终,走散在人海的,故人。我们把它,尘封起来,不是因为,我们忘了。恰恰相反,是因为,我们,记得,太清楚了。清楚到,我们害怕,一旦打开,那些,早已结痂的伤口,会再次,鲜血淋漓。

那个铁盒里,埋葬着他们共同的青春

三、阳台上的真相,我们都在替自己圆谎

真正打破他们之间,那层坚冰的,是父亲出院后的,一个晚上。

那天,家里来了很多,探望的亲戚。小小的客厅里,挤满了人,充满了,各种,寒暄和客套。

顾远,作为那个,“从大城市回来的,有出息的儿子”,被推到了,舞台的中央。

“小远现在,是在北京,搞音乐吧?是大明星了吧?”

“什么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你啊?”

“一个月,能挣不少钱吧?”

顾远脸上,挂着一种,得体的,又有些疏离的,微笑。他熟练地,应付着这些,他早已,习惯了的,盘问。

“还行吧,就是,瞎混混。”

“快了快了,下次,一定请三叔,去看我的演出。”

“钱,够花就行。”

顾晓曼在一旁,默默地,削着苹果,倒着茶水。她听着弟弟,那些,半真半假的,场面话,心里,没有鄙夷,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谎话。

因为,就在前几天,她无意间,看到了,他手机里,一条,催缴房租的,短信。也看到了,他那双,因为长期,弹奏乐器,而布满了厚茧,甚至,有些变形的,手指。

这个,在亲戚面前,谈笑风生,看起来,光鲜亮丽的,音乐人,或许,连下个月的,生计,都成了问题。

而她自己呢?

当亲戚们,转而,开始夸赞她时,她,又何尝不是,在说着,另一种,谎言。

“晓曼,还是你最孝顺,一直,守在爸妈身边。”

“当老师好啊,稳定,又有假期。”

“你看看你,把你爸,照顾得多好。”

她微笑着,接受着这些,她听了十几年的,赞美。

“应该的。”

“工作嘛,都差不多。”

“我爸,身体好着呢。”

没有人知道,她也曾,拿到过,国外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也曾,梦想着,去看看,这个,更大的世界。

也没有人知道,在照顾父亲的,那些,身心俱疲的,日日夜夜里,她也曾,有过,无数个,想要,撂挑子不干的,崩溃的瞬间。

他们姐弟俩,就像两个,配合默契的,演员。一个,扮演着,“追梦成功”的,浪子;一个,扮演着, “无私奉献”的,长姐。

他们,都在努力地,为当年的自己,圆着一个,弥天大谎。

亲戚们走后,家里,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顾远一个人,走到了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顾晓曼端着一杯水,也走了过去。

“少抽点,”她说,“对嗓子不好。”

这是这些天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带有“关心”意味的话。

顾远转过头,看着她。阳台昏暗的灯光下,他脸上的那层,坚硬的,伪装,好像,有了一丝,裂缝。

“姐,”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再走了。”

顾晓曼愣住了。

“我在北京,混不下去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乐队,早就散了。写的歌,一首也,卖不出去。我,就是个,失败者。”

他把那个,他用尽全力,维持了十几年的,谎言,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戳破了。

顾晓曼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那双,因为常年,紧握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而显得,格外疲惫的,手。

她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可她发现,任何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

她只是,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她轻声说,“回来,就好了。”

我们花了半生的时间,去扮演一个,别人眼中的,自己。我们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堆砌一个,看似完美的,人生。直到有一天,我们累了,演不动了,我们才发现,那个,愿意,在我们卸下所有伪装后,还静静地,站在我们身边的,人,或许,才是,我们,真正的,救赎。

尾声

顾远,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他没有,再碰那把,早已断了弦的,旧吉他。他在一个,朋友开的,琴行里,找了一份,教小孩子,弹尤克里的,工作。

工资不高,但,很稳定。

他开始,学着,像一个,普通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一样,生活。他会陪着父亲,去公园里,散步;会抢着,和姐姐,去菜市场,买菜。

他依旧,不爱说话。但,他和姐姐之间的,那种,冰冷的,沉默,却渐渐地,融化了。

他们会,在晚饭后,一起,坐在客厅里,看一部,无聊的,电视剧。然后,像小时候那样,为里面,某个角色的,命运,争论几句。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些,关于“梦想”,和“牺牲”的,沉重的话题。

有些和解,是不需要,说出口的。

它藏在,一顿,寻常的,晚饭里;藏在,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里;藏在,那句,迟到了很多年的,“回来,就好了”里。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周末下午,顾晓-曼在整理旧物时,又翻出了那个,生了锈的,月饼盒子。

她把它,拿给了,正在阳台上,给父亲,念报纸的,顾远。

顾远打开盒子,拿出了那盘,旧磁带。

他看着它,看了很久。然后,把它,和那个盒子,一起,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顾晓曼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知道,有些过去,是需要,被彻底,丢弃的。

不是因为,我们,不怀念。

而是因为,我们,终于,学会了,和那个,曾经,拼尽全力,却依旧,一事无成的,自己,和解。

然后,带着,一身的,伤痕,和疲惫,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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